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火雲,你聽著,無論付出何種代價,我都要將你的生命奪回。」
是洛戰衣!火雲想拒絕,但卻發不出聲音,他只能沉默。為什麼?他活著只能給洛戰衣帶去麻煩和困擾,想不到他一次次的背叛,最後竟仍得了洛戰衣兩個字:「兄弟。」
是的!洛戰衣和火飛在湖心亭中的對話火雲全聽到了,當時他震動得無以復加,但「兄弟」兩字卻似有人在用燒得鮮紅的烙鐵一下子烙上了心坎一樣,再也擦不掉了。
就因為這兩個字,他才敢放心地去。因為他相信有洛戰衣在,小飛不會孤苦無依。
在茫然無際的黑暗中竟又出現了一個更漆黑的洞,那洞深不可測,但對火雲卻有種奇異的誘惑力。正在火雲決定進入黑洞時,突然從洞中顯出一個人影,那影子縹縹緲緲,卻又清晰無比。
火雲狂喜地要撲上去:「爹!」
火明倏然後退,冷冷地注視他:「如果你這麼輕易地便放棄,那麼你就不是我的兒子。」
火雲猛地怔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搖頭:「為什麼?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嗎?我沒有辜負你的囑托,我已將小飛撫養成人,而且給了他我能掙到的一切。」
「那你自己呢?」
火雲不太明白:「我?」
「是的,你!」火明失望地看著他,「當初我將小飛交給你,是為了給你一份責任,以讓你學會擔負著責任生活。但你看看你自己,你變成了什麼樣子?你竟然把這份責任當成了殺伐的理由,你為了你自己的生而致多少人枉死?」
聽了這番話,火雲如遭雷擊,他慢慢地後退,發出的聲音顯得如此空洞:「你在責怪我,你竟在責怪我!在我苦苦掙扎了這麼多年後,爹,你好狠心!」
火明歎息:「雲兒,如果你現在回到我身邊,那麼你會帶來太多的遺憾。回去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你還有許多事沒有做。記住一句話,生之為生,但絕非最終目的。」
火雲握緊了雙手,身子一陣陣輕顫,但終於轉頭向來路奔去。側頭之際,一滴清淚灑向黑暗的盡頭。
黑洞中,火明身影漸淡,一聲沉重的歎息漸漸遠去:「雲兒,不要怨爹,爹是為了你好!」
火雲狂奔在黑暗中,一種深深的被遺棄的感覺啃嚙著他的身心。想不到他的努力,他的艱辛,他的一路灑血換來的竟是爹爹的不諒。他真的錯了嗎?他不甘呀!爹,你怎能這樣對我?你怎能這樣傷我?爹,你好殘忍。
心好痛,身好痛!疲憊的感覺竟又重新籠罩住了他。小飛,星主,你們在哪兒?小含,你在嗎?一陣陣巨痛襲來,火雲忍不住呻吟。
「火大哥,你醒了。」是小含狂喜的聲音。
「哥!」
「火雲!」
一聲聲呼喚清晰地響在耳畔,火雲茫然,我真的回來了,可是……好黑呀!
「快看,他睜開眼了!」
「哥,太好了!我快急死了。」
火飛的聲音在正上方傳來,甚至連他的呼吸火雲都感覺到了,可為什麼……火雲努力地睜大眼睛,但仍然是漆黑的一片,就像是濃墨染成一般。於是,一種深深的恐懼攫住了他,難道是……
洛戰衣看著火雲茫無焦距的雙眼,心裡早有一股不詳之感油然而生,隨之觸及他面上的神情變化,洛戰衣不由得心中一震,失聲叫:「火雲,你的眼睛?」
藥婆婆正好聞訊趕到,她扒開眾人來到躺在床上的火雲身前,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又仔細地瞧了瞧他的瞳孔,然後歎息了一聲。
火飛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藥婆婆,我哥他……」
「你和洛戰衣曾經用內功替他驅毒保命,雖護住了他的心脈,但毒性並未散出體外,反而齊聚在他的雙眼。即便現在毒素盡去,可他的眼睛已被毒性徹底腐蝕。簡單說吧!他看上去雙眼並無異常,卻什麼也看不見了。」
一番話使得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駭得無以復加,火飛更是傻掉了,他喃喃地問:「你是說,我哥他瞎了!怎麼會呢?不!」他大吼一聲,要去抓藥婆婆:「你騙人!」
洛戰衣及時攔住他,並大聲訓斥:「你做什麼?你這個樣子,讓他……火雲怎麼辦?」
於是,屋內陷入了沉寂,靜得落針可聞。葉小含悄悄地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兒,她手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來到床邊,她把藥遞向了火雲嘴邊,柔聲說:「火大哥,先把藥喝了吧!喝了藥,你的傷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一直毫無反應的火雲突然狂笑起來,「好起來?哈!好起來!哈!哈!哈!」他笑得那麼用力,那麼放肆,以至於那笑聲在室內傳蕩時顯得如此刺耳,眾人聞聲色變,但此時此刻又不知該如何勸解?
火雲不停地笑,直笑得聲嘶力竭!好起來!他怎麼好起來?他將成為一個身體健康的瞎子!哈!哈!瞎子!曾經是多麼遙遠的字眼,他從沒想到自己會和這兩個字聯繫起來。可如今,這兩個殘酷而沉重的字眼卻真實無比地扣在他的頭上。他將成為一個瞎子,那意味著他再也無法在江湖上稱雄,再也無法駕馭烈馬,再也無法來去瀟灑。
火雲,你是個何等自負驕傲的人,如今卻要成為百無一用的廢人!你為什麼要回來?回來承受他人的歧視和……同情。
於是,火雲用力一揚手,葉小含手中的藥碗便已摔灑了出去,藥汁淋在床上、地上、還有身上……
葉小含並沒有驚呼,她用力咬著唇以忍住自己即將脫口的哭聲。這個時候,她不能軟弱,火大哥需要的是堅強!靜靜地拾起碎碗,葉小含將它們放在桌上,這時她已平靜下來:「火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不能這麼輕易地就被打倒……」
「你閉嘴!」火雲重重地捶了下床頭,他對著葉小含的方向大吼,「你不是我,又怎會明白我的心情?」
「我雖不是你,但我知道事情既然發生了,那麼你就必須去面對。」葉小含重新走回他身邊,並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將勇氣與溫暖傳遞給他,「無論即將來臨的有多殘酷,你都無法逃避,倒不如坦然相對。」
火雲默然,過了一會兒,他竟然又吃吃笑了起來,那笑中充滿了譏諷與一股難以形容的憤怒,他一字一字地說:「你在教訓我!」他猛力推開了葉小含,「我討厭被人教訓!更討厭你這種輕巧無用的廢話!哈!瞎眼的不是你,你當然可以輕輕鬆鬆地說一些勵志勸解的話。你從來不曾承受過,又怎知這其中的痛……」
「你才閉嘴!」藥婆婆心疼地扶起跌在地上的葉小含,忍無可忍地衝著火雲大吼,「什麼她不曾承受過,你只不過瞎了一雙眼睛而已,但你可知小含恐怕連今年都活不過去……」話一說到這兒,藥婆婆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卻為時已晚。因為眾人都已被她的話嚇住了,洛戰衣更是面無人色地上前抓住藥婆婆的手:「你……剛才說什麼?」
倒是葉小含首先恢復了鎮定,她忙上前扶住洛戰衣的胳膊:「洛大哥,你別著急,其實我沒什麼的,我只是……」
藥婆婆歎了一聲,擦了擦眼睛:「小含,你就別瞞她了!洛戰衣,我告訴你,我第一次為小含把脈時便已發覺她的脈象異常,這種脈象叫做九陰絕脈。患此病的人通常活不到二十歲。我也終於明白,乘夕為什麼一直沒有現身江湖,九陰絕脈乃是代代相傳,小含的母親寧靜必是也有此病,乘夕根本離不開她,而且一定想盡方法為她續命才讓她活到三十多歲,但終是難逃天命……小含才十七歲,她本來至少還有三年的時間……可是她曾被施以閉經縮脈之法,元氣大損,所以就……」說到這兒,藥婆婆已是泣不成聲了。
洛戰衣面若死灰地退了兩步,他終於明白葉乘夕為什麼把小含禁足在屋內,更明白了葉乘夕為什麼要對小含說「博學的人活一天也比一個懵懂的人活一世」有價值。原來只覺荒謬,現在才體會到葉乘夕的苦心,可是……這一切事又讓他如何承受?誰來教給他如何面對這種殘酷的事實?
火飛一直便楞在那兒,一個接一個的惡耗讓他喘不過氣。火雲也被藥婆婆的話震住了,他不再說話,右手卻攥緊了被角。
是葉小含打破了沉默:「洛大哥,對不起!是我瞞了你,因為我不想你為我擔心。」
洛戰衣終於發現一件奇異的事,葉小含竟是那麼平靜,似是早已不在乎生死之事。在她的臉上找不到絲毫的生命即將逝去時所該有的恐懼,她平淡地就像是在面對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她才十七歲呀!如花的年齡,難道她一點兒抱怨都沒有嗎?
非常奇怪,洛戰衣竟也在那一瞬間平靜下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因為他突然之間就好像已能夠接受這項事實了,「小含,你……」
葉小含柔柔的笑:「洛大哥,我一直在想,今生能認識你,是上蒼對我最大的眷顧。我真的無怨!雖然不能與你長廂廝守,但只要擁有一刻,便足夠了!我不想再奢求什麼,所以我沒有必要去遺憾!是嗎?」
洛戰衣凝視著她,從小含坦然的眼神中,他看出她真的無怨!因為她早已接受了命定的現實,隨時都在準備面對死亡!這麼多年了,她慢慢學會了淡然地面對一切,從不去強求什麼!生死更不在念中,因為生命的精彩並不在於長短。所以,洛戰衣也笑了:「是!」
葉小含笑得愈加開心,她倒向洛戰衣的懷中。是呀!她唯一的牽掛就是洛戰衣,她怕他為自己太過傷懷……現在,她有些放心了!
藥婆婆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無比的心酸中又帶著些許安慰。最起碼,小含已經獲得了屬於她的幸福,她並沒有因為短暫的生命而感到痛苦。
此時火雲的神情卻變幻莫測,他不耐地扭過頭,雙眼定在一個空無的點上:「怎麼?現在你們發現了另一件不幸,便將對我的同情轉移了目標。是不是不準備餵我吃藥了?」
葉小含立即站直身子,高興地說:「我這就去給你端來。」
火飛挪坐在床頭上,吶吶地說:「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火雲卻臉色一寒,斥道:「你給我滾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