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燈沒有打開,在一片黑暗中,兩道淡白色的銀龍分外明顯。
兩條銀龍時伸時縮,按照某個奇妙的節奏不停變化,如果有夜視能力,就可以看出這兩條銀龍來源於一個少年的鼻中。這是少年在吐納時呼出的氣流,可即便是冬天,呵出的白色也不可能像這兩條白龍一樣凝而不散。
少年約有十五歲,進入了生長發育的關鍵時期,喉節已經很明顯,但是五觀與皮膚都很細緻,看起來倒有點像個女孩。嘴邊還沒有長出小胡茬,只有一些淡淡的汗毛,這使得少年還帶有三分稚氣。
許久之後,少年將兩條銀龍收入體內,身體劇烈地抖動了一陣,渾身骨骼都發出辟辟叭叭的炒豆般的聲音。
在身體恢復平靜之後,少年睜開了眼,他的眼睛非常清亮,彷彿還處在幼兒時期,是那種山泉一般的清澈。當少年微笑的時候,他的眼睛會微微彎起,嘴角邊浮現出兩個淡淡的酒窩,如果是女孩,一定能迷倒無數蘿莉控們。
少年從床上下來,活動活動筋骨,然後開了檯燈。燈光下,這間小小的臥室被無數的書籍所包圍著,既有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所必備的教科書,也有諸如《資治通鑒》、《四庫全書》這樣顯得有些不適合的大部頭,還有諸如C語言編程之類的計算機書籍,甚至《籃球實用攻防技巧》之類的偏門書都可以找得到。
少年看了看掛鐘,才三點一刻,他嘟囔了一句「看書吧」,從書堆裡翻出一本《石油戰爭》開始看了起來。他彷彿不知道疲倦,坐下去後除了每隔一小時左右站起活動,就再也沒有上床休息。
自從三年前桃林道觀的經歷之後,他就幾乎夜夜如此了。別的同齡人每天要有至少八小時的充足睡眠才能維持身體的正常發育,他則只需三到四個小時,因此,他可以利用的時間就比別人多得多,為了打發多餘出來的時間,看書就成了他最大的消遣。他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一目十行也差不多了,時間又充足,於是便積累了這麼一大堆書籍。無論是有用還是無用,至少可以讓他覺得生活充實。
課本上的那點東西,早就不能滿足他了,十二歲的當年,他已經把整個中學階段的課本全部看完,甚至開始接觸醫科的大學本科書目。到了後來,他把興趣轉向了非教輔書籍,一個又一個的新天地在他面前打開,讓他驚訝的同時,也極為欽佩現代人的創造能力。
這在他還是「仙長」的時代裡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時間就在閱讀中流逝了,早上六點半,他準時推開房門,父母還在沉睡,只有在畢業班就讀者學生才需要這麼早起來。
背上自己的書包,方正好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在樓道口遇上同樣輕手輕腳出來的陳爽,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什麼話都沒有說。方正海把陳爽的書包接了過來,很自然地挎在自己的肩上,比起他沒裝多少東西的書包,陳爽的至少要重上三四倍。
這是學生的悲哀,雖然國家政策要求提倡素質教育不能搞應試教育,但事實上高考、中考這兩根指揮棒不發生質的改變,素質教育永遠只是一句空話。甚至適得其反,為了應付這所謂的素質教育,原本就背負著沉重書包的學生們不得不拿起鋼琴琴籍,或者拿起畫筆。方正好一直很奇怪,難道說能彈上一段柴可夫斯基,或者能畫上一副光屁股美女,就算是素質提高了嗎?
他也很同情他們的老師,為了生活,不得不夾在教育部門、家長還有孩子中間,甚至要忍受這個一切向錢看的社會對老師道德提出的高要求。這種壓力下,老師中變態的比例竟然還維持在普通水平,這也讓方正好欽佩現代人的精神承受能力。
兩人手拉手下了樓道,但出了大門後就立刻鬆開,因為晨練的人們已經出來了,這時再手拉手,少不得被一些長舌婦說閒話。方正好和陳爽的家長不在乎,可是兩個孩子特別是陳爽在乎,她不希望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比起方正好,陳爽是標準的好學生,老師眼中的寶貝,其他學生家長用來激勵自己子女的對象,當然也是班上某些同學的嫉妒目標。有時候方正好擔心處在這種情形下的陳爽變發生改變,比如說驕傲或得自大,不過還好,至少到現在為止,陳爽還是一如既往,強烈的正義感和同樣強烈的對他的感情。
現在這感情還只是友誼,青梅竹馬的友誼,兩人都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等待著她開花結果。
N市二中是遠近聞名的完全制重點中學,初中和高中都是第一流的,方正好與陳爽在此就讀,兩人還是同在初三二班,陳爽是學習委員,每次成績都是全年績前三,而方正好就差了些,在三百多初三學生中可以排在一百五十名左右,最高不會超過一百二十名,最低不會低於一百八十名。
這當然是方正好藏拙的結果,他要考第一名如果說還有點難度,前十名卻不成問題,關鍵在於他根本沒有興趣成為老師關注的焦點,至少現在還不是他嶄露頭角的時候。
「今天的思品作業做完了嗎?」到校門口的時候,陳爽問道。
「啊……好像忘了!」方正好拍了拍腦袋,他確實把這事情忘了,畢業生作業是一堆又一堆的,語數外理化他記得,因為他覺得這幾門課程需要多做練習才成,至於政史地……倒不是他輕視文科,而是因為他不明白,那思想品德上的老套道理,用得著去背去記去反覆抄寫嗎?而那些歷史地理常識,記住了就是記住了,記不住的話到用時查找一下就是,根本用不著特意去做什麼。
所以他的思品作業就三天打魚兩天曬,常年沒有做的。
「就知道這樣,昨天發作業本的時候,你的作業本都被我收起來了!」陳爽白了他一眼:「拿去吧!」
學習委員負責發作業本,方正好從陳爽手中接過作業本,用不著翻看,就知道裡面已經做好了。
這三年來,方正好副課的作業有一大半是陳爽幫做的,為了不被老師發現,陳爽還模仿方正好的筆跡,至少能達到七分像。這也和方正好有關係,桃林道觀事件歸來後,方正好就對書法國畫產生了興趣,課業之餘就拎著毛筆描紅臨帖,陳爽見他寫得開心,便也跟著湊熱鬧,一來二去,兩人都寫得一筆好毛筆字,連帶著硬筆書法也變得出色起來。
方正好沒有告訴陳爽,之所以將業餘時間幾乎全用在練習書法上,是因為這種方式最能鍛煉他。從玉印符中汲取的力量超過了他身體能承受的程度,如果不小心就可能因為用力過猛傷害自己或者別人,而練習書法最能讓人身體用力均衡,將「明力」轉化為「暗力」。那些書法大家大多長壽,他們的書法作品「筆力透紙」就是例證。
「爽姐……」方正好沒有向陳爽道謝,只是笑了一下,陳爽又白了他一眼:「怎麼了?」
「呃,其實我想帶你逃課的,馬上就要畢業了,整個初中你都沒逃過一節課,這可太遺憾了。」方正好一本正經地說道。
「滾!」陳爽飛起一腳,踢在方正好的小腿上,本來對方正好疲怠的樣子就有些不滿了,這正好有了懲罰的借口。
方正好哈哈笑著跑了起來,陳爽快步向前追,周圍的同學們沒有注意這一幕,這個年紀,正是青春無敵百無忌憚的時候呢!
教室裡很安靜,作為重點中學,他們的學生中當然也有個別極差的,但學風還算可以。兩人進了門,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方正好將陳爽的書包塞進她的抽屜,自己則回到自己位置上。兩人雖然一個班,座位卻相隔甚遠,一來是因為陳爽成績非常優秀而方正好只是平常,另一方面是因為方正好的個頭。
剛上初中時的小個子,在初三這一年像雨後春筍般猛地拔了起來,從一米五不到長到一米七五,讓方正好所有的衣服都換了新的。連他們班主任在一個假期之後,見到了方正好都開玩笑地問家裡是不是給他澆了尿素。
班主任是個男老師,三十出頭,對學生倒不是很刻薄,如果用傳統的眼光來看,他有些不負責任,但班上學生都覺得這老師不錯,至少不會為了樹立權威對成績差的學生樹起靶子另眼看待。
「正好,下節課打球!」
方正好個頭拔起來之後,男生敢欺負他的就少了,相反,邀他一起玩的多了起來,其中很有些的目的是借他接近陳爽。不僅僅因為陳爽是超級美少女,更是因為她掌握著交作業的大權,要想「借鑒」別人的作業,都要經過陳爽這一關。
「好,這節課是考試吧,早點交卷!」方正好點了點頭。
既然是初三畢業班,就少不了考試,現在他們的主要學習任務就是考試。正如一句話所說的: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事過猶不及,考多了就會產生厭煩心理,膽大的男生現在就會用最快速度把卷子塗完,然後利用考完交卷後的時間去玩。
考英語是最幸福的了,幾乎全部是選擇題,在聽力磁帶放完之前,他們就把所有的題目塗完了,又用最短的時間寫好作文,方正好估計了一下,大概能混到七十分,見到已經有人交卷了,他便也把卷子交上講台。
對此,英語老師只能無奈,這幫子玩心起來的人留在教室裡只會干擾別人,甚至可能偷看,倒不如放他們出去。
籃球場上是方正好的天下,出色的運動能力和相對較高的個頭,讓他在和同學的比賽中游刃有餘。長時間練習書法,使得他的手指、手腕在力量拿捏上能做到恰到好處,而這對於打籃球投籃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打了大半節課,方正好微微出汗,他脫下汗衫,下場到小賣部去買礦泉水。同行的人都在談論開始的球,有人建議下午和鄰班打上一場友誼賽,也有人建議週末去女生比較多的師大附中找人打友誼賽,方正好對此都是笑而不言。當他們來到小賣部門口時,方正好覺得不太對勁,他掃了側方一眼,一個背著塑料包裝袋、衣著樸素的中年人正一晃一晃地走了過去。
這個中年人身上給方正好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他並不個以貌取人的傢伙,更不會以衣取人,因此這種不舒服的感覺絕非看到中年人那不合時宜的衣著。他心中思忖了會兒,覺得沒有答案,就暫時把這事放在腦後,與同伴買了水就回到了籃球場。
「正好,去投個超遠距離三分!」
籃球場上有些人佔了他們的位置,方正好的同伴見那些人打球非常笨拙,於是慫恿道。
「我要投進了,等下你買水給我喝。」方正好笑著說道。
眾人都起哄了,方正好來到中圈處,拍了兩下球,然後瞄準,起跳,準備投籃。可就在這時,他發現那個讓他覺得不舒服的身影爬上了教學樓的二樓。
二樓就是他們初三年級所在地,那個人是哪個同學的家長嗎?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然後他就明白自己覺得不舒服的原因了:殺氣!
對,那個中年人是帶著殺氣來的,他在二樓樓梯口處左右看看,似乎是遲疑該往哪個方向走,然後,他走向右邊,而初三二班就在右邊!
「該死!」方正好撒開雙腿,全力向教學樓跑去,他像是一陣風,從目瞪口呆的同學面前穿過,在他身後,自籃球空心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