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夕陽雖已沒入崦嵫,遠方天際猶有殘紅,掩映青山空谷。近處卻是瞑煙晚霧,籠冪林薄,那歸嶺閒雲,自由舒捲。與落日相對,一輪半圓不缺的明月,斜掛在崖側峰腰,隨著雲霧的升沉,明滅不定。崇山峻嶺,茂林修峰,因風碎響,與那流淌在澗底的流泉匯成音籟。端的是清景如繪,幽麗絕倫。
而隨著小樹葉的漸漸飄近,那白玉金尾蠍開始隱隱有些煩躁起來,它眼裡金芒四溢,不停地發出它那特有的「嘬嘬嗚嗚」叫聲,同時一對大鉗也揮舞得更加起勁了,彷彿在向任何外來者表達一種不容靠近的信息。
玉蠍暴跳,但那樹葉還是依舊那樣懶洋洋地,左飄一下,右擺一下,不快不慢,忽忽悠悠地徐徐而來。這下,白玉金尾蠍似乎真的被激怒了,居然有「人」敢無視它的存在,那身體裡面,恆古傳承而來的不容忽視的高傲,在這一刻被完全的踐踏了。
「嘬嗚……」尖銳的叫聲中,玉蠍大鉗一揮,張口噴出一道五彩斑斕的光點,疾如閃電,直奔那片樹葉而去。
說來也怪,本是無處著力的一片樹葉,卻在那玉蠍口吐彩光的間歇,又那麼似快似慢地往旁邊輕輕一蕩,無巧不巧地避開彩光,依舊懶洋洋地飄忽而來。
如此接連避開玉蠍的幾次進攻後,那樹葉已輕輕飄到距玉蠍不遠處,還沒等落地,便見那片樹葉的表面紫色溜光一閃,隨著周圍空氣的流動頻率輕輕震盪了一下,頓時,一圈肉眼可見的紫色波紋一樹葉為中心向外蕩漾開去,下一刻,一條高大的人影就那麼突兀地出現在玉蠍對面,兩者相距兩丈,遙遙對視,不發一言。
剛才買了個關子,不用我說了,這樹葉所化之人自然是周伯陽無疑。本來以他的原意,是想再多觀察一下,看看這傳說中的上古遺獸有沒有什麼惡劣的癖性,順便估摸一下那白玉掩蓋之下的身軀裡到底蘊藏著什麼希奇古怪。自從有了上次與劍玄子對陣的經驗後,他開始變得謹鄭起來,並不是他膽小,只是在面對無法預知的突發情況時,如無必要又何必以身涉險呢?卻不想因自己一時大意,溢出一絲氣息便被這玉蠍捕捉到,還試探性地發起了進攻,既然行跡已經暴露,便也沒有繼續隱藏的必要,當下便離了那棲身的小樹,飄蕩而來。
望著眼前這足足比自己高了一頭的龐然大物,再回想剛才激鬥的蛇蜈,周伯陽平靜的面容下也是多少有些忐忑的,畢竟是上古遺獸,那本身便是一個讓人揣摩不透的迷,再加上這種面對面的最直觀的視覺效應,任你心性如何堅實,也不得不為那即將發生卻又不能預知的事態產生絲絲漣漪;不過看這玉蠍先前以陰陽合和之法來提升自身修為,這種取捷徑而忽視道性自然的修煉方式所蛻變成的玉蠍應該還沒那古籍上記載的那般厲害吧!周伯陽如此想著。
就在周伯陽內心微微忐忑之際,突地又是「嘬嗚……」一聲尖嘯從來玉蠍口裡發出,只見它雙鉗揮動,身體一震,頓時一道耀眼的金光從玉蠍身後暴起,沒等周伯陽看清,便在陣陣尖銳的破空聲中拖出一條金色軌跡呼嘯而至,只從那劃過空氣所產生劇烈摩擦便可以肯定,其威力不下任何尋常飛劍之下。
在那金光暴起的瞬間,周伯陽已是有所動作,只見他把口一張,便有一點紫星飄出,那紫星迎風而長,轉眼化為一柄三尺來長,紫芒流轉的飛劍。
紫電一出,頓時帶起劈練一般的紫色光華,清鳴一聲,劃出一道醒目的軌跡朝那道金光迎去。
這邊飛劍才出,就聽得「叮……」隨著一聲清澈而悠長的脆響傳來,紫電劍於那半空堪堪敵住來襲的金光,兩廂低敵,正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此時看去,紫金激盪,糾結不休,罡風橫溢,逾演逾裂,幾個呼吸後,已是地皮震裂,漸有碎石飛起,從這聲勢來看,顯然雙方都未盡全力。
不一會的工夫,等得光芒漸漸隱去,周伯陽才發現,那道金光竟是那玉蠍身後一條蠍尾所化。此蠍尾能長能短,收放隨心,更是堅逾金剛,其內中空,所噴之毒無藥可解。
感受著手上傳來的巨大力道,和那金光中隱而不發的詭異寒氣,周伯陽又不得不從新估量起這外表艷麗絕倫的毒中之王來。
話說那玉蠍今天蛻變成功,本是極高興之事,不想,竟無端的冒出個修為還不錯的道人來,雖然它無傷人之意,但自己修煉之所又豈能隨意讓外人涉足,於是在警告無果之下,便使出了些手段,想一舉嚇退對方,那知對方竟也不是易與之輩。那一身修為原本是不放在它眼裡的,卻不想才一交鋒,便從對方的飛劍上感覺到了一股薄而精,且浩然純正、綿纏悠遠的怪異真元,這不得不讓這只在此地潛伏了千年,少涉世事的玉蠍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大凡動物類,不論你靈智多高,那蘊藏在身體深處,傳承了無數代的自我保護意識也是永遠無法消退的,一旦遇到強與自身的對手,便會施展自己全身本領,以求自保。
如此又過半餉,忽然轟的一聲大震,谷中心石地粉碎,夾帶著紫星金芒,宛似正月裡放的火花一般,色光四下飛散,那地上已是陷了一個大洞。而那紫電與金尾也是各自回到了主人手中。
這一番試探性的拚鬥,雙方都是試出了些斤兩,這一人一蠍皆有顧慮,就這樣相互對峙著,誰也不敢率先出手。過了半餉,周伯陽才開口道:「我看你蛻變已成,想來也是能懂人言。我今日不過一旁觀者,本無害你之心,為何你卻苦苦相逼?」說完,就見那巨蠍瞪著兩顆瑪瑙也似的眼珠,搖頭擺尾地對著周伯陽「嘬嗚嘬嗚」叫個不停,同時把一對大鉗子舞得虎虎生風,竟是真的好似聽懂了一般,不過看那架勢,卻沒有任何退讓的餘地,反而有種焦急的示威性夾雜在裡頭。
看著那玉蠍的模樣,周伯陽不禁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倘若自己真的想與他為敵,自己至少有十種以上的方法用來對付他,豈能容它如此囂張,不過是念在先前自己化樹葉飄下時,這玉蠍並沒有對自己狠下殺手,甚至那幾道恐嚇性的攻擊周伯陽也是心裡清楚,因此,他對這玉蠍便熄了滅殺之心。
當下周伯陽有些無奈地笑笑,問道:「估計你是要我馬上離開這裡吧?」
「嘬嗚嘬嗚……」周伯陽說完,那玉蠍叫了兩下,聲音已不如先前那般尖銳,還不停地把一支白玉鉗子直往周伯陽身後的谷口指去,那意思已是很明顯了。
注視著玉蠍,周伯陽笑道:「不愧是天生靈物,未曾化形就已如此通靈!今日我也不與你為難,只是希望你以後能明心淨性,少造殺孽,多修善果,於己於人皆有莫大好處……」周伯陽說完,便自架起遁光,正待離去。突然聽得頭頂轟隆隆一聲沉悶的巨響,頓時忽聽風聲四起,雷聲滾滾由遠而近。幾乎在同時,一股博大到充塞天地的巨力從頭上隱隱傳來,他詫異之下,不由得抬頭望去,只見紅日業已匿影。山谷四周山峰上的樹木被那雨前大風吹得如狂濤起伏,飛舞不定。一塊塊的烏雲,直往谷頂的天空聚攏,捷如奔馬,越聚越厚,天低得快要壓到周圍的山頂上來。
周伯陽正值詫異,那半空中忽地打下一個大雷,接著閃電乃起,烏雲密佈。一霎時天昏地暗,日色掩影,但有萬道閃爍金蛇,弄得人眼花繚亂。那烏雲當中,電光此起彼伏,照得見那烏雲層內,許多宛如奇石異獸、龍鳥樓閣的風雲變化,又在轉瞬間消失,非常好看。
對這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周伯陽甚是驚異,回頭看那金尾玉蠍時,只見先前還是一副耀武揚威的美麗毒蟲,此時竟然渾身微微顫抖起來,兩眼裡玉華連連流動,望著那頭上越壓越低的漆黑天宇發出了陣陣期待而畏懼的「嘬嗚」聲。
看到玉蠍此時的表現,周伯陽心頭疑惑萬分。為何剛才還氣勢洶洶地,現在卻變成了這般畏縮模樣,他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之於,不由得又抬頭向那天宇望去。
只見那不斷彙集的墨雲翻滾著,彷彿受到什麼召喚似的,從四面八方向這一方山谷快速靠攏;不及片刻,硬幣大小的雨點便密如花炮般打將下來。那四周的樹林受了風雨吹打,響成一片濤聲,如同萬馬奔馳一般,夾著雷電轟轟之聲,震耳欲聾。放眼望去,四面俱是大雨傾盆,泥漿飛濺,
對於四周飛濺的泥水,周伯陽視而不見,只把手一揚,揮出一片紫光將自己身形罩住。此時再打量那金尾玉蠍,也是吞吞吐吐地,換出一蓬螢光流轉的凝脂氣霧將自己籠罩在內,依舊是哀鳴不斷。看看玉蠍,再看看蒼茫天怒,周伯陽心頭突然靈光一閃,臉上浮起一絲明悟的笑意,暗道:「沒想到自己今天真是眼福大開,見識了上古遺物後,接著便是這妖修雷劫,有意思!」這樣想著,便自退到不遠處的樹林上方,把身一搖,化道紫光隱去,居高臨下,聚精會神地注視那谷地中央的玉蠍。
由於這山谷四周的峰頭,本就生得峭拔玲瓏,又加大雨,不多時,那四面山頂的雨水便由高處彙集成數十道懸瀑,宛如銀河倒瀉般往下飛落。一時間,水霧瀰漫,十丈以外,簡直是一團煙霧,溟濛一片。
在注視那玉蠍的同時,周伯陽不時也看看這山谷周圍的懸瀑雨景,如此一來,到顯得另有一番妙趣,甚至連震耳欲聾聲也不是那麼煩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