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杏雨向小樓。
杏雨樓在黃岡縣雖說不上家喻戶曉,但只要是男人,就一定知道杏雨樓。
杏雨樓的庭院都很精緻,而且屋宇綿延遠去,佔地頗廣。這時是正午,庭院裡靜悄悄的也沒什麼人走動。
繞過幾棵石榴樹,便看到房簷一角,原來石榴樹後藏著一間房屋。這個房間佈置得也很雅致,窗前一個書桌上擺著紙硯,牆上掛著幾幅字畫,東面置放著一張籐木臥塌,旁邊一個精巧的立櫃上還擺放著一盆寬葉吊蘭,看起來相當講究。
屋內靜寂極了,偶爾窗外傳來一兩聲鳥啼,陽光透過窗隙射在書桌前洛戰衣的臉上。他正在看著一個繡著牡丹花的薄被,這是從鏢箱裡取出來的,裝它的鏢箱也被萬東山拿來這裡,就放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紫衣女臨去之時丟下了鏢箱,可見她要的東西確實已不在裡面。
可是,無論怎麼看,洛戰衣也看不出這薄被到底隱藏著什麼驚人的秘密?被面只是普通的棉布,沒有夾層,繡的花也是普通的牡丹花,不像是藏寶圖,也看不出有什麼暗語。他甚至已經將薄被拆開來看過,但裡面除了棉花還是棉花,而且經不少人驗證,那棉花絕對是最最普通不過的棉花,裡面絕藏不下什麼,更不是吃下去就能增長幾十年功力的特殊「棉花」!
那紫衣女到底要的是什麼呢?
洛戰衣想得頭疼,索性不再想了,便拿了一本《漱玉集》到庭院中散步。因為葉小含體貼入微的照顧,這半個多月以來,洛戰衣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萬東山早已暗中派人將這裡團團保護起來,若不是洛戰衣嚴令他不許將自己受傷的消息走露,這裡怕不成了刀山箭林。
讓他掛心的是一直沒有火飛和朱潛等人的消息,而讓他痛心的卻是龍九的死。當洛戰衣看到龍九的屍體時,心裡痛極了,也恨極了,他恨自己為什麼在關鍵時刻暈了過去,否則他決不會留下萬東山四人對付紫衣女。紫衣女要什麼給她就是,再珍貴的東西也換不回龍九的一條命。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洛戰衣只能下令,將龍九的屍體運回天星院英烈壇厚葬,護棺而去的龍六卻傳來一個消息,說蒼龍院主火雲並不在院中,而且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洛戰衣歎息一聲,若火雲知道自己的親信蒼龍鐵騎已去其一,不知會怎樣?
洛戰衣停在了一棵石榴樹下,手裡的詩集中突然掉出一張紙,洛戰衣拾了起來,才發現上面寫的是李白的《長相思》:「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淒淒蕈色寒。孤燈不寐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行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雖然沒有落款,但洛戰衣知道這一定是詩集的主人關山歌所寫,而且看樣子,關山歌似在為情所苦。
洛戰衣輕輕搖頭,這關山歌的心中似乎有著許多隱密,但他自己不說,別人也無法妄加猜測。
洛戰衣的目光又落在詩上,詩是用小隸書寫的,筆劃流暢而豐滿。突然,洛戰衣怔了下,這筆跡怎麼……似曾相識,而且越看越眼熟?洛戰衣努力回憶著,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就在他陷入沉思時,院外傳來了一陣騷動,他不太高興地抬起了頭。他所住的是一間獨院,原本是關山歌的住所,外邊的人不經允許是不許進入的。
不過,當洛戰衣知道這裡其實是一家名叫「杏雨樓」的妓院時,確實吃了一驚,因為他實在沒想到,關山歌的母親關大娘竟是一個老鴇。怪不得一進夜,外面就喧嚷得厲害,白天反倒是靜悄悄的了。但現在不是那些女人休息的時候嗎?難道也有「別具一格」的客人專門在白天有興致嗎?
「哎呦!小色鬼!你不要這樣嗎?姐姐沒功夫跟你玩,快放手啦!」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陪我?我有許多錢的,你為什麼不跟我進房,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洛戰衣已然皺眉,真是無恥!不過,這聲音怎麼帶著些許的稚嫩?
女人在嬌笑:「你個小東西,口氣倒不小!不過,老娘不喜歡吃嫩草,你還是找別的姑娘吧!反正你不是有錢嗎?」
「不要!她們一見我就都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我要……」
「哎呦!小色狼!你幹什麼?」女人尖叫起來,「不許你脫我衣服!」
「我偏要脫!我要把你扒得光溜溜的,看你還敢不陪我!」
女人連連告饒,而且放緩了語調:「好,你先放開我,我答應陪你一夜,好不好?乖,你先放開手,行嗎?」
「這還差不多!我特意從百里外跑來,你可不許耍花樣!哼!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當然不會耍花樣……」女人聲音變了。
「往哪兒跑?你敢騙我!」
院門口跑進一個年輕女人,濃裝艷抹倒也有幾分姿色,只是插了滿頭的珠花玉飾,行止之間也帶著種難以言說的輕佻。此時她衣衫零亂,一臉慌張,活似見了鬼一樣。她一見洛戰衣便眼前一亮,跑到他的身後躲了起來,臉上的慌亂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嬌媚:「公子,您一定要救救奴家!」
洛戰衣正在奇怪妓女怎麼怕起客人來?莫非那人窮凶極惡,連妓女都不願接待?正猜想著,那人已經從院外追了過來。等洛戰衣看清了,任他如何鎮定,也差點驚呼出聲。幸好他及時閉上嘴,但眼中仍充滿了驚奇和好笑!他本以為會見到一個可怕的人,誰想,那人不但不可怕,而且極為可愛,可愛得任何人見了都會心生喜歡。不過,也難怪這女人會逃,因為那人根本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儘管他穿著打扮都在模仿大人,但是那一臉稚氣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
那孩子自然看見了洛戰衣,也看見了躲在他身後的女人,於是,他的小臉拉了下來,那樣子就像是看見媽媽給自己的糖人卻被哥哥偷吃了去:「你是什麼人?竟敢和我搶女人,你不想活了嗎?」連說話都大人口氣,但顯然模仿的不是什麼好人!
那女人忙挽住洛戰衣的胳膊,媚聲媚氣地說:「翠翠我才不是你的女人呢?人家……人家……」她瞄了瞄洛戰衣,身體再貼近了些,「人家已經有了心上人了!小鬼,你就別妄想了!」她的神態語氣很明顯地表示了,洛戰衣就是她的心上人。
孩子臉都氣綠了,破口大罵:「你這個賤女人,老子花了錢,你竟敢找別的男人!看我不把你打成肉醬,然後做成肉包子。」
原本只感到可笑的洛戰衣這時不由臉色一沉,斥道:「你是誰家孩子?什麼不學,偏學了一嘴無賴話,而且還跑到這煙花之地胡鬧,還不快快回家。」
翠翠見有人替自己撐腰,更是有恃無恐,她前行了一步:「對呀!小色鬼,老娘可沒閒功夫陪你耍著玩兒,你還是回家找你的親娘吧!」
孩子的神情一變,眼中竟流露出憤怒,他最恨人家說他小了!他身形突然如電閃般欺近,右手迅速遞出,只聽「啪啪」兩聲,翠翠已被他扇了兩個重重的耳光,臉頰立即紅腫了起來。孩子卻不知何時已經返回原處,正在冷冷地看著她。
洛戰衣心裡一驚,好快的身法!尤其是他起落之間無痕無跡,這等輕功放眼當世也沒有幾人能到達此境,更別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翠翠被打楞了,回過神便委屈地趴在洛戰衣身上痛哭起來:「公子,你看見了,這小色鬼打我!你一定要為我出氣呀!」
孩子輕蔑地看著洛戰衣,眼神滿含挑戰之意。
洛戰衣剛要不耐地推開翠翠,已經聽見一個幽幽的聲音響在身後:「洛大哥,原來你在這裡,我還以為你在休息呢!」
一聽那聲音語氣,洛戰衣便知道是誰。他忙轉過身,果然,葉小含就站在一棵石榴樹下,一臉落寞地看著他和粘在他身上的翠翠。洛戰衣忙扯開翠翠緊抓不放的雙手,尷尬地迎了過去:「小含,你怎麼來了?」
翠翠見狀竟又不知羞恥地纏了上來:「呦!公子,她是誰呀?怎麼沒聽你說過?」哎!青樓女人的厚臉皮功夫還真是不容小覷!
葉小含怔怔地看著他們,有些傷懷地說:「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她是怎麼了?她從來都是無憂無慮的,但現在只要一會兒不見洛大哥,心裡就空空的,連睡覺也不安穩……
洛戰衣無法容忍地將翠翠甩開,走到葉小含身前:「小含,我哪裡認識她?」
自從葉小含一現身,孩子就瞪大了眼睛盯著她,似乎是第一次看見這麼飄逸似霧的女孩。這時,見她竟因那個叫翠翠的女人傷心起來,他忙走上前安慰:「小姑娘,你是怎麼了?你也太沒自信了,你和那個賤女人相比,簡直一個是天上神仙,一個是地下泥鰍。就算瞎了眼的人也會喜歡你,討厭她!」
翠翠差一點兒咬牙切齒,這個薄情寡意的臭小子,剛才還死追她,轉眼就變心了!
洛戰衣哭笑不得地看著孩子煞有介事的表情,葉小含卻不滿地反駁:「喂!你憑什麼叫我小姑娘?就算瞎了眼的人也能看出我大你小!」她學那孩子的口氣倒也入木三分。
孩子眼睛更亮:「姑娘,你錯了!古人有云:海水不可斗量,人亦不可貌相。在下看上去年紀雖小,其實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了,足可娶妻成家!當然是指娶姑娘這樣的美人為妻。」他還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洛戰衣強忍住笑:「對不起得很!我的朋友實在是對閣下這種恬不知恥的三寸丁不感興趣,閣下還是另尋嬌妻為是!」
孩子怒目而視:「你說誰是三寸丁?告訴你,一個男人的價值並不是個子高矮能決定的!別看你個子高,但像你這種軟腳蝦,我一掌能打翻五個,一腳能踢趴下十個!」
洛戰衣背過雙手,悠然自得地說:「只希望你的實際能力能趕得上你吹牛的本事才好!」
「你可以試試!」孩子鼻孔朝天,一臉蔑視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