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滄桑 正文 第 六十 章 窮有窮福
    吉林在我去時正是中央軍的佔領區,對八路軍轄區內去的人和車盤查得特別緊。當我們走到吉林北九座廟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國民黨軍隊設了卡子,不少人和車在卡子前等候檢查。輪到我們的時候,一個上士問:「你們是哪的?」

    「法特的。」

    「到哪去?」

    「到市裡看病。」

    他看了看我身邊放的棒子,問道;「什麼病?」

    「腰腿疼。」

    「是打仗打的吧?」

    「長官,你這是啥話呀,我一個小老百姓跟誰打仗啊?」

    「不能進!」

    「為啥?」

    「不為啥,上邊有話,凡是那邊來的一律不准進!」

    「長官,麻煩麻煩您,叫我們進去吧,我們大老遠來的。」

    他眼睛一瞪:「我管你多遠來的呢,說不行就不行!躲開點,下一個。」

    我一見這可麻煩了,急忙下車從兜裡掏出煙遞給他一支。他沒接,嘴一撇:「打叫花子哪!」

    三哥來了強脾氣結結巴巴地說:「官不大,架子——還不——不小!」

    他一聽來了勁,指著三哥說道:「你個結巴,敢跟老子這麼說話!」

    「你還——有啥啥——了不起的?」

    「唉呀,你欠揍是不?」

    「你揍我一個試試,我弟弟——的——官比你大——大十倍!」

    你別說,他的這幾句話還真把這個上士鎮住了。他抱著膀,眨著眼睛,抖著一條腿打量起我倆。旁邊的兩個士兵問他:「咋地啦?」

    「這個結巴挺橫,說他弟弟比我官大十倍。」

    「你管他那些幹啥,愛大幾倍大幾倍,不老實揍他!」

    我一見情況不好,急忙說:「各位消消火,別跟他一個結巴一樣見識,他是我的大舅子就這麼個倔脾氣。不過他的話倒不假,我的二大舅子在長春四總司令部給司令當隨從副官。」

    「你這話真的假的?」

    「長官,我唬弄你幹啥?我這有他的地址,你看——」我把兜裡的紙條遞給他,他瞅了瞅沒吱聲。

    我一看這幫傢伙是想揩點油啊,便從皮包裡掏出兩塊大洋,遞到上士的手中說:「弟兄們也不容易,這兩塊現大洋弟兄們買盒煙抽吧!」

    那時一塊現大洋能買二袋白面,這些當兵的平時很少見到大洋,都把眼睛瞪得挺老大。那個上士把一塊用嘴吹了吹,又放在耳朵邊聽了聽,聽著銀圓出的「嗡嗡」聲樂得合不上嘴,連忙說:「老弟是個明白人,我一看你們就不是八路的探子!」然後告訴那幾個士兵,「放行——放行,二位走好!」

    剛過卡子,三哥就問我:「這錢比——啥——都好使。」

    「那還用說!」

    「我看——這——中央軍不咋地,怎麼——和——日本鬼子一樣,就知道——熊——熊老百姓?」

    「還是八路軍好啊!」

    「好——當啥,還——不是——照樣打——打敗仗。」

    我倆一路嘮著嗑,那時松花江吉林江段只有兩座橋,一座是鐵路橋,一座是公路橋。八路軍撤退時把公路大橋的橋面炸毀了一段,我們來的時候上面臨時用木板鋪的橋面。當時的吉林市不大,除了河南街和東市場兩個繁華區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些破舊的平房,道路又窄又髒又沒有路燈。

    我們摸黑趕到車站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

    進了票房子一問,開往長春的火車已經沒有了,最早的也要等到明天上午九點。我說:「三哥咋整啊,這黑燈瞎火的你也走不了?」

    「我倒是——問題不大,牲口不喂——不行啊!」

    我跟車站的人打聽哪有大車店,他說:「徑直往西走,牛馬行那都是大車店。」

    按著他指的方向,我們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牛馬行。牛馬行一趟大街上一家挨一家都是大車店。已快到深夜,門口的夥計們站在大紅燈籠下仍在招呼著南來北往的車輛。

    我們剛進大街就被一家「劉記大車店」門口的夥計攔住。他滿臉笑容地說:「二位別走了!咱這可是最好的大車店,進門就吃飯,白片肉隨便造。房間有大鋪有單間,價格便宜條件又好,上哪找去?」

    我對三哥說:「咱就住這吧!」

    夥計一聽高興了,沖裡邊喊道;「兩位單間,牲口三匹!」

    「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單間?」

    「二位,我是幹啥的?瞅你們二位這身稍也不是住大鋪的主。」

    我一聽這夥計的嘴可真厲害,這高帽一戴你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不過我倆租個單間只住半宿,這錢花得真有點冤。

    大車店的單間,聽起來好聽,其實就是在一溜大炕的炕頭上用木板隔成幾個小房間。破舊的木板七窟窿八眼和沒隔差不多,被呼和大鋪的一樣埋啦咕汰,一股嗆鼻子的汗臭味。三哥說:「這咋住啊?」我說:「對付半宿吧,這大車店不比旅店,都是窮老闆住的,條件好的價錢貴,他們也住不起啊!」

    我們剛坐下,夥計就招呼我倆:「二位,打尖吧(吃飯)!」我倆隨他進了灶房,雖然已經是午夜時分,灶房裡仍然坐滿了許多人,這些人都是剛住進店的。飯菜端上來我一看,這夥計還真不食言,一盆高粱米飯,一盆全是白片肉,一小碗蒜醬。那些個老闆子端著個木瓢,裡邊盛滿了白片肉。把蒜醬往裡一倒,用筷子一攪合,也不吃飯,稀里糊嚕地像吃麵條一樣,吃得那個香啊!

    我倆一看也來了食慾。三哥挾起一片白肉蘸點蒜醬往嘴裡一擱,「呸」地吐在了地上,

    「咋地啦」?

    什麼肉,一股尿臊氣!」

    我挾起一塊一嘗不禁笑了起來對他說:「三哥,沒吃過吧?這是跑卵子肉(公種豬)。你沒聽說大車店哪有好肉啊,這些老闆子平常連個油水都見不著,賊拉的能吃。用好肉,那大車店的老闆不得賠死啊!」

    「可——可也是。」

    我知道這老趙家是個講究的人家,平常家裡的肥豬得了病,殺了肉他們都不吃,至於什麼跑卵子肉、郎母豬肉他們連見都沒見過。我就不同了,什麼肉都吃過。

    看到三哥愣巴愣眼地光瞅我吃不動筷,我叫來了夥計,問他有好肉沒有。他說;「好肉有啊,不過這錢得單算。」於是我要了一盤清炒肉,一盤鍋包肉,三哥這才動筷吃飯。

    吃完飯回到房間,這半宿我倆是乾瞪眼誰也沒睡著,還忙了一身的汗。原因是這車老闆子們睡覺鼾聲如雷,房間裡的臭蟲又多得要命,牆縫裡你用火柴梗一捅就冒一桿血。別說睡,一瞅這滿炕爬的臭蟲這身上就直激靈。看著那些老闆子們睡得那個香,三哥服氣了,感歎地說:「這窮人自有窮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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