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陽首山,翠綠盡退,寒風怒號,陰霾密佈,碎葉紛飛,殘紅遍野,一片滄桑凋零。
石洞內,周伯陽結印而坐,全神貫注地盯著面前一個懸浮在一團紫氣中的青色葫蘆,從葫蘆表面看去,星星點點的紫芒進進出出,不時還能聽見輕微的辟啪炸響,而每一次辟啪聲中,周伯陽的表情都會隨之緊張一下;周伯陽為什麼會如此緊張呢?原因無他,只因這個葫蘆是他花了近三天時間,走遍大半個陽首山脈才從一個百丈懸崖上找到的,雖然還算不得什麼天材地寶,但是從那佈滿半個崖壁,碗口粗細,盤結糾錯的枝滕上,周伯陽還是可以斷定其年歲至少在千年以上,而且由於生長在無遮掩的懸崖絕壁上,經年累月地受日光之鍛煉、月華之浸潤,本身已是不凡。正是日月無意栽培它,它卻受到天地自然之陶冶,而倘若能以真火淬煉,再施以一些玄門道法,也不難煉成極有妙用的寶貝。
說到這裡可能有人會問,要煉法寶什麼不可以啊,為何非得用這頭小身大的葫蘆呢?呵呵!這緣由還得從當初無塵子坐化,留下的紫金葫蘆談起,不知為何,自從周伯陽看到葫蘆的第一眼後,他便莫名其妙地對葫蘆這圓溜溜的東西情有獨鍾起來,於是在金丹大成之後,他便收羅起腦海裡關於鍛煉法器的方法來,又尋遍群山,找來這千年葫蘆,在洞內調運五行南明離火之精,小心翼翼,慢慢地燒煉起來。
按說這葫蘆因其年代久遠加之受日月精華滋養,其硬度已遠超鋼鐵,奈何周伯陽體內的純陽丹火本就不是凡間之物!雖不敢說無物不溶!但區區千年之草木又如何能經得起它燒上一時半會呢!無奈之下周伯陽只能退而求其次,改用南明離火煉之,這樣一來,所煉出的法寶效果自然是不夠理想,但他也無法,在沒有其他好材料之前也只能湊合著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大意,時時關注著燒煉的力度,如此一來,耗時彌久,不覺已過月餘,眼看燒煉就要完成,只差加持道法禁制,打入自身一口至精至純的丹氣便可大功告成。
不知怎的,每每內視黃庭,周伯陽都會感覺自己那紫色的丹火不同尋常,這是指除了顏色而倫,不過到底是區別在哪裡他也弄不明白,這純粹是一種感覺。
淡紅亮明的火焰纏繞在青色葫蘆上,葫蘆發出了陣陣輕微的顫動,周伯陽小心翼翼的破除著葫蘆上面一股先天乙木之氣,這是葫蘆在千年的光陰中慢慢凝養出的先天之氣,若沒有任何外來的干擾,只怕再過千年便可生出靈智,成就草木之精了,明白這個道理的周伯陽也不禁輕歎一聲,暗歎:「莫怪我,要怪就怪你沒那成精的福緣了!」
隨著那乙木靈氣的破除,青色的葫蘆開始漸漸轉為紫青,而其形體也有逐漸變小的趨勢,看到此情形,周伯陽不再遲疑,神念一轉,兩手快速變化,從《器煉玄要》中參悟的陣法符文一道道快速地加持到葫蘆表面,紫青閃爍,不留一絲痕跡地融入到葫蘆壁內,足足過了三個小時,周伯陽才在葫蘆上鑲嵌了九九八十一個各種陣法,而葫蘆本體也被周伯陽鍛造成了只有巴掌大小,緩緩落到周伯陽面前的石案上,紫青交融,給人一種似幻似真的錯覺。
「呼……」長長吐了一口氣,感受著體內丹元的消耗,周伯陽不禁暗歎:這熔煉器物果然不是件輕鬆的活兒!稍稍恢復了一下,他拿起石案上的葫蘆,只見巴掌大小的葫蘆表面,青芒流轉,不時有點點紫星閃耀,陣陣法力波動從上面傳來。
「雖然還是不太滿意,不過也湊合著了!」周伯陽拿出另外一個稍大的紫色葫蘆,左右端詳著,眼裡有了笑意,暗道:「無塵子這葫蘆取陰陽後天鍛煉之法,專用來煉化,卻是比不得我這新煉之物的妙用,我這葫蘆雖出於火,卻能藏至陰之氣物,內有五行之氣,生剋變化全在一念間,須彌芥子能隨意轉化!也算寶貝了,呵呵!」周伯陽自戀地想著。片刻後,他對著手裡紫青葫蘆噴出一口紫色的丹氣,丹氣包裹著葫蘆,便見紫青繚繞,須臾間隱去,再看時,除了青中帶紫外,卻是已與普通的葫蘆一般模樣了。
周伯陽立身而起,來到洞外隨便尋了一根老滕稍作加工後,把葫蘆繫在腰間,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摸摸腰間葫蘆,望著眼下一片落葉凋零,他心裡不禁浮起感慨:「世事變化真是難以預料,想當初自己還是縱橫拳壇的格鬥高手,有名有利有嬌妻,可轉眼間便陰陽兩隔!而自己也由一個普通人而獲得現在這些以前無法想像的東西。」
人生是什麼?人生,一個樸實而深刻的字眼,人生是一個為自己而創造的過程;人生是一個讓自己發光發熱的瞬間;人生如書,一本深沉厚重的書,一本一輩子才能寫完、讀完,但並非所有的人都能寫好、讀懂的書。在自然界這個複雜的環境中,每個人都在掙扎中撰寫自己的人生;人生這本書,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都要非寫不可的、非要讀不可的,並且非要寫好,讀好不可;而眼下的周伯陽卻已經讀完了這本書,並超越了書的限制,他將面對的是更廣闊、更精彩、更富有挑戰的一幅嶄新畫卷。
「是時候該走了!」站在洞口,周伯陽長髮飄動,遙望遠山,發出一聲輕歎。
十三年的時光也許在別人眼裡會很長,但在周伯陽眼裡只是彈指一揮間,感歎之餘他卻不知道,在這十三年的時間裡,外面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很多讓他意想不到的變化:首先是人口的增長得到了有效控制,連帶著環境也開始好起來,很多被認為已滅絕的物種相繼被權威機構發現,而隨之天地靈氣也慢慢變得充盈清明,在這樣的環境下,一些練武之人在機緣巧合之下終於窺視到了那一點點久違了的天機,得以後天返補,歸真於先天,隨之而來的小小異能也開始顯現出來;有了這一批窺視天機的先驅自然就有了後來者,而那些先驅為了能向大道更進一步,紛紛走出紅塵,遍訪名山大川,如此一來,復古習武、學仙修道之風開始盛行起來,而神仙之學也漸漸深入人心。
……
紫陽觀山門前,周伯陽拿著一支短笛靜靜站著,秋風帶起他灰白的道袍,及肩的長髮飄起,此時看去,他整個人滄桑中竟也有種飄然出塵之感。
半餉後,玄機子從觀內走出,來到周伯陽身前,雙手接過他手裡的短笛,恭身問道:「不知周師叔此去何時才能回來!」
聞言,周伯陽眼裡閃過一絲淡然,「修道之人那來這些牽掛,歸與不歸有何區別?且看一個緣字吧!」
玄機子臉上露出淡淡的失落道:「周師叔天縱之資,十餘年便金丹大成,實是讓我等後進羨慕,不過,我們修道之人不是講究避世清修嗎?為何師叔卻要執意以此清淨之身涉足紅塵呢?」周伯陽在來紫陽觀之前的事情玄機子還不知曉,所以有此一問。
玄機子所言,周伯陽也自是清楚,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修道之士一旦得窺天機便躲入了那些個靈氣充沛的神仙洞俯中修煉去了,不願與人世扯上一絲關係,免得一不小心種下種種因果,惹來無窮後患;又或道心旁騖,牽牽掛掛,再難顯真我真性,於道行更是不進反退,以至明珠蒙塵;不過,即使有諸多羈絆,周伯陽還是會義無返顧投入紅塵之中,這其中原因就不在這裡多說了。
沉吟了一下,周伯陽道:「這點我自是知曉,不過對於這些因果我卻是不怕的,大不了揮劍斬之,白雲蒼狗,也不過多弄些殺戮而已,只要道心堅定,自可以從容而過;萬般紅塵,千種因緣,躲是躲不過的,倒還不如化被動為主動!」頓了一下,周伯陽遙望一群從頭頂飛過的大雁緩緩道:「這世間萬事皆講求一個緣字,誠如這頭頂飛過的大雁,雖只是驚鴻一瞬,也是一種緣,但飛過之後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成為獵人的盤中餐呢?是大雁的悲哀,還是造化的弄人……念在你叫了我多年師叔的份上,我今天就托大,再多說兩句,你可要記好了!」
玄機子一聽,趕緊上前一步,深深一恭,「弟子敬聽師叔教誨。」若單論修煉的時日,他可要比周伯陽早出許多,雖然境界與周伯陽相差甚遠,但耳濡目染之下,那所謂的機緣二字他還是深有體會的,往往很多修士終其一生也達不到的境界,在前輩高人嘴裡一句話就可以點醒,真可謂是一語千金。
望著眼前虔誠的修士,恍如以人為鏡。周伯陽心裡湧出一絲蒼涼,自己曾經的種種經歷又浮現在眼前,沉吟了一下才道:「真正的大道並不完全是像你所認為的那樣,只在清靜之所避世獨修能達到的!到了一定的境界最好還是去塵世中磨練一番;若不經塵世中的磨練,就難以去凡心,凡心不去,難顯真我真性,不見真性則難以明心以見元神;再者,不在塵世中積累功行,也難以完成更高的修煉,因為德是藥引,志是藥苗,願是藥根;修道者本身更是應該煉己之性而盡人之性,盡人之性而盡物之性,盡物之性而盡天性,那時才會世事洞明皆學問,得到塵情悟徹是仙緣的大智慧……言盡於此吧!切記!」周伯陽說完,作歌而去,不留一絲牽絆,如行雲流水。
終日行不曾行,終日坐何曾坐。
修善不成功德,造惡原無罪過。
總是惟心妙理,萬物非此非彼。
無一物非我心,無一物是我己。
追求天道者,誠知生死榮枯之間,多有可畏可愛可憎,然卻能隨緣而行!此一去,披星戴月,露宿餐風,回首已是天涯。
歌聲漸遠……望著消失在山道盡頭的身影,再看看天際的大雁,回味猶自縈繞在耳畔的聲音,玄機子心裡湧起一絲明悟,伸手輕輕捂著懷裡的紫金葫蘆和那本周伯陽手抄的《伏鬼符咒》,自語道:「雁過留聲,人過留痕,緣雖盡,卻情還在!師叔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