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觀音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黑雲壓城
    第二十二章黑雲壓城

    「永向東」**思想戰鬥隊成了江南縣的旗幟,周邊許多年輕人都要求加入他們的戰鬥隊,因為,他們的戰鬥隊裡有來自北京的最早的造反英雄,他們這裡有來自北京的最新消息,他們引領著文化大革命的最新潮流,他們成了造反派公認的領袖。經過吳蠟、陶魯元、和柳貴等人的精心策劃,他們把他們的戰鬥隊擴大成了一個戰鬥兵團,下面設了若干個戰鬥大隊,大隊下設中隊乃至小隊小分隊……吳蠟成了總司令,陶魯元和柳貴成了副總司令。總之,幾天之間,造反派風起雲湧,田間地頭,到處紅旗飄揚,戴著紅袖章的造反派穿梭在鄉間小路上,只要是苦大仇深、出身貧下中農的農民,都可以不經任何考驗地加入到紅衛兵組織中去,特別是北京的紅衛兵傳信來說月1日**已經寫信給了清華附中的紅衛兵,對他們那兩張《無產階級的革命造反精神萬歲》和《再論無產階級的革命造反精神萬歲》的大字報表示熱烈地支持,而且,在當天開幕的**八屆十一中全會上此信作為重要文件印了下去。從此,紅衛兵再也不是地下組織了,他們是**的紅衛兵!他們要公開地捍衛**思想,捍衛**的革命路線!每天都有許多人來向總部匯報請示,聆聽來自北京中央文革的聲音,有了吳蠟這樣苦大仇深的貧農作為總司令,又有北京大學的紅衛兵作為軍師,他們的造反總部成了全縣絕對的權威組織,所有的活動,只要他們這裡一聲令下,全縣就轟轟烈烈的開展起來了!

    他們的造反總部已經移到了原來的公社裡了,那些公社書記、副書記、黨委委員等老早就叫大字報貼得靠邊站了。公社幹部中有一些也一起貼書記、副書記等人大字報的,叫做「反戈一擊有功」,其中成份好的,就可以加入紅衛兵。他們或者自己直接寫大字報揭露那些書記、副書記的反黨言論,或提供平時那些書記、副書記們茶餘飯後閒聊中「暴露」出來的資產階級思想,供造反派寫大字報。

    在造反總部裡,每天都有來自北京的最新消息,現在,吳司令是個大忙人,他也沒有什麼時間到瑞芳那裡去了,再說了,他現在是「知名人士」,一舉一動都有人有意無意地注意著,也不怎麼方便了。更何況,司令部裡,每天有多少事情等著吳司令審批啊!吳司令的時間都交給革命了。

    陶魯元是秀才,而且是中國一流大學的秀才,所以,總部所有與文字有關的各式事體都是他負責的。吳蠟自知自己的水平,所以,他是放開了手讓他幹,更何況,陶魯元是北大的紅衛兵,要知道,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張大字報就是在北大貼出來的,北大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源地,北大的紅衛兵豈是等閒之輩?吳蠟知道自己這個司令其實也是沾了陶魯元的光的,他是天子腳下來的「欽差大臣」,他的話,有時就是聖旨。所以,吳蠟不但放開了手讓他幹,而且對他是言聽計從。陶魯元當然知道吳蠟對他的尊重,但他知道,**歷來的政策就是依靠工農階級,他即使是再革命的知識分子,離開了工農階級,也是一事無成的,所以,他對吳蠟也是絕對地尊重。他們倆的威信也因為他們之間的互相尊重而不斷提高。

    在中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波濤席捲全國,7月底到到8月初就有成千上萬的紅衛兵湧向北大,向紅衛兵的先鋒們取經,北大以及北京的紅衛兵們也同時奔赴全國各地送去文化大革命的火種,點燃了全中國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

    月18日北京百萬群眾在**廣場舉行慶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大會,會上紅衛兵和工農兵代表們群情激奮,熱情高漲。

    「**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打倒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

    響亮的口號聲此起彼伏。

    突然。人群沸騰起來了。「**萬歲」口號更響亮了。有人叫道:「**來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朝**城樓上望去。**出來了!跟在他身後地是他地親密戰友林副主席。再後面是周總理。**慢慢地走到**城樓中央。向著興奮地人群徐徐揮手。

    陶魯元也在人群之中。他熱淚盈眶。拚命地喊著「**萬歲!**萬歲!」突然。他身邊地一個紅衛兵拉住了他地手。滿面流淚地對他大聲喊著說:「我見到**了!我見到**了!」陶魯元受了他地感染。也大聲叫起來:「我見到**了!我見到**了!」

    那一天。**和他地親密戰友**還有周總理。第一次在**城樓接見了都地紅衛兵代表。**對他們說「我們要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地當權派;要打倒資產階級反動權威;要打倒一切資產階級保皇派;要打倒牛鬼蛇神。」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北師大女附中地紅衛兵走上前來您是我們地紅司令。」說完。她為**戴上了一個紅衛兵地袖章。

    **親切地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女學生回答說:「我叫宋彬彬。」

    **說:「文質彬彬不好,要武嘛。」

    宋彬彬答道:「好。」

    在第二天的《人民日報》上,**向全國的紅衛兵出了號召**說:「紅衛兵小將們:你們要立即行動起來,去掃除一切牛鬼蛇神。要破四舊,要立四新。要徹底剷除封資修的一切反動遺產,要勇於徹底砸爛一切舊世界,要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

    社論一表,北京紅衛兵的總頭頭:北京大學的聶元梓、清華大學的蒯大富、北京航空學院的韓愛晶、北京師範大學的譚厚蘭和北京地質學院的王大賓這五人,也就是眾所周知的紅衛兵「五大領袖」立即給北京的紅衛兵下了指示:「按照**的指示,在全國掀起『破四舊』**。」

    第二天,陶魯元立刻從北京趕了回來,但是,儘管他緊趕慢趕,還是用了三天才到江南縣:從北京到上海的火車要48個小時——這還因為他是北京大學的紅衛兵,奉命下去點火的,所以,買火車票還不用費什麼周折。上海到江南縣城的輪船每週只開兩班,正巧也讓他碰上了,但是從上海到江南縣也要24小時,就這樣,當陶魯元回到四季青茶場時已是第四天了。《江南日報》上已經了宋要武的文章《我為**戴上紅袖章》,宋要武在文章中自豪地說:「這是我終生難忘的一天。我給**戴上了紅衛兵袖章,主席還給我取了個有偉大意義的名字——宋要武。」她還說:「**給我們指明了方向,我們起來造反了,我們要武了!」宋要武的文章成了全國紅衛兵的驕傲,一個改名風潮在全國興起。陶魯元也請吳蠟給他改了一個名字——陶永紅,他逢人便說,這個名字是三代貧農的吳司令給他取的,表示了他要永遠跟著**,永遠做他的紅衛兵!吳蠟心中更是甭提有多高興了,一個大學生居然要他給取名字,而且是一個北京大學的大學生,他成秀才了!從此,他也更加尊重陶永紅了。

    改了名字的陶永紅更加激進了。他帶領了一群紅衛兵衝進佛殿、廟宇砸碎了那些泥菩薩的塑像,封了寺廟的門,嚇得那些老太太、老老頭直叫「罪過」。他們還根據紅衛兵們的舉報,衝進那些地富反壞等黑五類的家中,把他們珍藏的線裝書、繡花鞋、緞子被面、金邊細瓷碗等都搜出來燒的燒、砸的砸,弄得雞飛狗跳的,有幾個老太婆不識時務,居然告到造反司令部說自己丟了金銀飾,誰知不但沒有找回來,反而招來了更嚴重的抄家,直到他們家中剝削來的財富全部歸司令部所有為止。

    還有一些人家不是黑五類,但是他們家中也有充斥著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這「四舊」的東西,如祖傳的珍貴字畫、帶迷信色彩的書刊、器皿、飾物、古籍等等,有的是給自己家中的紅衛兵銷毀的,有的人是因害怕而「自願」交出來的。他們都把它們破掉了。

    月3乘車檢閱了上百萬紅衛兵的遊行隊伍,**這兩次接見都紅衛兵和外地來京師生,更加公開了他對紅衛兵的肯定、支持,也以個人的權威、魅力吸引著各地青年學生源源不斷湧向北京——渴望得到**接見。

    這天,陶永紅正在總部和吳司令商量如何處置破四舊收繳來的珍貴物品時,柳貴來了。

    柳貴:「師傅,噢不,吳司令……」

    吳蠟:「就叫師傅,不是挺好的?聽著多麼親切!說吧,什麼事?」

    柳貴:「司令,看,國務院的通知。」

    吳蠟:「哦,給陶副司令吧,今後凡這種文件都交給他吧。」

    柳貴把文件交給了陶永紅:「陶副司令,給。」

    陶永紅:「你收著也一樣的,你也是副司令嘛。」

    柳貴:「師傅說得對的,這些文字方面的事是應該你負責,我雖說識幾個字,可是在你面前,別說是翻觔斗,我可是打滾還得抓緊呢!」

    吳蠟:「對,今後凡文字、外交方面的事,永紅說了算。至於柳貴嘛,後勤、雜務方面的事由你負責。」

    柳貴:「好!」說完,就把文件遞給了陶永紅。

    陶永紅拆開文件,看了一下:「吳司令,黨中央要我們派遣職工代表到北京去學習呢!」

    吳蠟:「真的?」

    原來是**中央、國務院出的通知,要求組織外地高等、中等學校學生代表和職工代表來京參觀、學習運動經驗,交通、生活補貼由國家財政開支。坐車、乘船不要票,吃飯、住宿不花錢;還通知北京各大中小學校的宿舍、機關單位工廠房屋都騰出來開設接待站。與此同時,還要求北京紅衛兵南下北上去各地煽風點火,各地紅衛兵間互相聲援。「造反是一家」,全國各地都要設立聯絡站。

    陶永紅把文件精神跟吳蠟講了一講,吳蠟立即明白了。

    吳蠟:「這樣吧,我們也組織一批紅衛兵到北京去看看,取取經。永紅,你是北京的紅衛兵,這件事就由你負責,把柳貴也帶上,讓他也去學習學習,再說,零碎的雜事也要有個人打理,是吧?」

    陶永紅:「行,都聽您的。您是司令嘛。柳副司令,你看怎樣?」

    一切正中柳貴下懷,他還有什麼說的。

    柳貴:「師傅,陶副司令,我聽你倆的!」

    吳蠟:「對了,柳貴,叫上衛國一起去吧,到了外面,一切事情都要聽永紅的,記住啊。」

    柳貴雙腳一併:「堅決服從命令!」弄得吳蠟和永紅都笑了。

    陶永紅、柳貴、衛國和十幾個紅衛兵第二天就出了。這時,一個大串聯的熱潮正在全國興起,全國各地的紅衛兵湧向北京,與此同時,北京的紅衛兵也串聯到了全國各地,紅衛兵所到之處都掀起了一股衝擊黨政機關、揪斗走資派「風暴」,他們「破四舊、立四新」,「要徹底剷除封資修的一切反動遺產,要勇於徹底砸爛一切舊世界,要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讓整個中國從「天下大治」而達到了「天下大亂」。

    陶永紅走後,吳蠟把他們兩人那天商量著準備處理的那些貴重文物分了一分,這當中有一些名貴的字畫,吳蠟還清楚地記得永紅看到這些字畫時的興奮表情,這個傻瓜,對金項鏈倒沒興趣。唉,真是個書獃子,都造反了,還惦記這些!這些東西都是些封資修的殘渣餘孽,本應燒掉,既然他喜歡,就讓他留著玩玩吧,這樣,我就把這幾根金項鏈留給自己,他也不會反對的。思考既定,他把該留的東西留了下來,把其餘的搬到了外間辦公室。

    正在搬著,突然進來一個人,見了吳蠟納頭就拜,吳蠟一愣:「幹嗎,幹嗎?都文化大革命了,還來這一套封建主義的幹嗎?」

    「吳蠟哥,是我呀!」

    吳蠟扶起來人一看,原來是林新!

    吳蠟冷冷地:「你怎麼來了?」

    林新:「吳蠟哥,我真是想死你了!我知道你現在是文革的風雲人物了,你不會記我的仇的,我來將功補過來了。我要替你報仇!」

    吳蠟朝四周看看,又走到門邊,朝外面看看,確定外面沒人,回了進來。

    林新:「我看過了,沒人,我才進來的。」

    吳蠟:「總算長點腦子了。告訴你,過去的事都跟吳茗一起走了。提起吳茗我會傷心的,以後,你就不要再提起了。」

    林新:「吳蠟哥,你的話我都記住了。」

    吳蠟:「你沒事別老往我這裡跑,我會把你的事安排好的。」

    林新心領神會:「謝大哥了!大哥,你若有什麼事情不方便辦,您儘管吩咐,我會替你辦好的,我再也不會上次那麼粗心了。」

    「是啊,鹵莽可要壞事的啊!唉,」吳蠟重重地歎了口氣「你先走吧。」

    自從江南縣成立了造反總司令部以來,學校的正常教學次序就全打亂了,許多教師都出去串聯了。起先周鳳還和部分教師堅持上課,後來,連那些沒有出去的教師也受到了衝擊,校長也受到了批判。學校停課了。周鳳休息在家。本來早已心力交瘁的她可以趁此機會好好養養身體,可是,一種不祥的預感始終困擾著她,使她寢寐不安,常常失眠。

    前天前院的陳大爺被揪出來批鬥了,陳大爺是地主出身,上次破四舊,紅衛兵在他家裡一隻樟樹箱的夾層裡搜出了幾個金戒子、幾個金項圈和一張他父親的偽保長委任狀,這些罪狀真是夠陳大爺受的了。斗了又鬥,打了又打,陳大爺就是不承認自己知道這件事,他家的大門口白紙黑字的標語「劉xx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負隅頑抗,死路一條!」晚上,有幾個鄰居偷偷地去看陳大爺,結果被紅衛兵現了,就把他們叫去談話了,他們說三年自然災害時,陳大娘把自己的飾賣了,換成糧食,接濟過他們,所以心中不忍,就來看看,幸虧,這幾個鄰居都是貧農出身,批評了幾句就給放回來了,可是,這可把陳大爺害慘了。紅衛兵又揪斗了他,說他「小恩小惠籠絡人心」,「窩藏委任狀妄想翻天」等,弄得那幾個鄰居後悔不迭,從此不敢再去看陳大爺了。

    這天晚上,周鳳又失眠了。陳大爺家裡傳出嚶嚶的哭聲,周鳳聽得出這是陳大娘的哭聲,周鳳聽隔壁陳二叔講了:當年分家產的時候,陳大娘為了爭這只樟樹箱,差點都跟妯娌打起來了,誰知爭來爭去爭來了這麼個是非的禍根,陳大爺也確實不知道這個箱子還有這麼個夾層,這會兒,陳大娘正在後悔地哭呢!周鳳正睡不著,給她這一哭,就更睡不著了。看看身邊,袁之慶睡得正香,女兒曉鳳雙手摟著袁之慶的脖子,小臉紅撲撲的,躺在袁之慶的胳膊灣裡也睡得正香。看著,看著,不禁想起了生曉鳳時的事情來了。

    周鳳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快要生孩子時,那袁之慶的高興啊,真是無法形容,整天纏著麗珠姐問這問那,把個麗珠姐鬧得不得安寧。他越是這樣,周鳳越是擔心,萬一生個男孩長得又像那個畜生怎麼辦?頭胎孩子往往比較難生,萬一難產,孩子會不會有意外?萬一有意外,需要輸個血啊什麼的,會不會暴露孩子的身份?自己生下這個孩子是不是有點對不起之慶?怎麼才能找個借口把孩子送出去?再轉而想想,這個孩子也是無辜的,該不該送呢?……千頭萬緒堵在腦子裡,真要把個腦子都撐破了。還沒生孩子就經常失眠了。

    後來,產期未到,羊水就先破了,但是,周鳳也不懂是羊水破了,只是奇怪怎麼白帶怎麼變成水了?而且怎麼這麼多?過了兩三天,她對麗珠姐說了,麗珠姐陪她到醫院一查,才知道是羊水先破了,這是會造成難產的,而且嬰兒在子宮內沒有了羊水也會有生命危險的。醫生當即決定進行引產,誰知胎兒又是橫位,引產也引不下來,最後還是剖腹產取出了孩子。小孩子生下來以後,身體一直不好,周鳳聽了麗珠的勸告,就把她先留了下來,產後三個月時,周鳳常常覺得胃部悶悶的,有時無緣無故地覺得心慌、氣短,她跟隔壁的阿婆、嬸嬸講起,她們只說她是產後有點虛寒,弄了點草藥給她吃了,倒也真有好轉,可是過一段時間又不好了。後來越來越嚴重了,竟至月經也不正常了,有時還會排尿困難,小肚子老是脹脹的,老有下墜的感覺。後來,也是麗珠姐陪著去醫院檢查了,也查不出個什麼結果。倒是有一位老中醫懷疑她是不是卵巢囊腫,這位老中醫說卵巢囊腫的形成多因經期或產後六淫之邪入侵,七情不慎之損傷引起的,這六淫並非房事的關係,而是指暑火」,這在中醫裡叫「六淫」,而七情呢是指憂恐,驚」,這在中醫裡叫「七情」,因六淫七情的損傷,所以導致正氣虛弱,氣血失調,日長月久,就引起了臟腑失和,這都是久積而成的。周鳳越想越覺得這位老中醫講得對,吃了他開的幾服中藥,倒也真有好轉,可是,總是不能斷根。就這樣拖了很長時間,最後,周鳳趁著回家探親的機會,在省城的醫院裡進行了檢查,一查,診斷果然是「卵巢囊腫」。因為拖的時間長了,已經造成了輸卵管的阻塞,今後可能就不能再生育了。醫生把這個情況告訴周鳳時安慰她說:「還好你已經有一個孩子了。」可是,醫生知道她的苦楚嗎?袁之慶也安慰她,弄得她真是哭笑不得。幸好孩子還沒有送掉,就這樣養下來了。她只是覺得自己太對不起袁之慶了。人啊人啊,唉!你看,現在那個吳蠟當上了造反總司令,簡直被奉為江南縣的土皇帝了,他現在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周鳳自從上次袁之慶無緣無故地被叫進去以後,一直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總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她甚至懷疑這件事跟吳蠟有點關係,可是她的懷疑好像又沒有一點根據……

    周鳳就這麼胡思亂想著,接著她又想起了今年夏天的那場颱風和雷暴雨,颱風掀倒了好幾間民房,還壓死了好幾個人,另外有幾個人,下雷雨的時候,在山邊的路亭裡躲雨,誰知山體滑坡,泥石流衝下來把路亭沖塌了,也壓死了好幾個人,其中還有一個是周鳳的同事。那一次颱風暴雨把整個江南縣都淹了,把他們附近幾個村和外面的通道全淹了,那天嘵鳳正好高燒,袁之慶冒著危險背著曉鳳到了公社衛生院打了針,曉鳳的燒才退了下去。因為還滿著水,袁之慶怕第二天水退不下去,就向醫生要了兩針青黴素,帶回家來給曉鳳打。這個袁之慶真是大膽,青黴素能亂打嗎?可是,他說沒關係,因為皮試已做,一周內可以不再做皮試。那時侯,青黴素有兩種,一種是普魯卡因青黴素,打起來不痛的,還有一種青黴素g甲,打起來很痛的,連大人都受不了。因那天衛生院正好沒有普魯卡因青黴素,所以,他就把青黴素g甲拿來了,第二天,他們用飯盒,把針筒放在煤油爐上燒開消毒後,對了蒸餾水,就在醫生原來注射過的地方給曉鳳把針打了,孩子**上,昨天打的那一針,腫還沒消,今天這第二針還紮了進去,那個痛是可想而知的,可是曉鳳這孩子還真挺硬的,眼裡噙著淚水,居然忍住了沒哭,周鳳怪袁之慶不該在原來地方打針,可袁之慶說是怕打錯了地方,弄不好會打到坐骨神經上去,所以,只好紮在原來的地方。周鳳也聽說過有人因為打針扎錯了地方而造成坐骨神經痛的事情,所以,也就不再責怪袁之慶了,只是苦了曉鳳了。誰知這個小東西不但不讓周鳳責怪袁之慶,還衝出來一句話:「爸爸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問,才知道是那位醫生阿姨說的,醫生阿姨還說了,幸虧袁之慶及時送她去打針了,否則,高燒時間長了會出危險的。曉鳳還告訴周鳳過溪的時候,是爸爸把她舉過頭頂鳧水過去的,還問周鳳:「難道這不是救命恩人嗎?」弄得周鳳也笑了。袁之慶把她抱在懷裡說:「我是你爸爸,做這些都是應該的,可不是什麼救命恩人。」從那次以後,曉鳳對袁之慶更加依戀了。周鳳還記得有一次,她帶著曉鳳出去,碰到一個同事,她只是隨口講了一句:「這小丫頭笑起來挺像之慶的。」誰知後來只要有人說:「來,讓我看看,長得像誰?」她就馬上裂開嘴笑了,人家只要說她像父親,她就高興得什麼似的。

    唉,這對父女啊。周鳳看著相擁而眠的父女倆,突然心裡一陣心酸,一股莫名的悲切無緣無故地從心底升起,不知怎的,淚水也無緣無故地流下來了,她歎了口氣,轉了個身。前面陳大娘不知什麼時候也停止了哭泣,周鳳覺得自己有點想睡了,她閉上了眼睛,果然迷迷糊糊地,睡意好像慢慢地襲來了。周鳳正要睡著,突然一陣悲切的叫聲驚醒了她,袁之慶也醒了,是前屋陳大爺的聲音。

    「哎喲,他娘哎,你這是幹啥呀?有什麼事可以慢慢說的呀,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接著是一陣強壓著不敢出聲的哭泣。

    「不好,出事了!」袁之慶一骨碌爬了起來,衝了出去。

    周鳳連忙摟住曉鳳,用被角摀住了她的耳朵,她自己一動也不敢動,坐在床上瑟瑟著抖。深秋的涼意向她襲來,她抱起了曉鳳,把她摟抱在胸前,這樣,她覺得不冷一些了。

    過了不知多久,袁之慶回來了。

    周鳳:「怎麼樣了?」

    袁之慶:「陳大娘自殺了?」

    周鳳:「真的?」

    袁之慶:「用褲帶吊在床槓上吊死的。」

    周鳳:「沒救了?」

    袁之慶:「都冰冷了。」

    周鳳:「那現在咋辦?去通知他們子女了嗎?」

    袁之慶:「通知個啥?來挨抖啊?」

    周鳳:「那咋辦呢?」

    袁之慶:「叫了幾個親房處理這件事了,他們都是貧農,不會拿他們怎樣的。」

    周鳳:「那你呢?」

    袁之慶:「我總應該去幫幫忙吧?」說完,他看著周鳳,看她的反應。

    周鳳:「你還是別去吧,免得互相連累了。」

    自吳蠟他們成立戰鬥兵團以來,周鳳就一直勸告袁之慶不要介入他們的事情,一來,她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好事情是輪不到自己的,二來,她對吳蠟的心計和為人信不過。她不便和袁之慶講得過多,但是,她總是對他說:「風頭霉頭兩隔壁。」後來的許多事實也證明了周鳳的擔心不無理由,所以袁之慶還是比較相信周鳳的話的。現在,周鳳又阻止他了,去不去呢?

    袁之慶:「可是,陳大娘——」

    周鳳知道他的意思,平日陳大娘對周鳳就像親閨女一樣,這個時候不去幫忙料理後事,而明哲保身的話,顯得有點悖於常理,自己也於心不忍。

    周鳳:「你自己看吧,就是去,也往後退一點,別什麼事都沖在頭裡。」

    袁之慶答應了。兩人躺下睡覺。

    袁之慶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周鳳就再也睡不著了。

    第二天一早,周鳳趁著別人還沒有起床,早早地來到了陳大爺家,這時只有陳大爺一個人在守靈,陳大爺見到周鳳,只叫了聲「孩子。」就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周鳳來到陳大娘躺著的門板前:「大娘,周鳳送你來了!」說完,忍不住痛哭失聲。站在大娘跟前,一股濃濃的親情從周鳳心底升起,她想起自己背井離鄉,隻身來到了這個窮鄉僻壤,她與陳大娘無親無故,可是大娘平時時時處處呵護著她,讓她在人生的最低谷處,體會到了世間最難得的人間真情,讓她在逆境中看到光明,在困境中勇氣倍增,也讓她對生命、對生活有了信心。最近以來,周鳳因為自己出身不好,怕給陳大娘添亂,都不敢去找陳大娘,陳大娘也怕自己連累周鳳,不讓周鳳來找她,甚至連曉鳳來玩,陳大娘都叫她回去。可是想不到現在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陳大娘和她就從此陰陽隔路了,想要拉拉家常也只能在夢中了。

    正哭著,陳大爺來了,他拍拍周鳳的肩膀,周鳳抬起頭,陳大爺朝門外努了努嘴,用手往屋後方向推了推,走了。周鳳還沒弄懂怎麼回事,只聽見門外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咳嗽聲,周鳳一下子明白了陳大爺的意思,她連忙從後門走了出去。從廁所後邊一條小路回去了。

    第二天,袁之慶和陳大爺的幾個親房大伯悄悄地把陳大娘埋了。

    下午,周鳳正在燒飯,忽然聽到前屋有人在叫喊,周鳳嚇了一跳,她走出門外側耳細聽了一下。有人在喊口號,他們又來揪斗陳大爺了。

    「地主婆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死了活該!」

    「地主婆以死對抗文化大革命,是剝削階級的反攻倒算!」

    忽然有人叫道:「去,把屍挖出來,看看有沒有私藏反革命罪證!」

    「對,鞭屍!」

    突然,周鳳聽到了陳大爺的聲音:「不能啊,你們不能這樣做的呀!我沒有私藏罪證呀!」

    「臭地主!你還抵賴!」

    只聽得「哎喲!」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台階上掉了下來。周圍頓時靜了下來,隨後,周鳳聽到了人群出的竊竊私語聲。周鳳不敢去看,可是她擔心,不知道生了什麼,她偷偷地從陳大爺家的後門繞了過去,只見陳大爺躺在地上,剛才可能是有人把陳大爺從台階上推下來了。稻坦上圍著許多鄉親,幾個學校來的紅衛兵正圍在陳大爺周圍。這時,一個紅衛兵用腳踢了陳大爺一下:「裝什麼死?」

    這時,只見袁之慶不知從什麼地方衝了出來,攔住了那個紅衛兵:「林新,你不能這樣,已經死了一個。」

    一個紅衛兵衝到袁之慶跟前:「他們這是向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示威,是罪不可赦,是死有餘辜,死十個都不值得同情!」

    林新:「就是,死了也是活該!」

    袁之慶:「那你也不能這樣打一個老人!」

    又一個紅衛兵:「就打了,怎麼樣,你不肯嗎?」

    袁之慶:「不是我肯不肯,你們不能這樣打一個老人。」

    另一個紅衛兵:「你管什麼閒事?我告訴你,你要包庇他,你跟他就是一丘之貉!」

    林新:「他自己就是美蔣特務!」

    袁之慶:「林新,你不要血口噴人!」

    一個鄉親:「鄉里鄉親的,何苦呢!」

    眾人:「就是嘛,何苦呢!」

    林新一看動了眾怒,悻悻地:「袁之慶,你走著瞧!」然後一揮手:「走!」帶著那幾個紅衛兵走了。

    袁之慶和幾個鄉親把陳大爺扶了起來。陳大爺顫顫巍巍的站定了。用手推開了眾人。

    陳大爺:「你們都走吧,我這只死老虎就讓他們去打吧,可不能再連累你們了!走吧,走吧!」說完,他流著淚顧自進屋去了。眾人知道他的意思,也就都散了。

    那天晚上周鳳又失眠了,到了第二天清晨反而倒迷迷糊糊睡著了。突然,一陣吵鬧聲把她驚醒了,她坐了起來,只聽得袁之慶在叫道:「你們怎麼能這樣?」

    周鳳忙套上衣服出門去看,只見一群紅衛兵正在她家門口貼大字報呢!天哪,終於來了!自從江北縣造反總部成立以來,周鳳一直在擔心著,家裡姐姐們曾來信跟她講過省城裡造反派到她家抄家、貼大字報的情況,那是她們怕她回去吃虧,她們以為她在農村安全點,誰知……唉!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紅衛兵推開了袁之慶繼續貼大字報,袁之慶衝過去要撕大字報,周鳳見狀,連忙跑出去,拉住了袁之慶,周鳳知道,如果袁之慶撕掉了大字報,那就講不清楚了,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周鳳拉不動袁之慶,這時,一個紅衛兵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拉起袁之慶邊推邊揉,把袁之慶推進了屋子,袁之慶回頭一看,是陳武。

    陳武朝袁之慶大聲呵斥道:「你想幹什麼!」一邊把袁之慶推到了房間裡,周鳳看見陳武在袁之慶耳邊說了什麼,袁之慶乖乖的坐了下來,周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過了許久,門口看熱鬧的人群散去了,周鳳從門逢裡望外看看,外面沒人了,她輕輕地開了門,走到稻坦裡,只見自己的家門口已經貼上了一幅對聯,那是白紙黑字寫的對聯:

    上聯是:龍生龍鳳生鳳。

    下聯是:老鼠生兒打地洞。

    還有一個橫批:就是如此。

    周鳳再看時,門前兩根柱子上也有一幅對聯:

    老子革命兒好漢

    老子反動兒混蛋

    沒有橫批。

    旁邊牆上有一張大字報,題目是:請看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袁之慶的反動嘴臉。

    大字報上寫道:

    偉大領袖**教導我們:

    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根據這個道理,於是就反抗,就鬥爭,就干社會主義。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讓恭謙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資產階級的孝子玄(賢)孫袁之慶是派遺(遣)潛入大6的美蔣特務,幾年前,他因利用在山林普查工作之便,與境外特務機構聯繫而被捕,後來因為有了走資派的庀(庇)護而逃脫。但是,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袁之慶並沒有因此而改過自新,反而變本加厲的(地)反黨反社會主義,這都是他的階級本性使然。我們決不能姑息養殲(奸),一定要撕破他的資產階級的孝子賢的醜惡嘴臉,讓它大白於天下,讓廣大革命群眾看清他的罪惡本質。

    在宣傳反動的郭興福教學法的活動中,他聲嘶力遏(竭),竭力維護郭興福的反動權威,拍照、操練,使用種種手段進行宣傳,跳樑小丑的本色暴露無遣(遺)。

    他勾結反動地主,企圖反攻倒算,對於地主婆畏罪自殺的反動行徑,他不但不進行批判,反而進行庀其反動用心何其毒也!這樣的反動行徑,是別有用心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要資產階級的孝子賢袁之慶坦白他的反革命企圖!我們要把這個狡猾的資產階級的孝子賢袁之慶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資產階級的孝子賢袁之慶負隅頑抗,就砸爛他的狗頭!

    **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永向東造反總部

    第x兵團第x大隊第x中隊第x小隊

    周鳳歎了口氣,回到了屋子裡,袁之慶正在燒早飯。兩個人彼此都沒有說話,他們都在擔心,今天等待他們的不知會是什麼?

    溪北鄉造反總部的辦公室裡,吳蠟正在接電話,那時侯,電話還是個稀罕物,每個公社也只有一部電話,造反派佔領了公社以後,那部電話就移到了幾個司令的辦公室裡了,陶永紅每天就是靠的它,瞭解北京的信息,把住文化大革命的脈搏的。吳蠟平日不常打電話,因為,即使他想打電話給別人,也得對方有電話呀。

    吳蠟:「好——,很好!對了,柳貴呀,你們大概還要幾天才能到家呢?」

    對面柳貴在電話裡:「可能最少還要十天吧,陶司令的女朋友說她還沒有去過杭州,所以,我們可能還要在杭州停留兩天玩玩。」

    吳蠟:「行行行,早點回來啊。」說完,吳蠟把話筒放了回去。

    吳蠟放下話筒,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閉上了眼睛。他在想,陶永紅要是把女朋友帶來了,房間該怎麼安排?那個年月,男女雙方談戀愛可不興未婚先同居的。沒辦法,只好委屈一下柳貴了,讓他把他那個房間讓出來給陶永紅的女朋友,把最北邊樓梯口的那個房間給他吧。吳蠟在柳貴面前開個口,一向還是較顯靈的,想必柳貴不會反對的吧?

    吳蠟經常這樣靠在椅子上,噴著煙圈,想著事情,然後把他事先考慮好的計劃按部就班地實行下去,往往都是十拿九穩的。所以,他決定今天這事就這麼安排了。

    正想著,突然,聽見樓梯口有腳步聲,吳蠟滅了煙蒂,拿起一張報紙看了起來。幾個紅衛兵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6奇:「司令,今天,我們去貼大字報了。」

    吳蠟:「哦。哪裡啊?」

    6奇:「就是那個美蔣特務唄。」

    吳蠟一驚,他不露聲色:「哪個美蔣特務?」

    6奇:「三里灣的唄。」

    吳蠟:「誰讓你們去的?」

    6奇:「林隊長呀。」

    吳蠟:「哦。林隊長呢?」

    6奇:「在後面呢,馬上來了。」

    吳蠟:「好的,我還有點事,你們先走吧。」

    「是。」說完,6奇一揮手,幾個紅衛兵就走了。6奇剛走到門邊。

    吳蠟:「6奇,讓林隊長上來一下。」

    6奇:「哎。」

    一會兒,林新進來了。

    林新:「吳蠟哥吳司令,叫我嗎?」

    吳蠟:「今天去貼誰的大字報了?」

    林新:「袁之慶呀!」

    吳蠟:「貼哪兒啦?」

    林新:「三里灣呀?」

    吳蠟:「是誰叫你去的呀?」

    林新聽出吳蠟的語氣有點不對。

    林新:「我貼的是袁之慶呀!」

    吳蠟:「我是問你,是誰叫你貼的?!」

    林新:「吳蠟哥,貼錯了嗎?」

    吳蠟:「我問你叫貼—的!」

    林新:「我,我自己。」

    吳蠟:「那我問你,你幹嗎要貼到三里灣去?」

    林新:「那是他家呀!」

    吳蠟:「誰告訴你那是他家啦?」

    林新:「那不是他家是誰家呀?」

    吳蠟:「真苯!我告訴你吧,那是周鳳的家,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狀元牌樓!你要鬥就把他揪到狀元牌樓去斗去!」

    林新:「那,那周鳳也是黑五類的狗崽子呀。」

    吳蠟:「放屁!人家早已和家庭劃清界限了!她現在是教師,她的學生都是貧下中農子弟!黨的政策是『有成分但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你不知道嗎?」

    林新:「那——那咋辦呢?」

    吳蠟:「你自己看著辦唄!我告訴你,你要是再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亂飛,當心我撤了你這個大隊長,叫你去守牛棚去!」

    林新一臉委屈地走了。

    林新這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吳蠟為什麼不提貼袁之慶大字報的事,原來事投鼠忌器呢!也是從這時起,林新才知道吳蠟對周鳳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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