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西門外莫愁湖。
湖中正是荷花盛開的時候,田田的荷葉延伸遠去,嬌荷從碧綠的葉浪中擎出,嫣然而笑。露水盈盈,流光點點,風吹荷葉隨著兩位佳人的翠裙一起翻飛。
張小柔興致勃勃地指點著周圍的景致給葉小含看,葉小含雖然面含淺笑,但若仔細觀察,便可發覺那淡淡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勉強。
她們所在的地方是湖心亭,就在郁金堂西側,高聳於屋頂上,可以把整個莫愁湖盡收眼底。亭子蕩漾在粼粼碧波之中,水影映照,更顯精巧玲瓏。
洛戰衣就站在她們對面,卻是向著湖面,看著水中游魚倏忽來往於白雲青天的倒影之上,他的心卻感受不到那種悠然淡遠的意趣。貢物被劫案雖然結束了,但火雲竟然失蹤了,他到底去了哪裡?
七年了,火雲進天星院已經七年了,多少往事與情誼都堆砌在這七年中,那麼牢固,以至於洛戰衣早忘懷了火雲對自己的背叛。火雲,無論你犯下什麼過錯,但那都已經過去了,你為什麼要選擇離開?
他身邊的火飛更是愁眉不展,望著遠山發呆!哥,你千萬不要回去那裡呀!
張小柔終於注意到了洛戰衣的心神不屬,她走過來,重咳一聲以引起洛戰衣的注意:「表哥,你這個人是不是專門生下來敗人興致的?」
洛戰衣當然明白張小柔是怪自己冷落她,葉小含趕忙過來拉著張小柔的衣袖:「小柔姐姐,你別怪洛大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張小柔氣哼哼地說:「他這人呀,是最沒良心的!用我的時候,甜言蜜語地哄著。利用完之後,就對我不理不睬了。上次就是,明明答應陪我去游黃鶴樓,事後他卻不認帳了。這次來應天府,難得他良心發現來英國公府看看我,現在卻做出這麼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早知如此,我就不來了。」說完,就恨恨地白了一眼洛戰衣,卻滿臉堆笑地對著葉小含:「還是表嫂好,以後我只要你陪就好了。」
葉小含小臉騰地變紅了,羞窘地說:「什麼……表嫂,你快別亂說了。」
「咦!我哪有說錯?」張小柔故意強調,怪有趣地看著葉小含侷促不安的模樣,湊上前去:「小含,哦!那你說,我什麼時候稱你表嫂呀?」
葉小含臉更紅了:「你別瞎說了,小柔姐姐,其實我有件事想問你的。」
「什麼事?你儘管問。」
葉小含看了眼洛戰衣,才轉向張小柔:「小柔姐姐,你見過一個叫火雲的人嗎?」
火飛立即望這邊看,洛戰衣也是意外地看著葉小含,原來她早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甚至猜出了自己約張小柔出來遊玩的目的。
張小柔想了想:「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葉小含忙說:「你再想一想,他愛穿淡紅色的衣服。」
張小柔突然大叫:「你說的不會是那個小雲吧?」
「對呀!就是他。」葉小含興奮地點頭,「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洛戰衣和火飛也緊張起來。
張小柔搖頭:「我不知道。我還是四年前見過他一面,他來找我爹,我爹就叫他小雲。但那人驕傲得很,見我都愛理不理的。後來我向爹詢問,爹竟然警告我以後不許問小雲的事,哼!有什麼了不起的。」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張小柔的神色間卻隱隱藏著失落和惆悵,看來這位精靈淘氣的郡主似乎對火雲念念不忘呢。但她馬上又丟開這些,拉著葉小含向亭下走:「我們別說那個氣人的小雲了!我把表哥小時候好玩的事講給你聽……」
洛戰衣正要跟上去,火飛卻在這時拉住了他,好像是剛剛有了決定:「星主,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哥他……」
但沒等他說完,洛戰衣就打斷了他:「好了,火飛!不管你要說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火飛不解:「可是……」他必須把火雲的真實身份告訴洛戰衣,他不能也不忍再欺騙星主。
洛戰衣遙望著遠處的山影斜飛:「我相信,火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無論曾經發生什麼,有一點永不改變!他是火雲,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他收回視線,凝視著火飛,才吐出兩個字:「兄弟!」
火飛怔住了,突然之間他竟有種大哭一場的衝動!哥,你可聽到了?星主其實早已原諒你了,他從來沒有記恨過你!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為火飛口中無比感激的兩個字:「謝謝。」
洛戰衣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豪爽地笑:「兄弟之間又何需這個謝字?」
火飛眼睛頓時變得亮晶晶的,是呀!他們是兄弟!多溫暖的字眼!它包含的不僅僅是親情,還有那無法言傳的信任和體諒,多少遺憾,多少不解,多少愁怨,全已化解在這兩個字中了。
兄弟,多好呀!
可是,遙遙傳來的一聲驚呼打破了眼前的寧靜,而且像是張小柔發出來的。洛戰衣和火飛毫不遲疑地向聲音來處奔去,卻只見一池荷影,林木寂寂,葉小含和張小柔卻不知去處。
洛戰衣想不到在這平靜秀美的莫愁湖又生意外,他心中迅速地掠過幾種可能,最後決定他與火飛兩人一人向東、一人向西分頭尋找,一個時辰後重回此地會合。
洛戰衣是沿著向西的一條小徑去的,越走越是荒涼。偶爾見到的幾棵樹木也給人分外蕭疏之感,和莫愁湖的悠遠秀麗簡直是天地之別。而且隨著地勢愈偏,愈感寥落,甚至隱隱之間還伴隨著一股肅殺之氣迎面撲來。
前面是一道陡坡,洛戰衣一邊往上走一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就在他目光緩緩地由南向北移動時,突然就定在了一個點上,隨後一種沁骨的寒意流遍全身。
坡上生著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斜伸出來的枝幹上吊著一個人,她的雙臂向上,兩個手腕被繩子緊緊縛住,懸掛在那裡,赫然就是葉小含。她的腳下,也就是坡下的地面上竟聳立著近百支竹劍,它們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青白色的尖刺閃著幽幽的冷光,絕對可以隨時嗜血奪命,光看便有毛骨悚然之感。但真正令洛戰衣心驚膽跳的是,捆著葉小含的繩子折過樹枝握在了一個人的手中,那人是珠瑪。只要珠瑪的手一鬆,那麼葉小含的下場可想而知。
這些還不夠,金黃色的銀杏葉下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款款而立,她神色複雜的凝注著洛戰衣,原本勾魂的大眼中卻滿含恨意,卻是多日不見的旭若兒。此時旭若兒手持軟劍,劍身掛在了正被綁在樹幹上的張小柔頸側。此情此景,除了威脅以外再也沒有別的可能了。
洛戰衣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保持鎮定,他緩慢之極地向那邊走去,腦子裡卻飛快地轉著念頭,該怎麼應付這種局面?也就在他剛剛踏近,旭若兒便已經冷冷地開口了:「洛戰衣,你可以停下來了。」
洛戰衣聞言停下了腳步,不去看葉小含也不去看張小柔,只是看著旭若兒:「旭若兒,我最後說一遍,海日樓主是葉隱之所殺,毀你海日樓的卻是官府,希望你能明辨是非。」
旭若兒嗤笑一聲:「洛戰衣,你以為把所有罪過推給死人我就無法證實了嗎?當時峰頂只有你和展厲風,而我娘死於劍下,這是千真萬確的。另外,那些黑衣人分明是隨你進入海日樓,並襯我娘不在時將我海日樓付之一炬!洛戰衣,事實俱在,你若再狡辯便枉稱江浙三省之尊!」
洛戰衣沉著地說:「既然你如此冥頑不靈,我也無話可說。我只要你知道一件事實,你母親海日樓主為了一己之野心,不惜戕害無辜,竟以生人血肉飼養毒蛛,如此的殘暴不仁,根本是死有餘辜!」
旭若兒一聽這話,怒不可遏地一緊手中劍,張小柔立即驚叫起來:「表兄!」
旭若兒面孔上如罩寒冰:「洛戰衣,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敢逞口舌之利!真讓人不得不佩服。」
洛戰衣淡淡地說:「旭若兒,我明白你為什麼而來!所以,你可以直說你的要求,不必做那些無謂之舉。」
「好!你果然識時務!洛戰衣你應該看清眼前的情況了,只要我一聲令下,那麼葉小含和張小柔便會同時喪命。當然,以你洛戰衣的功力也許可以及時出手相救,不過,我相信任你有通天本領也只能救得她們其中一個,而另一個將會成為你終生之恨,我說得對嗎?」
洛戰衣面無表情:「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讓你直說要求。」
旭若兒逼視著洛戰衣,但她一點也看不出此時的洛戰衣在想什麼,倒是她自己的心情矛盾得無以復加。她下定決心要為母親復仇,可另一方面她又對洛戰衣由敬生佩,甚至不自覺地動了真情。像她這種平常對男人不屑一顧的女人一旦動情,便是深不可拔。只可惜,這種女人又往往理智得可怕,在必要時候她是絕不會手軟。所以,旭若兒接下來說的話足以讓所有人寒心:「我只要你的屍體用來祭拜我的母親!」
洛戰衣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他早有所料,只是此時此刻他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他確實沒有把握能同時救下葉小含和張小柔兩人,旭若兒就是看出他分身乏術才如此有恃無恐的。
張小柔可沒想到眼前的女人如此惡毒,她又怒又氣:「表兄,你千萬別做傻事!大不了,我死後你替我殺了這女人報仇!」
旭若兒輕蔑地看她一眼:「真難得,你還有幾分骨氣!」
張小柔冷笑一聲:「你別忘了我是英國公張輔的女兒,告訴你,我洛家兒女沒有怕死的,也絕不受人威脅!」
旭若兒哼了一聲:「你怕不怕死都沒關係!重要的是洛戰衣捨不捨得你死?而且樹上還有一個葉小含呢!她可是你表兄的心頭肉呢。」她雖然話帶諷刺,但仍能讓人察覺到那種酸溜溜的味道。
洛戰衣右手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卻再也忍不住往葉小含那兒看了一眼。他一直不敢看便是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而鑄成大錯。誰想,這時葉小含也正在默默地凝視著他。兩人目光相對,便膠著在一起似是再也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