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穿上了軍服,你媽說:「你看人家這套衣服,料子多好,穿在身上板板正正的,比你那工作隊的衣服強百倍。
這套衣服號有點大,穿在身上光裡光當的,我左瞅瞅,右看看說:「我怎麼覺得這衣服穿在我的身上不隨和(合適),別裡彆扭的?」
「有點大了,晚上回來我給你改改。」
「那就現在改唄。」
她把臉一沉:「你別磨蹭,你那點心思我知道,你不就是捨不得工作組的那個小官嗎?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猶豫啥,家那邊你還敢回去嗎?那邊不能幹這邊不想幹,咱倆喝西北風去呀!再說這中央軍的待遇多好,不比那窮八路強?」
「你看你急歪啥呀,我也沒說不去呀!」
「快走吧,六哥還等著你呢!」
那時侯,營口暫獨九師的師部在三道街的中間,是一座老式的清代大四合院。當我走到師部大門口時,只見短短的十幾天,師部已變得戒備森嚴,院牆的四角修起了崗樓,四周是用沙包堆成的簡易掩體,牆上都已拉上了鐵絲往。看著門口那兩個瞪著眼睛張著大嘴的石獅子,瞅著大門口荷槍實彈的兩排士兵,我這腿有點不聽使喚,不知是怕進這中央軍大門還是捨不得八路軍那邊,反正心裡酸溜溜的不是個味。兩旁的士兵衝我敬禮,我傻呼呼地瞅著他們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在趙傑在當院等我,看到我後招呼我:「喜山,你怎麼才來?」
「遲到了嗎?」
「那倒沒有,你快過來,我領你先見見師長。」然後把我領到了正房。
師長的辦公室在正房的中間,趙傑敲了敲門,屋裡傳出一個聲音:「進來。」
趙傑推開門我隨他進屋後,看到一個中等身材、胖不達的老頭正站在牆上掛著的軍用地圖前背著手看著什麼。
趙傑走到他跟前小聲說:「師座,我妹夫來報道上班了。」
「那好啊!」然後轉過身來看我。
我急忙立正,敬禮大聲說:「師座好!」
他笑了笑說:「趙傑,你這妹夫長得挺精神啊!」然後對我說,「我聽趙傑說,你是個小學教員,還當過校長?」
「師座,那都是以前的事。」
「這年頭啊,就缺有文化的人。好好幹,你的工作安排好了嗎?」
「按您的吩咐,叫他在參謀處做參謀工作。」
「軍銜呢?」
「中尉。」
「小了點,不過你剛來就當中尉也算可以了。參謀處是個有作為的地方,只要你好好幹前途是不可估量的。」
「師座請放心,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趙傑見他扭身去看地圖,就說:「師座,我把他送去。」
「去吧。」
我倆走出了師長辦公室。
說句心裡話,滿洲國時,日本的少佐我打死過,國兵的大隊長我接觸過,**的區長那更不用說,可是像師長這樣大的官我還真是第一次見著。看著他那微微胖的身材,筆直的身板,圓盤大臉,濃黑的眉毛,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一說話嗓音宏亮斬釘截鐵,我心想這不就是小說中的將軍嗎!這樣大的官我要是抓一個送給八路軍,那我得立多大的功勞啊!想著想著我不知不覺地走了神,一頭撞在了門框上。
「你尋思啥呢?」
我瞅瞅四處沒人小聲說:「我要把他抓到八路哪去,可就立大功啦!」
趙傑一聽,吃驚地瞅著我,然後小聲說道:「你可不能有這個想法啊,這要叫師長知道咱倆的腦袋都得搬家。」
「我這只不過是想一想,你看把你嚇得!」
「我告訴你,這是軍界,不是亂想亂說的地方,你如果這樣將來是要闖大禍的!」
我看他的臉都氣變色了,就說:「行了,以後我不想也不說了!」
「我也是,非叫你個八路的人來當什麼兵?」他小聲嘟噥。
參謀處的辦公室就在大院的西廂房,嘮著嗑的空我倆就到了門口。趙傑還不放心又囑咐我一遍:「參謀處都是師長的親信,你說話可得注意。」
「知道了。」心想我也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這地方我能亂說嗎,跟你說了這麼一句玩笑話還值得你這麼磨嘰?
進了參謀處的屋,軍官們正在低頭忙著,趙傑領我到了一個高個的中校跟前說:「梁處長,這是我妹夫王喜山,今天來報到上班。」
屋裡的人都抬頭瞅我。梁處長說:「好啊,咱們現在人手正緊,來得正是時候。」
「我妹夫是教員出身,不太懂軍事,我是想叫您來鍛煉鍛煉,梁處長你要多加關照和指點,有不對的地方只管說。」
「你這說哪去了,咱倆誰跟誰呀?你的妹夫就是我的妹夫,不會可以學,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行啦,把他交給我吧,有個一差二錯找我算帳!」
趙傑又對屋裡的其他軍官說:「我妹夫新來乍道,諸位多多照顧,有不當之處請多擔待。」
屋裡的人聽他這麼一說都站了起來,這個遞煙那個倒水。梁處長叫我坐在他的對面桌辦公,趙傑見到這種情景才放心地離開辦公室。
獨九師參謀處當時共有十二個人,處長梁啟章,作戰科長王文祥也是趙傑的拜把子兄弟,「五虎將」之一。其他人多是校官,最小的也是上尉。這些人基本都是軍校的畢業生,每天忙著獨九師的防務工作,研究作戰策略,部署兵力和應急措施,這是獨九師作戰的指揮部門。
在這樣一個重要的部門工作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難了。雖然我當過兵打過仗,但作戰參謀這套工作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竅不通。因為參謀的工作是根據上面的部署和部隊的實際情況,結合古今中外的戰例,制定出部隊的具體作戰方案。此事非同一般,稍有差錯就要千百顆人頭落地。同事們每天埋頭鑽研,兵力部署是這樣,防禦工事是那樣,炮火的配備應該如此這般,每個人都能提出一套具體方案。而我卻啥也說不出來,真感到無地自容。
趙傑對你媽說這喜山怎麼癡癡呆呆連點精神氣都沒有。
「咋回事?」你媽問。
「人家的官都比我大,我能歡實得起來嗎?再說這業務我一竅不通,總不能和人家白唬這1+1等於幾吧。」
「這可也是,要不行跟六哥說說換個部門吧。」
其實這裡邊還有個因素讓我精神不起來,那就是我剛剛離開**的工作隊,對**的感情還是很深的。而參謀處的人每天研究的都是怎麼對付八路軍,每一套方案產生後我都要為八路軍而擔心,因為八路軍的人都是我的窮哥們。在這種心理下我能精神起來嗎?
第三天上班的時候,我抽個空對趙傑說:「六哥,這作戰參謀的工作也不適合我,我也做不來,你看你能不能給我換個部門?」
他顯得有些來氣了:「喜山那喜山,你這幾天也看出來了,這參謀處是全師的腦袋,那是多少人托門子倒洞想進都進不去的。要不是碰上咱們改編的時期,你憑你一點軍事學歷都沒有,這樣的部門你連想都別想!就是這樣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哪,哪有一個當兵馬上就是中尉而且還是作戰處的參謀?在正常的情況下你就是熬上三年五年也熬不到這個位置啊!再說當兵要想出息憑什麼,憑勇敢不怕死槍法准那到多咋都是個兵!要想有出息就得憑腦袋,憑自己的軍事學問。你要在部隊有出息,我妹妹不跟著享福了,你連這點怎麼就想不開呢?」
「六哥,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也不是說不想好好幹,可是這佈陣打仗的事我哪懂啊?人家都忙得熱火朝天,我坐在那像沒事似的,這心裡不好受!」
他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叫梁處長給你安排個具體的活,你先慢慢熟悉,就憑你當過校長的人捂這東西還不快嗎?實在不行我再給你調。」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李處長說:「喜山哪,昨天趙傑和我說了,作戰處這攤活說好干也好幹,說不好幹也不好幹,這是全憑腦袋的活。你有文化慢慢來,摸到竅門就好了。這樣吧,你先抄一抄材料,熟悉熟悉情況。」
參謀處的材料,凡是不打字的都是絕對的機密,每一份上報師長的材料都是重大的軍事秘密。因此字必須工整,而且不能有半點的差錯,有時一字之差就可能導致整個戰役的失敗。
當我把第一份抄好的材料送交師長審閱時,師長問:「這材料是你抄的?」
「回師座的話,是我抄的。」
「字寫得不錯呀,毛筆字寫得怎麼樣?」
「對付能寫。」
「哪天有空,叫趙傑領你到我家,給我露兩手。」
趙傑在他的辦公桌後瞅我笑了。
晚上下班的時候,趙傑說:「你的運氣不錯,得到師長誇獎的人不多,這老頭一般的不誇人。」
在我上班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對作戰處的工作有了一點入門,對眼前的行軍打仗,排兵佈陣多少也摸著了點門路。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份,參謀處的軍官們經過一個來月的策劃,終於制定了一整套營口市軍事防務計劃。這個計劃得到東北戰區司令部的批准,師長專門為參謀處慶了功。
營口軍事防務計劃批准後,部隊開始進行具體的實施,那一陣子可把老百姓造害苦了。
實施營口的軍事防務得需要大量的人力、財力。雖然上邊拔來了一部分軍費,但是對這樣一個浩大的工程來講,只不過是杯水車薪。面對這種情況王家善四處奔走,趙傑有時候連家都回不了。好不容易籌集了點錢,又被政府的官員層層扒皮,只剩下了一半,王家善氣得拍著桌子罵到:「這些黨國的敗類,真是**透頂。」東北戰區司令部多次來電催促「時值黨國困難之際,獨九師全軍將士務需克服困難,保證城防計劃實施」。王家善看了電報後,把桌子一拍:「這不是朝公雞要蛋嗎?沒有錢這任務怎麼完成?」沒有辦法,王家善把獨九師的官兵調回營口一部分參加工程修建。
營口的十一月份正值寒冬季節,鍬鎬下去地上一個白點。修復城牆的工作更是艱難,水泥雖然用海水加鹽,但有時還是凍,工程一直沒有進展,士兵們叫苦連天。
為了加快工程進度,國民黨營口市政府開始派夫。可那個時候不給錢,民夫誰也不願意幹。沒有辦法,獨九師的部隊只好協助營口市政府開始抓夫,把營口市鬧得雞飛狗跳牆。
沒有材料,營口市的外圍路口都設立了卡子,只要是能夠修工事用的料全部扣,充為軍用。城牆的方磚更是問題,買又買不到,最後只好拆城牆下的民房。雖然市政府許願給錢,可是到後來也沒一分錢。死冷寒天的大街上到處都有無家可歸的市民,老百姓怨聲截道。這項浩大的防務工程直到一九四七年八月份才基本完成。
就在獨九師部隊為實施城防計劃而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北面的東北民主聯軍,已經經過休整恢復了元氣。先他們動用正規部隊對佔領區內的土匪和國民黨的地下先遣軍進行了大規模的清剿,八路軍佔領區的反動武裝相繼被消滅,根據地得到鞏固。其次開始準備力量對國民黨中央軍佔領松花江以南的地區實施全面反攻。雖然一九四六年底兩方軍隊還沒有進行大規模的交戰,但是小捅咕還是時有生。**的地下工作者也相繼滲透到國民黨的軍隊,尤其是東北的雜牌軍。這些**的地下工作者散傳單,策動貧苦出身的士兵反正,有些部隊已開始出現嘩變,士兵開小差的也日愈增多。國民黨當局面對這種局勢驚恐萬分。一面加緊抓丁擴充兵力準備和民主聯軍決一雌雄,一面派出大批的中統軍統特務到部隊中抓「共黨探子」。獨九師排以上幾乎都有他們的人,士兵們管他們叫「壞犢子」。
這些個「壞犢子」無孔不入,東遊西竄,四處觀察士兵的動向,偷聽士兵的談話。稍有一點不滿國民黨的話,或者說八路軍好的話,他們就把你抓起來說「是**的探子」。就連師部「五虎將」和下邊的營團長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獨九師籠罩在恐怖的氣氛中。王家善對趙傑說:「這幫王八犢子不幹好事,我這支部隊非得叫他們攪合完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