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從寬甸出後,進入了解放區,「老k部隊」跟隨著大部隊,晝伏夜行趕往桓仁,這段路好走也挺消停。雖然是新解放區,但都建立了地方政府。由於是貼著國民黨五十二軍佔領區的外圍走,部隊的逃兵挺多,不過沒有遇到什麼麻煩的事。沿途的地方政府對我們也挺熱情,各縣都提前備好車,到兩縣交界處就換,這樣就保證了「老k部隊」行軍的度。
每到一個村屯,當地的農會都事先把休息的地方和熱乎乎的飯菜準備好了,有的村子還組織了秧歌隊出屯來迎接我們。有的人扭得挺歡,眼睛卻不是好眼神地瞅著我們,這也難怪他們,誰讓我們原來是「蔣匪軍」來地!
屯子裡活躍得最歡的是婦救會的人,家屬們一進村,她們就組織婦女把家屬們往家領,並且扯東嘮西地把家屬們逗得樂呵呵的。
部隊到桓仁地區後,沿途護送的兄弟部隊不知了去向。我問周科長:「這些部隊到哪去了?」
周科長說:「他們的任務到這就完成了,餘下的路程由你們自己走。現在東北的局勢已經定下來了,國民黨敗局已定,陳誠已經焦頭爛額。聽說衛立煌要來上任,我看不管誰來,都逃脫不了滅亡的下場!不過衛立煌是抗戰時期中**隊名將,率部隊曾打過一些漂亮大仗,也不可小視!最近要有幾場大仗,國民黨東北的部隊恐怕就要完蛋啦!」
我問他:「大戰在即,我們也是解放軍了,為啥不叫我們直接參加戰鬥,反而把我們撤大後方延吉,這裡邊是不是有信不著我們的意思?」
他笑了笑說:「也可以這麼說。你想啊,你們部隊的人員成分多複雜,說句實在話,一開始我們對你們起義的誠意都是懷疑的,用我們林總的話說『緩兵之計』。後來經過考察才確信你們是真心起義。這一段路你也看到了,有護衛部隊警戒還跑了不少,現在要把你們放在戰場上,還不一定有多少人要跑呢?所以把你們調到大後方,要整訓學習提高覺悟後才能投入戰鬥。」
我問他:「你們就這麼小看我們哪?」
「不是小看,是事實,不用說別人,就咱們這些家屬吧,我算看明白了。不說個個反動吧也差不多,如果不是老爺們起義了,參加了解放軍,你問問她們誰願意投奔**,不尋思別的還尋思遭不起這罪呢,這些人的思想不改造能行嗎?所以我想啊,咱們也該著手進行教育了,要不然到了地方長還不得說走了這麼長的路,家屬的作風還沒改,你們是幹啥吃的,你說咱這臉往哪擱呀?」
「對這些老娘們你怎麼教育,軟硬不吃,說啥她們也不往心裡去呀!」
「你在咱工作隊呆過,咱們還是老辦法——憶苦,我已經和農會說好了,吃過飯咱就開會,開完會再休息。」
我嘴上沒說啥,心想啊,這招在窮人身上好使,在她們身上不一定管用。
那一天,我們住在距桓仁二十來里地一個叫什麼堡的屯子,吃過早飯後周科長把家屬們召集了起來,說要開「憶苦會」。家屬們一聽就不願意了,七嘴八舌的說:「憶什麼苦?我們現在還覺得挺苦呢!」
我說:「這會大家得參加,這是**的規矩。聽聽窮人受的苦,對大家也有好處,起碼知道這社會上還有這麼苦的人,**鬧革命圖的是啥。」
家屬們一聽只好說:「既然人家有規定,咱也別破壞規矩,那就聽聽吧。」
那天的憶苦會是當地貧農會主席老劉講的,他說:「同志們,我家窮啊,全家七口人,上有七十多老媽,下有四個孩子。租俺屯財主張老焉四畝澇窪地,好年頭不夠吃,災荒年更別提了。沒招啊,大小子十四歲給人家當半拉子,二小子八歲給人家放豬,就這樣還得糠菜半年糧。有一年年景不好,到了年關還啥也沒買,眼看就過不去年啦,我只好從張老焉家借了二斗高粱米。就這兩斗高粱米惹下了禍,沒過三年變成了六斗,我拿啥還哪?張老焉別看焉,可狠啦!大年三十上我們家要賬,把點年貨都拿走。老太太氣得一口氣沒上來,過了去呀,人家歡歡樂樂地過年,我家哭哭啼啼送老人……」
老劉的憶苦還真就打動了家屬們的心,有的人低下了頭,有的人歎息著說:「他這話不假,這年頭的窮人真不好過呀!」小石領頭喊起了:「打倒地主老財!消滅蔣匪幫!解放全中國!」的口號,李科長老婆問我:「誰是蔣匪幫?」
「原來咱們就是蔣匪幫。」
「哎呀,這話我聽著怎麼有點糊塗?**原來的紅軍不是叫紅鬍子嗎,後來又叫共匪,現在咋又掉過來了?中央軍又成了匪幫,哪倒底誰是鬍子,誰是匪呀?」
「這是政治上的事,你問我,我問誰?」她沉思了一下說:「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
「勝者王侯,敗者賊,誰打敗了誰就是匪。」周科長聽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李科長老婆說:「你瞪我幹啥?本來就是嗎。」
這場會本來開得挺好,老劉最後的兩句話把家屬們惹翻了。他說:「**、解放軍來了,領導咱們鬧革命。聽說還要打土豪分田地,我從心眼裡擁護。這天下烏鴉一般黑,地主老財都不是好東西,我們不革他們的命就沒法活!」
家屬們一聽有的起身就走,有的照量照量就要出聲。我一看陣勢不好,急忙站起來說:「今天會就開到這吧,家屬們休息休息還得趕路。」
周科長愣巴愣眼地瞅我,我衝他遞了個眼色。
會散後,家屬們沒有走,反倒把周科長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衝他起了火。玉蓮說:「窮人,我知道。他說的這種情況不是沒有,但是要說地主老財都不是好東西,我不贊成。我娘家倒不是什麼大地主,但也不缺錢,我家的長短工,我們從不把他當外人,吃的是一樣的伙食。我一個遠房娘家舅舅的兒子從小沒媽,四歲就在我家。我拿他當自己兄弟一樣,他叫何保宗,不信你們可以調查去。我娘家老爹人稱『大善人』,佃戶家的租子從來不惡拉要。過年更沒聽說去誰家要賬。」
馬瑞芳在一旁也說:「我家倒是當地的大財主,你們也可以去問問。農忙的時候,長短工從來都沒短過粘乾糧,工錢也從來沒欠過,這怎麼能說都不是好東西呢?」
周科長解釋說:「劉主席的話說的有點過,不過地主剝削窮人這事是不對的。」李科長老婆說:「**救了我的命,我擁護**。不過說種地納租就是剝削人,就是罪人,我不贊成,自古以來就是種地納租,人家地主老財憑啥白給你地種?納租是天經地義,我就不信,你們**給窮人分地就不納租,那你們靠什麼活著?再說,地主老財被打倒,窮人分房子又分地翻身得解放了,可地主老財又變成了窮人,你們是窮苦人的黨,又該領著這些窮了的地主老財鬧革命了吧?要這樣,翻來覆去,還有個頭沒有?」周科長說:「我們**人是想讓天下的老百姓都富起來,消滅貧富差別,家家都過上好日子。」
「那不可能,五個手指頭還不一般齊呢,過日子能一樣嗎?」
周科長在這些老娘們七嘴八舌地質問下弄得滿頭是汗。我見他一時半會和這些家屬也說不明白,就說:「大伙別吵吵了,打土豪分田地斗老財這是**為了窮人著想制定的政策,也不是周科長說了算,你們別衝他使勁了。」家屬們這才緩和了下來,各自回到老鄉家休息。
家屬們走後,周科長脖粗臉紅地坐在炕沿上喘粗氣。我說:「老周啊!別來氣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這些家屬的娘家,大多數不是地主就是老財。你搞憶苦對窮人好使,對她們不行,弄不好還引起反感。」
他瞅了瞅我,氣沖沖地頂了我一句:「那她們的反動本性就沒個改啦?」
「大勢所趨,她們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心裡不願意她們也沒招,慢慢就好啦!」
周科長聽後沒吱聲,不過從這以後他再也不提給家屬們開憶苦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