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含當然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望著空曠的石室,她只得苦笑。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多災多難?剛剛擺脫當貨物藏在木箱中的命運,現在又被關在這不見天光的石室中。她現在最渴望的竟是遍灑大地的陽光,想不到原本輕而易舉的事對於現在的她來講也成了一種奢求!也許,她本就與陽光無緣!
洛大哥,你在哪裡?會不會擔心小含?我們總是莫名其妙地相遇,又莫名其妙地分開,離合全也不由自主,只不知那冥冥之中的天意想如何安排你我?洛大哥,你快些來呀!你不知道,小含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悄悄的,石室門打開了,火雲毫無聲息地走進。他靜靜地凝視著葉小含,沉思中的她更添了幾分飄逸和聖潔,只不過臉色卻愈加蒼白了。火雲自然明白原因,那代表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憔悴,還有精神上的落寞與孤寂,無聲地歎息,火雲像是很隨意地問:「葉姑娘,可願意出去走走?」
葉小含聞聲震了下,她側過頭,帶著期冀地問:「真的可以嗎?」
火雲笑了:「當然!不過,你並非自由,而是由我陪同,並且散步範圍僅限於院裡的竹林。」
竹色清幽,碎石小徑在綠色中延伸遠去,淡淡的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向地面,隨著千百片葉子的翻轉蕩漾閃爍,流動著夢幻般的色彩。
葉小含站在竹林中,輕輕地閉起了眼睛,感受著陽光與綠葉的愛撫,她那淡青色的衫裙似已和綠竹融合一起,竹與裙共同飛揚……
火雲怔然地看著她的身影,面上的神情卻夏雜得難以言喻。他突然揚手揮袖,只見隨他動作一根綠竹毫無聲息地從中間斷開,上面的一截正落在火雲的手中。他又將竹管切去一截,並剃去枝葉,只留一尺多長的一段。然後他竟然撕下自己衣袖將竹管兩頭堵上……
葉小含聽到聲音,睜開眼睛卻被火雲的行為弄糊塗了。而現在火雲正在用一把尖利的刃器在竹筒上打了六個洞,還從竹莖中抽出一片薄膜堵在第二個小洞上。那把刃器外形非常奇特,似劍又似錐,近尺長,頂端尖利,刃身細窄,泛著寒凜凜的光。葉小含走近火雲,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麼?你手中拿的又是什麼,怎麼剛才沒見到!」
火雲並沒抬頭,只是細心地用手指徐徐擦過刃身,右手一翻,那刃器又已不見蹤影。他把玩著手中已做好的竹管,「那是我的兵器,平時都放在我的袖子中,所以我叫它袖刃!」怪不得他每次與人交手時,袖中總有來去如電的寒光,原來是袖刃的威力!
葉小含看著他手中的斷竹:「這像是一把笛子!」
火雲淡淡地笑,然後便將竹苗橫放唇邊。於是,悠揚悅耳的笛聲便響在了竹林中,在竹葉上盤旋,在幽綠中徜徉,像一股和煦的春風繚繞在人的心頭。
葉小含聽得癡了,直到笛聲停下好久,她才悠悠地歎:「好美的笛聲!想不到你隨手製出的一個竹笛,竟能吹奏出這麼美妙的曲子?尤其在這竹林中聽來,似連那笛聲都帶著幽幽的綠了。」
火雲沒有說話,他靜靜地走到一棵竹樹前,將手中的竹苗往地上用力一插,眨眼間那竹笛已完全沒入土中,不露一點兒痕跡了。
葉小含來不及阻止,這時只得懊惱地輕跺了下腳:「這麼好的竹笛,你為什麼……」
火雲轉回身來,神色中帶著股奇異的落寞:「我每制一根竹笛便只用它吹奏一首曲子,絕不會再吹第二次了!」
葉小含怔住了:「為什麼?」
誰想簡單的一個問句,竟使火雲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了,就像是被人擊中了痛處。於是,他眼神一冷,猛地背過身子,以致淡紅長衫也飛旋了起來,寒澀的話聲也同時響起:「我最討厭女人的好奇心!」
被他斥得一愕,葉小含也白了臉,她難過地退後一步,垂下頭:「對不起!我想……我該回去了!」她很知趣地悄悄轉身……
又是一聲悠悠的歎息響起,那其中似含蘊了太多的無奈與傷痛,然後,火雲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喜歡竹,我喜歡聽風打竹葉的聲音,喜歡看竹挺拔峭俊的姿態……還記得小時候我練功的地方就有一片竹林……」
葉小含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傾聽著他的話。
「但那時候,我每天除了三個時辰的睡食時間外,剩下的九個時辰便全是練功的時間。就連上茅房時間長了一點兒,還要挨師父的皮鞭,又哪有閒暇去觀賞竹……
葉小含詫異地皺起眉……
他似乎在笑,而且笑容裡含著無比的嘲諷:「不過,我還是每天都能看到竹!因為我要站在幾丈高的梅花樁上練功,而一排排竹劍就在我的身下。我小心翼翼地伸臂展腿,每天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我非常清楚,我只要一個疏乎掉了下去,就一定會被竹劍插成刺蝟……」
葉小含吃驚地張大了嘴:「怎麼會這樣?」
火雲轉回身,他的面容竟出奇的平靜:「沒什麼可奇怪的!優勝劣汰本是生存法則,這是我自小便明白的道理!在那個地方,人是不需要情感道義的,每個人想的都是怎樣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怎樣能把對手更迅速地置於死地?」
葉小含不敢置信:「世上會有這種地方?」
火雲笑了:「世上到處都是這種地方!只不過有明有暗罷了,而我所在的地方便更把這種強者生存的法則體現得淋漓盡致。那裡每一年便舉行一次競命賽,別吃驚,這名字毫不誇張!那的的確確是在競命,因為只要你輸,那麼輸的就是自己的命,從無例外!所以,那裡的每個人都是在血與火中走出來的,是踏著失敗者的屍骨走出來的……
「那你……」葉小含看著秀美灑脫的火雲,怎麼看他也不像……
火雲沉默了下,竹影映在他的臉上而顯出幾分變幻不定:「我剛去的時候常常受欺負,連伙工都剋扣我的糧食。別人有五個饅頭,而我卻只有一個。我那時只有十歲,一個小孩子受了欺負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偷偷躲進被子,咬著牙將委屈吞進肚子裡,然後白天餓著肚子、腿上綁著二十多斤的沙袋在燒紅的鐵板上行走……」
葉小含「呃」了一聲,驚嚇地撫住胸口,在燒紅的鐵板上……行走!
「我的腳常被燙得又腫又爛,但我的輕功也是那時練成的。後來我遇到了小鄭,他大我四歲,卻已是那裡的強者,是他替我教訓了伙工。從那以後我每頓飯也能吃五個饅頭了,我們成了朋友。我感激他,曾在心裡發誓將來一定要報答他……但是,三年後……」火飛的聲音愈加低沈,隱隱藏著一股壓抑到極處的憤恨與無奈,「我和他竟然成了競命場上的對手……」
葉小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聲音都變了:「後來呢?」同時一股深深的恐懼從心頭升起……
火雲吸了一口氣:「我並不想殺他,甚至一直在讓著他,我當時心情之矛盾根本無法用語言描述……
我們便是在梅花樁上決賽的,下面的竹刺根根閃光,似是在嘲笑我的退縮。就在那時,小鄭一劍刺來,那竟是殺意瀰漫的一劍!
我駭然不敢相信地望著他滿臉的殺氣,於是,一種友情遭了背叛的怒火沖上心頭,我反擊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小鄭的身體墜下梅花樁,一共有七根竹刺穿過了他的身體,他臨死時的表情我卻永遠都忘不了。因為他竟沒有絲毫懷恨憤怒的樣子,反而那麼安詳,那麼寧靜,他只是側轉身向我說了一句話,他說的是:「能休息了……真好!」
然後,他便長長吐了一口氣。想不到,這時他的面孔正對著一根竹刺,那竹刺上不知何時被蟲蛀了一個洞,他臨終的氣息,全部湧入了小洞中,那時我只聽到一聲清越的長鳴……
小鄭死了,但那鳴聲卻久久不去……「
葉小含怔在那裡,她已被火雲低沉的語聲帶入了另一個世界,那個充斥著血腥與殘酷的競命場;那個被血淚浸染的梅花樁;還有那一叢叢幽綠而無情的竹刺……
小鄭臨死時那聲竹的長鳴,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聲音呢?掙扎、無奈、悲哀……還有疲倦……
……能休息了……真好……
葉小含的心也在跟著顫慄……
火雲輕撫著身旁的綠竹:「從那以後,我便嘗試著做竹笛,但我只用它吹奏一首曲子便掩埋起來……我想一開始只是為了悼念小鄭,後來卻成了習慣……」
葉小含猛地打斷他的話:「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火雲平靜地看著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是不是想聽一聽那種聲音?」說著他竟然又揮手斬斷一根綠竹,迅速地做出另一根竹笛……
葉小含生怕會聽到什麼可怕的聲音,所以她有些驚恐地摀住耳朵:「不,不要,我不要聽……」但笛聲已經響起,卻大出葉小含的預料,那笛聲非但不可怕,而且柔和委婉之極,暖融融的像能融化冬日的寒冰,徐徐地驅走了滿天的陰霾,也揮去了盤踞在葉小含心頭的鬱鬱不安……
笛聲裊裊地環繞周圍,火雲緩緩放下手中的竹笛,他看著葉小含,眼中閃過一絲捉弄人的笑意。
葉小含真的很想擺出一副氣憤的面孔,但又實在做不出來,她輕輕地哼了一聲:「我一點兒也沒看錯!你這人就像那天空的雲,總在不斷地變幻著面孔!」
火雲豁然而笑:「對極了!人生既然充滿了變幻不測,那我為什麼要一成不變?為人者,若能在自己的命運改變之前便先變了,那才有趣!起碼不必去做命運的追隨者!」
「是嗎?但那只是你的想法!」
葉小含走向竹林一側的涼亭,走進去才發覺亭中的石桌上不但擺著筆墨,還鋪展著一幅畫。那幅畫是一幅飛天散花圖,畫上的仙女裙帶飛揚,翔舞在雲間,她左臂挎著一個精美的花籃,右臂揚起,散落了滿天的花朵。不知為什麼,雖然眼見花散天下,卻讓人感到一種無法言傳的殺意瀰漫?
火雲注意著葉小含的表情,微笑道:「這是我閒來無事畫的,怎麼樣?連題詞也只想出上句,卻怎麼也想不出下句來,真是慚愧!」
葉小含往畫面右側看去,那裡果然有一句話,她輕輕念著:「花散天下無著處。」葉小含的神情漸漸變得奇異了,她想了想,怪怪地看著火云:「這真是你寫的?」
火雲失笑:「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但我卻想不出下句該怎麼對了?」
葉小含神秘一笑:「我能替你接下一句。」
火雲大喜:「真的!」忙以筆蘸墨,恭恭敬敬地遞給葉小含:「還請葉姑娘不吝賜教。」
葉小含不疑有它,接過筆不假思索地就要往紙上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