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滄桑 正文 第 二十九 章 智斗女匪
    說句實在話,自打結婚以後,這圍前左右村的地主豪紳、保長和村長都對我高看一眼,辦啥事都挺順利。這一次我把集資修校舍的事和他們學了以後,多數人都表示看在趙四爺的面子上也得出這筆錢,只有像范老悶這樣的幾戶人家不願出。後來架不住我一天兩趟跑,他們也多少也拿出了點錢。用這些錢,我修理了校舍,打造了新的桌椅板凳,又給窮苦人家的孩子墊付了一部分書本費。從此我倆一心一意把心思都用在了教學上。

    一九四五年五月份,舒蘭縣教育課又把我從楊木林子學校調到法特中心校擔任副校長工作。

    在我開始工作的不長時間,中國的抗戰局面生了很大的變化。國民黨的四百萬大軍開始全面反攻,**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在關內的戰場上捷報頻傳,東北抗日聯軍也開始奪鎮攻縣,蘇聯紅軍對日宣戰,派兵攻打東北。

    那一陣子,吉林方向不停傳來炸彈爆炸聲,翅膀上畫著紅五星的蘇聯飛機也時常從法特地區的天空飛過。那飛機一過來,把人們嚇得沒處躲沒處藏,大街上、胡同裡哭爹喊娘的聲響成一片。漸漸的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店舖紛紛關門,幾百年流傳下來的集市也自動取消了,學校的學生家長都不讓孩子來上學,學校也只好宣佈放假。

    隨著蘇聯飛機越來越頻繁地飛過,鎮上的幾個日本商人毛了鴨子,天天貓在屋裡不敢出屋。有人偷偷去觀看,回來說:「他們在收拾金銀細軟。」白旗鎮警察署的日本署長一改以前的驕橫態度,對中國人也客氣了起來。有一次我到白旗鎮去辦事,在街裡碰到了渡邊署長。要是以前,他恐怕連正眼都不瞅你一眼,你跟他說話他用鼻子哼一下拉倒。這一次他一改常態,離老遠就招呼我:「王校長,你的很久時間沒看見,身體可好?」

    署長的身體怎麼樣?」

    「我的身體不好,你的年青,要注意身體,將來大大校長的幹活,有空家的來玩。」

    當時我心想這小日本子他起那門子邪呀。回到了中心校,我把這件事和趙校長一學,他說:「咱這地方閉塞,老毛子打過來了。這回小日本夠嗆,我看事不好也得躲一躲。」

    「你躲啥呀?」

    「我幫日本人幹了這麼些年事,老毛子進來別把我也捎帶收拾了。」

    那段時間,法特鎮上不但日本人毛鴨子,就連中國人也都人心惶惶,人們既盼望老毛子打跑小日本,又害怕老毛子到這裡來,因為東北人對老毛子從來就沒有好印象。

    在人們驚恐之餘,吉林過來的人又說:「不好了,小日本子要炸豐滿水電站大壩!」住在松花江沿岸的人都知道,這小豐滿不用說炸壩,就是整個閘門全部拉開那法特一帶沿江的老百姓就要受不了。如果大壩一炸,吉林市以北的地區將成汪洋一片。人們開始拉兒帶女,帶著吃的往山上跑。等了五六天的時間,不知什麼原因這壩一直沒炸,人們開始又6續回到家園。

    一九四五年七月份,蘇聯紅軍佔領東北。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宣佈無條件投降。鎮上幾個在吉林長春做買賣回來的人說:「小日本子投降了,咱們再也不受他們的氣啦!」

    人們都不相信:「淨瞎扯,小日本子那麼厲害,哪能這麼幾天就完蛋了?」

    「你看你們還不信,這美國在日本的什麼島上長的什麼旗上扔下兩顆圓圓蛋,那人死老鼻子了,一下就把日本鬼子鎮住啦!」

    「什麼圓圓蛋那麼厲害,還頂得住小日本的馬拉大炮?」

    「小日本那炮算什麼,那圓圓蛋老厲害了。聽隊伍上的人說一顆就能炸平東北三省。」

    人們驚訝地說:「我的媽呀,咋能那麼厲害,美國咋有那玩藝,這一高興亂扔起來人不就都完啦?」

    還有的說:「別聽他們瞎白唬,哪有那樣的炸彈,小日本子的飛機上的炸彈就夠厲害的啦,一炸丈把大的坑。」

    那幾天,人們在街頭巷尾紛紛議論這件事,可是誰也不相信小日本子真的投降了。

    過了幾天法特鎮政府關門了,白旗鎮上的日本署長和幾個在法特鎮上做買賣的日本人拉家帶口地沒了蹤影。鎮公所的幾個官員也回家躲了起來。就連中心校的趙校長和張教務主任也不知了去向。人們這才像從夢中醒來,確信這小日本子是真的完蛋了。

    「八一五」抗戰勝利後,東北人經過短暫的歡樂後,又陷入一場新的災難——匪患。東北境內除幾座被蘇聯紅軍佔領的大城市和鐵路沿線外,從山區到平原,從城市到鄉村到處都是鬍子的天下。這些鬍子成份複雜:有「八一五」前的抗日隊伍,有偽滿時期的國兵、警察、日偽特務,有些沒有來的及撤走的鬼子部隊也佔據山頭當起了鬍子,還有些當地無賴、懶漢三五成群拉起了桿子。那鬍子起的凶啊,單在法特周邊地區數得上的絡子就有「天來好」「三江好」「紅山」「大龍」「海達」等,甚至有的婦女也拉起了桿子。當時的「金鳳」「銀鳳」「綵鳳」「雙鳳」這四鳳的綹子就把法特地區攪得天翻地覆。他們已經改變了「九一八事變」後單打日本鬼子不造害老百姓的做法。燒殺掠奪無所不為,所到之處雞飛狗跳,屍橫遍野,在老東北三千萬人口中,鬍子就佔了十萬之多。

    由於沒有政府、社會混亂,法特地區的小學全部停課,學生們在家遊玩閒逛,老師們不是找個熱鬧地方賣呆,就是在一起爭論這打跑小日本子的功勞到底歸誰。看到這種情況我真是憂心忡忡,倒不是急於上班掙那幾個工資錢,在沒有政府的情況下就是上班也沒有人給我開支。我憂慮的是這孩子們的學業耽誤已近半年了,長此下去怎麼得了?至於東北光復後,由誰來管這塊土地我並不十分關心,我覺得不管誰管天下,不管是什麼朝代,這孩子總得上學吧!作為一個老師關心的應該是怎麼樣才能讓孩子上好學。我把這種想法先和吳興亞老師談了,他說:「王校長啊,咱倆想到一塊去了!我這幾天晚上睡不著覺就琢磨這事。現在是國難當頭百業待興的時候,咱別說為了國家為了民族,那不是咱小人物有的思想。看在孩子們的份上,咱也應該讓學校復課,讓孩子們早一天上學!」

    那麼在一無政府、二無資金,社會局面又這麼亂,天一黑四處就不斷響起槍聲的情況下,怎樣才能開學?我找來了原來在中心校的十幾位老師,提出了我們自籌資金重新組建學校的想法。我的想法僅得到了兩位老師的贊同,其他的老師均以家中沒錢謝絕集資。但他們都表示,只要給開支他們保證來上班。面對這種情況,我們四個人勉強湊上了8000元滿洲幣,由我擔任校長吳興亞擔任教務主任開始籌辦學校。

    為了工作方便,我把家從楊木林子搬到了法特鎮。

    法特鎮中心小學地處鎮中,四幢瓦房教室是舒蘭縣西部地區唯一一座有優一優二年級的小學。經過五個多月的停課,學校已經破爛不堪。門窗被盜、桌椅丟失,教室內到處都是破磚亂瓦和人的糞便。我們這些老師看了心裡這個痛啊!

    搬到法特鎮的時候,由於我對鎮上居民的情況不瞭解,租房的時候又沒細打聽,結果租到了大煙鬼的家。

    房東是老兩口子領著一個三十多歲的跑腿兒子生活。老兩口子挺憨厚,可他們這兒子就不咋地,從二十多歲起就開始抽大煙,三十多歲還沒說著老婆,成天偷雞摸狗。鎮裡的人因他家姓毛,他在叔伯兄弟中排行老四,背地裡都叫他「賴皮毛四」。

    在我開始籌辦學校的第三天,玉蓮要回黃魚圈娘家住兩天,我自己在家。房東的一家三口人也不知幹什麼去了,空蕩蕩的三間房只剩下我一個人。

    晚上大約十來點鐘的時候傳來了敲窗戶的聲音,我在睡夢中驚醒。問外邊:「誰呀?」

    一個女的聲音答道:「王校長,我是西街的二嬸,到你們房東家取點東西,麻煩你把門開開。」

    由於是個女的聲音,我也沒考慮什麼,告訴她:「稍等一下,我馬上去給你開。」

    待我披上衣服,走到外屋把門開開以後,忽拉一下子湧進六七個人,兩桿槍的槍口頂在了我的胸口上。在微弱的月光下,我看見門外一個人一晃,彷彿就是房東家的毛四。

    「各位,你們想幹什麼?」

    一個大高個子的人吼道:「少他媽廢話,不許出聲。」

    不由分說地把我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然後蒙上我的眼睛。帶到當院時,又叫我在原地轉了五六圈,才帶著我走出了法特鎮。

    大約走了一個來小時,我聽到了狗叫的聲音,知道是到了另一個屯子。但是由於蒙著眼睛,臨走的時候又在原地轉了幾圈,我一時分不出東南西北,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屯。反正稀里糊塗地隨他們進屯到了一個屋。

    到了屋後,他們沒有把眼罩給我摘下,讓我坐在了炕沿上。那個女的說:「王校長,對不起了,我們知道你是個好人,但是沒有辦法,弟兄們快沒飯吃啦,只好麻煩你。」

    當時我正琢磨這夥人是什麼人,你說是鬍子可他們綁我幹啥,我一個教學的怎麼能得罪綹子的人?不是鬍子是散兵游勇,可他們這夥人怎麼能有女的?正在我琢磨不透的時候,一個人踢了我一腳吼道:「你他媽少裝聾賣傻,我們當家的問你話呢!」

    「不知各位是哪個綹子的人?」

    那個人說道:「告訴你也沒啥,天王老子也管不著我們,我們就是『銀鳳』的綹子。」

    這下我明白了,怨不得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地方,這銀鳳娘家是管家的人,她的綹子不大,只有二十幾個人,在法特北一帶活動。這女人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老百姓一提她的名都害怕。落到她的手裡,達不到她的要求一般人都很難活著出去的。這夥人一般都是打有錢人家的主意,綁我這個窮教員有什麼用?

    於是我說:「大當家的,你的話我聽到了,不過你的話錯了,我知道你是女中豪傑。你們沒飯吃,可是我一個窮教員能幫上你們什麼忙啊?」

    「你胡說,你沒錢,你老丈人不是有嗎?你沒錢張羅學校開學不用錢啊!」

    這一下我明白了,原來他們是打了我集資的主意。這事不知是哪個缺德的人告訴她的。這筆錢是學校的命根子,我是萬萬不能給他們!那時候年輕氣盛,也知道鬍子們殺人不眨眼,但是我豁出去了。

    「大當家的,錢我是有點,可那是孩子們的唸書錢。」於是我把事情的緣由和他們學了一遍,最後我說,「各位都是窮人,可能有些人已經是孩子的父母。這孩子有學不能上,天天在家你們不著急嗎?小日本子時咱們窮上不起學,可這小日本倒台了,咱還不叫孩子上學嗎?我免費叫孩子們上學難道這有錯嗎,難道你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上學識兩個字嗎?沒有文化,不識字的滋味你們沒嘗到嗎?」

    說到這兒,我這氣湧了上來:「這筆錢是學校的命根子,也是我們幾個老師傾家蕩產才湊來的,你們要打這筆錢的主意,趕快死了心,就是把我碎屍萬段我也不帶交出一分錢的!」

    我的話剛說完,一個人上來就給了我兩個耳光,罵道:「你他媽嘴挺硬啊,老子好好收拾收拾你,你就拿出來了!」

    他剛扯住我的脖領子,那個女的說道:「慢,王校長的話有道理,咱都是有孩子的人,這孩子上學的錢咱要是給拿了,這法特鎮上的人不得恨死咱們啊。這缺德的事咱不能幹,放了王校長!」

    其他的人也說:「這錢咱不能用,孩子們知道不得埋怨死咱們。可這踩盤子的怎麼沒說這事呢?」

    「行啦,別瞎戧戧了,咱們不能一錯再錯馬上放人!」

    說著有幾個人把綁我的繩子解開了,但這蒙眼布沒解。

    鬆了綁,我活動活動被綁得有些麻木的胳膊說道:「我代表孩子們謝謝大當家的,謝謝各位!」

    那個女的說:「唉,王校長,謝什麼謝!這都是手下的弟兄辦事不力,你別往心裡去!」

    「都是窮人,為了混碗飯吃。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了。」

    我聽說可以走了,就伸手要摘蒙眼布。

    「不要摘!咱們行有行規,這肉票走的時候是不能碼清窩子的。」

    我一聽也就不敢摘了。

    她告訴一個人說:「山子,你帶兩個弟兄把王校長送到鎮外,不准出差。」

    那個叫山子的應道:「中。」

    在黑夜中,我被這三個人跟頭前蹌地送到法特鎮的北門。途中我一再打聽是誰報的信,他們閉口不談,只說了句:「你還是換個人家住吧。」

    回到家裡天已大亮。開開房門進屋一瞅,我腦袋轟地一下子傻了眼。這屋裡除了炕上的兩套行李外,溜溜光,就連外屋頭一天趙家三哥寄存的十袋黃豆也不知了去向,房東家的三口人也不見蹤影。我坐在炕沿上呆呆地瞅著這空蕩蕩的屋子,心裡就別提有多難受了。

    這天早上我沒有吃飯,到學校安排安排工匠,就奔黃魚圈老趙家而去。

    到了黃魚圈進了趙四爺的家,這眼淚「刷」地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玉蓮急忙問我:「你看你這是咋地啦,挺大個人哭啥呀?」

    我把昨天晚上被鬍子綁票,家裡又被偷了的事學了一遍。

    玉蓮埋怨我說:「我不讓你張羅這破學校的事,你非不聽,咱家又沒有學生,又不缺那幾個錢。你扯啥呀?這回怎麼樣,校長剛當就差點送命。這家剛過上不到一年,東西就丟得溜光,以後這日子可咋過?」

    趙四爺說:「行啦,你別埋怨他啦!他也沒想到出這事,好在人沒出事,這就比啥都強。丟點東西算個啥?錢財乃身外之物,丟就丟吧!缺啥回家取,家不是還有嗎?」

    聽他這麼一說,我這心裡才寬敞了些。

    玉蓮也笑了說:「在家取,家裡該你的!」

    下午趙四爺從家裡挑些生活用品,用馬車把我倆送回了法特。回到家,屋前聚了一大幫人,看我們回來主動讓開一條道,房東家三口正站在當院和鄰居們說:「這事扯的,你看人家剛搬來就出這事,知道的與我們無關,我們出去串門剛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幹的呢!」

    當天晚上我們就搬出了這家,暫時住在校長室裡。幾天後,鎮裡的鄉親對我說:「這事呀,就是你們房東家的大煙鬼毛四干的。」我心裡也知道是他幹的。可是在那一無政府、二無證據的情況下,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只能是打掉牙往肚裡咽,自己安慰自己丟錢免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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