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竹軒的背後又多了兩座落滿雪花的墳塚鳳凰和烏鴉並排躺在冰冷而堅硬的泥土之下我不知道當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們的土壤上會不會長出青翠柔軟的野草我只知道他們墳墓旁邊的櫻花樹在來年的花季會開得格外燦爛而奪目。
其實櫻花是種最殘忍的樹它的根下埋葬的屍體越多它就開得越燦爛。如同朝霞夕陽一樣流光溢彩。
月神和皇柝站在風裡面他們的表情疲憊可是依然堅韌幻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只是潮涯的表情格外的傷感。在烏鴉死的那天潮涯對我說王也許幫您復活了您的弟弟之後我就會離開這個紛擾的世界了。
我問為什麼?
潮涯說這個世界有著太多的廝殺和血腥無數的亡靈棲息在雲朵之上每日每夜不停地歌唱那些黑色的酈歌總是穿進我的胸腔讓我覺得難過可是無力抵抗。王也許我應該和蝶澈一樣去凡世尋找一個愛自己的男子也許他根本不懂得幻術和樂律可是我只要他有乾淨明朗的笑容和堅實的胸膛那麼我寧願捨棄我千萬年的生命在他肩膀下老去。王您知道我的母后嗎?就是你父皇的御用樂師其實她早就已經死了因為她就是去了凡世在那個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凡世微笑著死去她死的時候她的丈夫在她的身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而她的丈夫已經白髮蒼蒼。這是我的母后在死前最後給我的一個夢境我總是為這個夢境而憂傷。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在難過我在難過地想我為什麼要是個被禁錮的神?
我對潮涯說幾百年前我就在為這個事情而難過了因為為了我的自由我失去了我最愛的弟弟。
潮涯轉過身來雲朵從我們兩個人的頭上倏忽地飄過去。緩慢無聲地飄過去。
新年已經過去。
日子依然流淌如河水。有時候我躺在高大的櫻花樹的樹幹上的時候我總是瞇起眼睛望著天空那個潮濕的紅日如同躺在河底看著水面的落葉無聲地漂過去然後再漂過去。
就像婆婆說的那樣我終於成為了一個安靜地等待時光覆蓋而過的寂寞的王。
可是西方護法依然沒有出現我和月神皇柝潮涯依然被困在這個用靈力幻化出的凡世裡面無法移動。
我曾經將這裡的情況用幻術記載在一卷羊皮紙上用掣風鳥傳遞給了星舊我問星舊現在應該怎麼辦。
可是當星舊的掣風鳥飛回來的時候他的紙上卻只有兩個字等待。如同當初我問熵裂我們應該怎樣才可以見到西方護法時的答案一樣。
熵裂已經離開他走的時候大雪已經停了他站在我和月神皇柝潮涯面前氣宇軒昂依然是這個凡世裡最偉大的人。
熵裂笑著對我說王我所能夠幫你的已經全部完成了其實我沒有幫助你任何事情鳳凰和烏鴉已經死了剩下西方護法不是我能對抗的。王請您自己小心。
然後熵裂在我面前跪下來抬起頭望著我他的笑容溫暖如同穿街而過的陽光他說王你是我見過的最年輕可是卻最偉大的幻雪帝國的統治者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請用掣風鳥召喚我就算我已經死亡那麼我的子孫也會出現在您的面前不會有任何猶豫。
我難過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熵裂轉身離開他的身影逐漸縮小然後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消失在冰雪融化的地方。
我可以想像熵裂一個人長袍紛飛地行走於凡世明亮的喧囂中的樣子氣宇軒昂一個人就算失去了所有可是他不會失去他生命中的精魂而正是這種精魂讓一個人成為不滅的神。熵裂就是這樣的人。
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皇柝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長髮柔軟地散落一地如同一幅最安靜的畫面經過無數的廝殺的格鬥他們的靈力也變得越來越強大他們的頭髮已經超過了刃雪城中所有的幻術師甚至超過了星軌和星舊。
潮涯低著頭站在他們背後我可以看見她眼中的淚光。
然後我聽到精美的樂律突然騰空而起衝上無窮空茫的蒼穹。周圍的空氣在潮涯幻化出的蝴蝶的飛舞下被激盪起一圈一圈透明的漣漪我看到周圍路人驚若天人的表情他們望著潮涯望著這個有著及地的白色長髮的絕塵艷麗的女子忘記了說話。
只有不滅的樂律如同精魂一樣飛舞盤旋在透明的天空上面飛鳥匆匆穿過浮雲如同錦緞般漸次撕裂。
無數的透明的傷痕出現在天空裡然後又緩慢地消失。
熵裂離開的第三天他的屍體被發現在城門外的那條塵土飛揚的驛路旁邊當我們趕到他的身邊的時候大雪重新從天而降一點一點地覆蓋到他的屍體上。他的屍體已經冰冷僵硬了臉上的表情驚詫扭曲。
我站在熵裂的屍體旁邊仰望著長滿鉛灰色雲朵的天空我聽見寒冷凍裂我的骨骼的聲音我甚至可以看見那些裂開的裂縫一道一道如同白色的閃電。
潮涯沒有說話只是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眼淚。
皇柝正在檢查熵裂的屍體而月神也站在他的旁邊。
我走過去問皇柝他是怎麼死的?
皇柝沒有說話只是掀開了熵裂胸膛的衣襟在熵裂堅實的胸膛上有三個血肉模糊的洞肌肉被殘忍地撕裂開來那些白色的血液已經凝固熵裂的眼神空洞而驚恐望著天空喪失了所有的語言。我轉過身不忍心看而潮涯早已經後退了很多步開始低下頭嘔吐。
然後月神突然說王你看他的手。
當我去看熵裂的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熵裂的左手手指維持著一個奇怪的造型而那恰恰是占星師占星時的幻術召喚手勢。
王你知道熵裂以前是一個占星師嗎?
不知道他沒有告訴過我。
月神望著我說那麼他為什麼在死的時候還要占星呢?或者說是不是因為他佔星發現了一些什麼東西所以他才被暗殺掉?
我望著天空無法回答出月神的問題我只覺得西方護法的面容在天空上時隱時現可是我無法看清楚那到底是張什麼樣的面容。而惟一可以感知到的是西方護法輕蔑的嘲笑那些從他眼中散發出來的寒冷的光芒如同銳利的鋒芒刺進我的軀體。
櫻花放肆地頹敗那輪血色的夕陽惶惶然地沉到地平線以下周圍的風突然變得凜冽而空洞。
客棧依然人來人往凡世的喧囂依然如同不滅的經年一樣流轉不息日昇月沉草木枯容繁華如同紅顏身上的纖纖素衣一簇一簇抖落。那些傾國傾城的女子依然在編織著如夢的歌舞昇平那些快馬平劍的少年依然奔馳在空曠的風塵之上蒼穹之下驀然回首來路的淒惶與悲壯誰知道那飛揚的長袍和閃電般的劍鋒下埋葬了多少等待的目光以及多少曾經清晰得毫髮畢現的回憶。誰在乎那些在廝殺中流亡的血統和吶喊中迎風獨立的慘烈。
我只知道我在很多的晚上都是淚流滿面。
我總是漫步在聽竹軒的空曠的院落中每一步都讓我覺得淒涼。曾幾何時在聽竹軒和淺草堂中那些鼎沸的人聲和歡笑的霧靄每日每夜如同不散的霧氣一樣籠罩這裡而那種人世的喧嘩和清亮曾經讓我覺得那麼溫暖。可是現在人去樓空物是人非那些挺立在風雪中的竹子依然蒼翠如玉那些櫻花依然放肆地盛開和凋謝只是再也沒有人走在我的身邊叫我王對我微笑如同解凍的春風星軌、遼濺、片風、針、伢照、潼燮、魚破、銥棹、熵裂、甚至鳳凰和烏鴉。只是他們的面容都已經模糊地氤氳開來如同終年不散的霧氣模糊得如同想前世。
院落的櫻花樹又重新發出新的葉子一點一點充滿希望的淺綠色。潮涯總是坐在那些高大的樹木下面彈琴只是沒有用任何的幻術靈力只是彈奏著精緻到極至的旋律。那些客棧中的人總是對潮涯的容貌和琴技驚若天人。可是潮涯依然如同在刃雪城中的大殿中一樣閉著眼睛完全忘記了周圍的喧囂。在經過蝶澈和鳳凰烏鴉的戰鬥之後潮涯已經成為了最好的巫樂師她的頭髮已經如同月神皇柝他們一樣了又長又晶瑩純白。可是她眼神中的憂鬱卻總是讓我難過。
潮涯總是在那些樹木的陰影下在早春來臨的清亮的陽光中撫琴一直撫到淚流滿面然後在太陽漸漸隱沒的時候在光影混亂地瀰散的時候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站在遠處看著她寂寞的身影看得心裡一道一道透明的裂縫。我抬頭看著那輪倉皇的落日恍惚中發現我們已經在凡世停留了好幾個月了。
我朝潮涯走過去可是剛走了兩步我就停了下來因為我看見月神出現在潮涯的背後穿著一件純黑色的長袍上面有著藍色的星光圖案我知道那是月神最好的一件幻術袍上面的星光其實全部是散落的靈力可以幫助主人在召喚幻術的時候增加很多的靈力。
月神站在潮涯背後她對潮涯說站住。
潮涯回過頭來她的表情平淡如水。她望著月神沒有說話。
潮涯殺死伢照的那個夢境是很厲害的暗殺術嗎?
潮涯低著頭說對那個夢境的製造者的靈力絕對是凌駕在我之上。
那麼你覺得是你的釋夢能力高還是我呢?
潮涯回過頭來望著月神她說不知道也許我們一樣吧。
那麼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卻可以輕易地破掉那個夢境呢?
當我聽到這的時候我就知道月神要做什麼了。
潮涯回過頭來陽光在她的頭髮上流淌如同明亮的溪澗。只是她周圍的風開始湧動起來一圈一圈透明的漣漪從空中凌空散開。
月神站在她的對面表情冷漠可是我看到了她手上的閃爍的光芒銳利如同森然的冰凌。
然後潮涯坐了下來安靜地開始彈琴悠揚而婉轉無數的鳥群在她頭上聚攏來盤旋著飛舞我感覺到周圍空氣中不經意的一陣一陣的顫動。潮涯的聲音很模糊飄渺如同從遙遠的地方破空而來。她說原來月神你一直在懷疑我。
月神說因為你值得懷疑。
然後潮涯的笑容像是一朵突然綻放的蓮花一下子擴散得如同漫天的煙霧那些白色的蝴蝶全部湧動出來如同鋪天蓋地的落雪而月神也早已經開始移動開了她的那些光芒在那些白色的蝴蝶中如同若隱若現的閃電那些破碎的蝴蝶屍體如同簌簌落下的雪安靜而沉悶地跌落到黑色的地面上容入到那些積雪之中當最後一道閃電突然如同撕裂的錦緞一樣破空而過的時候一切的畫面都靜止了然後我聽到潮涯的無音琴的琴弦一根一根崩斷的聲音無數細小尖銳的月光從潮涯身體裡穿湧處來然後潮涯在月神面前筆直地倒下去她的眼神渙散開來漸漸模糊了。
而我的眼中已經潮水湧動。只是喉嚨如同被掐住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月神轉身來的時候看見了我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晃動然後又恢復了她冰冷的容顏她說王你在。
我說我在我在。然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月神說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潮涯就是西方將軍。
如果你猜錯了呢?我的聲音無力而軟弱。
月神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著對和錯有些錯誤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要成就一些事情那麼就必要犧牲一些事情王不是嗎?
我轉過身離開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當我走進房間的時候我背對著院落中的月神說月神如果潮涯是西方護法的話那麼你覺得你可以那麼輕易地就殺死她嗎?
凡世現在依然春寒料峭偶爾還是有雪從天空中簌簌而下我不由得想起刃雪城中的冬天冬天裡一落十年的大雪。
我站在房間的窗戶旁邊月光如水一樣流淌在地面和樹葉上風將樹枝的陰影搖晃得如同奇怪而煩瑣的幻術手勢我聽到天空上烏鴉嘶啞的鳴叫一聲一聲如同落到我的頭頂上沉悶得讓人感到惶恐。
我對著月光伸出我的手我動了動左手手指然後我弟弟的面容從天空中浮現出來他叫我哥哥。他的面容不斷地改變有他微笑如同陽光地笑容有他冷酷時如同寒冰的面容有他死的時候望著我的絕望的面容。可是這一切都是幻覺這幾百年來我就是靠著這種記憶鏡像的幻術支撐著我孤單得可以聽到風聲的時光支撐著我可以一點一點地看著我的年輕的歲月如同馬匹一樣從我身上奔跑踐踏而過。而現在有誰才是像釋一樣完全值得我相信的人呢?有誰可以因為我的笑容而高興好幾百年呢?
釋你知道嗎你再叫我一聲哥我就可以淚流滿面了。
客棧中間依然人來人往只是和我一起吃飯的人只有兩個人了皇柝和月神。
當我開始吃飯的時候月神突然用手擋住了我她說王現不要動這些飯菜。
為什麼?
月神說因為這些飯菜有毒。然後她望著皇柝冷冷地說我們的飯菜不是全部由你負責的嗎?怎麼還會有毒?
皇柝沒有抬起頭只是淡淡地說你是在懷疑我嗎月神?
沒錯!然後月神的月光突然如同暴長的鋒芒一下子逼到了皇柝的咽喉我出手一道冰刀切斷了月神的光芒我說月神夠了不要再彼此懷疑了。
月神突然閃身到皇柝面前她說不可能。
皇柝在她凌厲的招式下已經越來越難移動了我跑過去用風雪凍住了月神的光芒在那一瞬間月神突然驚詫地看著我彷彿不相信我會對她動手而這個表情也成為了我看見的月神的最後一個表情。皇柝在我凍住月神光芒的時候突然將手重重地擊打在月神的咽喉上。我回過頭去然後看到了皇柝詭異的微笑。
然後月神倒在地上我看到她眼睛中哀怨的神色。然後那種哀怨漸漸轉成了難過和憂傷我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晶瑩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