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戰衣怎麼也想不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他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問葉小含:「我長得很像鬼嗎?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
葉小含「噗哧」一聲笑:「如果你是鬼,那世上許多女人一定寧願自己也是鬼!」
洛戰衣微笑,然後他的人就突然從原地消失了。正在倉惶而逃的和尚卻「碰」地撞上了一個人,他後退一步抬頭,這一次竟嚇得雙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口中連連告饒:「大神饒命呀!小的知錯,小的再也不敢抱怨您佔了菩薩的位置。以後小僧一定天天為您唸經祈禱,晨昏叩首,您千萬饒了小僧吧!」
洛戰衣上前扶起和尚:「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和尚見他一再盤問,也開始奇怪起來。然後和尚就發現眼前人雖然風采絕世,但確實是血肉之軀。而且地上還映出了他的影子,鬼是沒有影子的。和尚鬆了一口氣,才說:「您有所不知,前幾天有一個客人來我們寺裡寄存了一個木箱。誰想過了幾天,一個年青人突然闖進廟裡,還硬是冤枉我殊像寺乃是一個賊窩,不但搶走箱子,還要在我們寺設一個祠堂來贖罪,誰若不答應,他就揍誰!你看,小僧就是被他打成這樣……不如,小僧帶你們上山去看看,哎!阿彌陀佛,真是我佛門劫數!」
洛戰衣和葉小含隨著和尚來到半山腰的殊像寺中,這裡更是擁擠不堪,熙熙攘攘的到處都是人。若非鼎爐中散出的香煙繚繞,真以為是在鬧市中,哪裡像個寺廟?
和尚用力排開人群,領著兩人走向正殿。還沒進去,便聽見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哭聲,那等的淒慘法簡直讓人不忍聞聽。當哭聲停下時,殿門被打開,三個女人從裡面走出,一邊抹淚一邊伸手向左側的櫃檯,那裡的一個中年男人立即給三個女人一人五兩銀子,三個女人這才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大門打開時,又有三個人進去,看來是每三個人為一組。洛戰衣和葉小含也隨著和尚邁進了佛殿。
大殿裡很寬敞,而且也不像外面那樣喧鬧。十幾個和尚整齊地站在兩側,正在低首誦經。剛進來的三個人已經把香點燃,並於雙掌之間,跪在蒲團上。其中一個男人閉著眼睛喃喃祝禱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佛案上高踞的塑像:「小人今日來此祭拜,實在是因為心中對您無限仰慕!您的仁義德行天下皆知,你的文韜武略舉世同欽。您簡直是名副其實的古往今來第一人!奈何!天嫉英才,竟讓您壯志未酬身先死,又怎不讓人痛不欲生?」說著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而且捶胸頓足,簡直比死了親生爹娘還要悲慘!
葉小含看得直想笑,又怕失禮,忙別過頭去,卻看見洛戰衣一臉怔然地望著殿首的方向。葉小含也奇怪地隨他視線看去,就看見那尊巍然而立的巨大石像。
那個石像……葉小含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地望著他,怎麼可能?
那石像是一個身穿長袍,外面還罩了一件青色斗篷的男人,線條流暢,可見必是高手所作。面容更是精雕細刻,栩栩如生,尤其是那挺拔軒然的儀態,讓人不由地去想像,那人生前該是何等風采?
葉小含的目光不住地在石像和洛戰衣之間溜來溜去,分明就是一個人嘛!
一個一直跪在石像腳前的少年人出聲了,誰都聽得出他聲音裡的哽咽:「不錯!你說得……很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出去後……可以領五十兩銀子!」
正「大放悲聲」的男人聞言大喜:「真的!五十兩銀子!這太好了!」
另兩人一聽也不甘落後,一個邊哭邊喊:「您何止是古今第一人!您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大慈大悲、大仁大義、大智大慧、光照千秋、萬世膜拜、遺臭……不!不!流芳百世的神佛!」他一著急,差點兒說錯了詞!
最後一個一聽好詞都給說沒了,情急之下他靈機一動,竟撲到雕像腳下,用頭去撞神案:「我也不想說什麼讚頌你的話了!反正您去了,我也不想活了,您乾脆也帶我一起走吧!」一邊說一邊撞頭,當然他力道控制得很好,決不會真出人命的!
少年人雙肩聳動,竟哭出了聲,像是被觸動了心底深處的傷痛,他一邊哭一邊說:「你說的沒錯!他不該一個人去的!你既然有這個心,那我也不攔你,你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我會派人送上撫恤金,代你撫養親人。等我報了仇之後,我也會去陪他的!」
那個撞頭的男人本是想裝得像些以多掙點兒錢,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少年財主竟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不由嚇白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不……我……我想過了……我這等人怎麼……怎麼配……我……」
少年人聽他有反悔的意思,竟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大喝道:「我讓你陪他去,是看得起你!你本來不配,但我只是想讓你去替他端茶遞水、伺候起居而已!等我也去了後,哼!到那時也用不著你了!」
那人看他說得認真之極,竟嚇得哆嗦起來:「不!不……饒我……」
少年根本不理那人,他這些天因為太過悲痛,神智已有些失常了。再加上失去了黑衣人的下落,讓他更是怨憤交加。見那人一再推搪,他大怒之下揚掌欲擊……
「小飛,住手!」一個聲音及時響在大殿。
那熟悉之極的聲音讓火飛動作一頓,他迷惑地放下手,然後仰頭看那神采如生的主人雕像。他臉上竟淡淡地浮現出一股夢幻般的神色,淚水也漸漸迷離了眼睛:「星主,是你在跟我說話嗎?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我以為你不理我了!小飛好恨自己,若不是為了救我,星主也不會含恨而死!星主,你在告訴我不要傷人,對嗎?你一直都是這麼仁慈的!但世人又有幾個知道……」他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流下臉頰,落向了塵土,「但無論你說什麼,火飛都聽你的!」
這種時候,你能讓洛戰衣再說什麼?縱有滿腔責怪的話,此時也和著感動嚥入腹中。洛戰衣緩緩地走上前去,輕輕拍了下背對他的火飛肩膀,他的聲音竟也有幾分無法抑制的顫,歎息般地說:「小飛,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些呢?」
這一次,洛戰衣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入耳中,就像是響在身後。肩上也傳來一陣陣溫熱,直似星主生前拍他的感覺。於是,火飛有些僵硬地慢慢側過頭,他楞楞地盯視著自己肩上那支修長有力的手掌,這手是……火飛突地怪叫一聲,一下子輪過身子,然後,他徹底地傻掉了!
洛戰衣的笑還是那麼親切,那麼暖融融的,雖然眼睛是濕潤的:「怎麼?小飛,你不認識我了!」
火飛終於從幻夢中回過神來,於是,又一次怪叫起來,但這次卻是充滿了狂喜的意韻。他衝上去用力抱住洛戰衣,又笑又叫又跳:「天!真的是你!你沒死!你就在我眼前!天!這是真的!我早就知道,星主怎麼會死呢?那不是太沒天理了嗎!」
葉小含早已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不由地感動地低泣起來。她也是第一次明白,書上所說的男人之間的那種生死與共是怎麼回事?
洛戰衣直到火飛發洩完心中的狂喜情緒以後,才笑罵道:「你看你,一會哭兒,一會兒笑的,哪還像我天星院的護衛?」
火飛卻只顧笑:「我才不管呢!只要你沒死,誰笑話我都不在乎!」
這時三個祭拜的男人挪了過來,小心地問:「那……那我們是不是還繼續哭呢?」
火飛大聲說:「哭什麼哭?你們要笑才對!誰笑得最大聲賞銀百兩!」
三個男人一聽,立即爭先恐後地大笑起來,看來若不笑個聲嘶力竭則誓不罷休了!
洛戰衣不耐之極,剛要喝斥他們停止這種可怕的笑聲,另一個柔柔顫顫的聲音已經先傳了過來:「真的是你……洛戰衣……你沒有死……這是真的嗎?」
洛戰衣聞聲轉身,就看見了站在殿門前的朱潛和岳淺影,朱潛神色間充滿了意外和喜悅,岳淺影卻是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地看著自己,眼中盈滿了淚水,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滑落粉腮,一滴、兩滴……
看到他們,洛戰衣也不免驚異:「怎麼,你們也在這裡?」
岳淺影就像根本沒聽到洛戰衣的問話,她的目光就那樣片刻不離地定在他身上,並一步一步地走近。當岳淺影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般,走到了洛戰衣身前時,她的淚已經灑濕了自己的裙衫,小嘴張合了半天,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你……」然後,岳淺影突然就衝入了洛戰衣的懷中,並緊緊地抱住了他,那情形就好像是只要稍一鬆手,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一樣。在這一刻,岳淺影早已忘了他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早已忘了時代給予女兒家的禮教規範。她只要確定一件事,洛戰衣是真實存在的。
火飛的嘴張得老大,似乎還有些適應不過來,岳淺影不是最討厭星主嗎?現在怎麼……女人還真是反覆無常!
朱潛先是怔忡了一下,然後臉上就泛出一抹苦笑,卻掩飾不了眼中的那份黯然神傷。但這時候他卻不能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即便他是岳淺影的未婚夫,又能代表什麼?世上最悲哀的事,恐怕就是一個女人名義上屬於你,心卻繫掛在別人身上。岳淺影對洛戰衣的情,朱潛早已心知肚明了,但他相當聰明,一直裝作不知道。
葉小含默默地垂下頭,小手卻在無意識地握緊。
洛戰衣自然沒想到岳淺影會當著眾人的面做出這種舉動,他幾乎忘了反應,幸好,他很快醒悟過來,立即理智地扶起她:「岳姑娘,這一次我確實是僥倖脫生,謝謝你們一直記掛著我。」
岳淺影仰起頭,凝視著洛戰衣,帶著幾分幽怨地說:「你知道嗎?在聽到你的死訊時,在我的感覺那簡直是天塌地陷。我真的好後悔,曾經那麼不公正地對待過你!我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我有多歉疚,多心痛!可是,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竟然又出現在我身邊,你明白我那種恍如重生的狂喜嗎?而你……卻用兩句這麼生疏客氣的話回應我!這算什麼?」
任洛戰衣再機敏,此時也只剩張口結舌的份兒了:「這……我……真對不起……」
朱潛連忙替他解圍:「淺影,其實洛星主看到我們恐怕也是驚喜交加,縱有千言萬語,你又讓他一時之間從何說起呢?」洛戰衣連連點頭,並感激地看了眼朱潛,以謝他為自己化解了這等尷尬。洛戰衣還真不慣應付這種場面!
岳淺影不再說什麼,目光卻在無意中對上了葉小含,葉小含也正在偷偷瞅她。於是,葉小含忙又一次地垂下頭,岳淺影的眼神卻變得有些莫測高深了。
洛戰衣為她們介紹了彼此,卻並沒感覺到她們之間的暗潮洶湧。接著,大家介紹了別後的情況,洛戰衣才從朱潛口中知道事情經過:「那天我隨你去了穿燕峰,卻在半途被銀雞小蟲攔截,而且中毒受傷……當我趕到穿燕峰頂時,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只剩下半截繩子綁在樹上。我因為不明情況只能下山了,半路卻又看到了林淒給我留下的跟蹤標記,我就尋著標記追去。直到深夜,仍沒見到林淒蹤影,我怕淺影等得著急又不知你是否回去,便半途折回華貴客棧。我剛回到客棧,火飛就回來了,我們才知道你出了事。正說著,林淒就回來了,原來他無意中發現了夏侯西江的行蹤就跟蹤而去,親眼看到夏侯西江進了殊像寺,並將紫衣女劫走的小鏢箱交給了方丈大師。林淒便偷偷跟在方丈後面,看他把鏢箱藏進了一座閣樓裡,誰想,再回來時夏侯西江已經離開了。林淒發覺上當,只能返回通知我們。我與火飛、林淒立即趕去,在詢問方丈之後,才知那鏢箱是寄存在殊像寺的。因為對方是寺院,我又無法證明那鏢箱並非夏侯西江所有,也不好硬討,只能暫時留下火飛看守,自己和林淒回到華貴客棧找淺影商量辦法。誰想,當我們一同來到黃岡縣城的時候,火飛竟已經把殊像寺鬧得天翻地覆,我們誰勸他也不聽。」
洛戰衣這才明白,為什麼派龍五去華貴客棧卻找不到朱潛火飛等人,原來他們竟早已和自己來到了同一個地方。
只是,火飛這一回惹的麻煩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