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那兒?為何陽光會如此刺眼?」十三躺在一張大床上,伸手擋在面前,雙眼因落地窗投射進來的光芒而微瞇。
他不是已經敗給天使,失去了大撒旦的信任,為何他仍未死去?
如果他還活著,那究竟是沉睡了多久?幾百年?幾千年?
十三慢慢爬起身,卻又無力地摔倒在柔軟的床面,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使盡力氣,抬頭望向左邊的落地窗。
他看見一個陌生的環境,有一座游泳池正對著鐵門,兩側種植著高聳筆直的椰子樹;游泳池原本清澈湛藍的水卻被染得鮮紅,上頭漂浮著幾具死狀甚慘的屍體。
「是我殺了這些人類嗎?」十三渾然不記得那些人是如何死的,他又將目光轉回屋內,發現房內的牆壁上下有著長條狀的花紋圖繪,身下的大床置於正中,被褥上繡著各色鮮艷圖案。而右手邊的深褐色的床頭櫃上放著一本書,他拿起書本,米白色的封面上有幾個滾金大字--可蘭經。
「可蘭經?我不在法國?」十三把經書隨手丟開,整個人攤直身子倒回床上,突然喉間吐出呻吟數聲,眉頭緊緊皺起,喘息著張大雙眼,墨黑色的瞳孔不斷飄移。
「對了,我記起來了,我現在是十三--遺忘的罪人,我已被魔界放逐。」十三嘲弄地笑了出聲,現在的他兩眼凹陷,顴骨如山巒高突,連兩頰也消瘦不少,有如病入膏肓的病人。
自天賦之島遭到狙殺後,他雖避開「核」的位置,但那隻手仍重創了他,令原本就所剩無幾的魔能再次大幅度的消耗,以致他步入死滅之途。
下飛機後,他就像只瀕死垂危的野獸,離開了同伴,就連冷心也沒有告知下落,四處尋找著安息之地;最後他來到了此處,殺光所有的人,孤單地靜待最後的一刻到來。
「我很抱歉,美麗的天使,我的時刻已到。」十三吐出了從沒有人聽過的歉意,他轉過頭,看向窗外的藍天浮雲,椰葉輕搖,他忽然很想去外頭吹吹風,卻怎樣也生不出力氣。
十三的眼神再次飄移不定,神智也恍惚扭曲,此刻的他,不時吐出幾聲夢囈,魂遊在過去與現在之中……
廣垠無邊的沙漠上,碧藍的天空晴朗無雲,黃沙峰巒起伏,波波相連,石塊散落成堆,幾株仙人掌佇立其中,頂著烈日晴空,一條筆直公路貫穿沙漠,無限延伸不知何處。路上偶有幾輛汽車奔馳而過,熱氣蒸裊而上,使得眼前的景物變得朦朧模糊。
一輛白色吉普車快速駛過大路,車上坐著一男一女,車後捲起滾滾塵埃,並追著四輛轎車,不時有人從車窗探頭,手持輕重槍械,朝著吉普車開火。
不過吉普車上的男女神經大概比電線桿還粗,明明就被人沿途追殺,卻沒有一個受害者應該有的表現,竟然還有閒情逸致鬥嘴。
「保羅,為什麼每次跟你出任務都會遇到這種事啊?」女子把身子壓得低低的,一顆子彈從耳旁呼嘯而過。
保羅歪咬著雪茄,油門猛踩到底,臉上的表情皺成一團,看不出來心情到底是好是壞,嘴巴習慣性地先以髒話問候他人母親,這才切入正題:「老子怎麼知道那群傢伙是吃錯藥還是見到鬼,一看到我們就猛開槍。」
「那為什麼人家不能像佈雷恩、難陀一樣回到羅馬,而是跟你這著臭流氓一起出任務?」女子的臉被曬得像熟透的蝦子,時而抬頭後望。
「為什麼?妳不會去問教宗大人那個老屁股啊?」保羅見大路上無法甩開後方銜尾追擊的車輛,心一橫,方向盤左轉一百八十度,車身也因此往右傾去,同時抱怨著:「你媽個自排爛車,芭雅,妳當初沒事選什麼自排啊?手排不是比較夠力嗎?」
芭雅的心神全被傾斜的車身給佔據了,不由得驚呼大叫:「要翻、車要翻了啦!」又回道:「因為人家不會開手排車嘛!」
「靠,那現在是老子開車還是妳開車啊!」保羅轉彎後方向盤立刻右轉一百十八度,懸空的右輪也隨之落下,車身一陣劇烈搖晃又加足馬力,繼續往前衝。
芭雅滿腹委屈,鼻頭抽搐幾下,「真是討厭,人家本以為可以來埃及購物觀光,結果現在卻被人追得到處跑。」
「去妳的,老子也想搞埃及妞啊!」保羅驅車衝上一座沙丘,整台車凌空飛起,在空中化出一道拋物線,落地時濺起塵土飛揚,時速不減地飛奔向前。
吉普車奔出不了多久,追趕的四輛轎車也在煙霧瀰漫中趕上,子彈像是不用錢地拚命猛射,卻只能在保羅後方留下一排排跳起的彈花。
保羅時而蛇行,時而在石堆土丘中鑽來躲去,企圖擺脫追兵,無奈地大遼闊,加上車子性能不如對方,能保持一定距離已屬萬幸。
保羅心中不斷抱怨著,從路克索東岸的機場下飛機後,教宗忽然來電說有要緊任務,需要難陀與佈雷恩回去,兩人又買了張飛往意大利的機票,就此與他們分別。
可是一下飛機後,十三、冷心兩人不知怎麼地先後失去蹤影,只剩下他與芭雅兩人拿著佈雷恩臨走交予的文件,尋找「墮落前最後光明」的下落。
不過在他看來,實在瞧不出那份文件有什麼重要性,因為上頭只寫了一句話:「光明在蛾摩拉!」
「妳媽個蛾摩拉,這樣看得懂才有鬼。」保羅一想到這裡就火大,忽然聽見後方傳來一記「嘶……咻……」的聲音,他百忙中回頭一看,連忙猛打方向盤,叫道:「不是吧!連火箭炮都拿出來了,現在是怎樣?世界大戰嗎?」
兩人看見右前方掠過一顆拖著煙霧火尾的火箭彈直直飛去,轟然一聲巨響,塵土中炸起火光四射,土塊亂濺,地上多了個大坑洞。
雖然離爆炸範圍有一段距離,但兩人還是被撲天蓋下的沙土搞得灰頭土臉,拚命呸出湧入口中的泥沙。
「早知道老子就帶一卡車的軍火來轟掉你們的大頭。」保羅嘴邊的雪茄已在爆炸中掉落地下,他單手握著方向盤,腳仍緊踩油門,另一手從懷中又掏出雪茄,點燃後對芭雅說道:「換妳來開,老子受不了。」
「可是人家才剛拿到駕照沒多久啊!」芭雅幾乎快要縮到面板底下的空隙,怯生生地說著。
「放心啦!這裡寬得可以讓十萬人火並,踩住油門,方向盤別晃就好了。」保羅一手硬抓起芭雅,然後拉著對方的手握住方向盤。
保羅把車交給芭雅控制後,他轉身從車座爬起,把神器拿在右手,左手則掏出檳榔,放入口中大嚼。
「呸」地一聲,保羅側頭對著神器吐出檳榔汁開鋒,幾滴汁液也濺到芭雅的臉上。
芭雅抹去臉上的鮮紅液體,抱怨著:「討厭,噴到人家了啦!」
保羅隨口瞎掰:「別吵!這可是日本人所謂的『顏射』啊!」
「射你的大頭啦!」
「老子就是要射爆他們的老二頭!」保羅心想著神器變形的模樣,極度暴力再次呈水銀狀流動,銀光在太陽下反射出要耀眼白芒,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銀光斂去,保羅手上多了管曾在天賦之島對付龍的火箭筒,「哈哈哈哈……芭雅,把車速放慢,讓他們看看老子的靈氣火箭炮。」
芭雅的左腳依言上抬些許,雙方的距離瞬間被拉近不少,「轟」地一聲,大如拳頭的靈炮已然射出。
只是保羅的準頭似乎差了那麼一點,靈炮由下而上地擊中後方土丘,爆炸聲猛地響起,砂石簌簌滾落。
「哈哈哈……看老子的第二發,」保羅大笑三聲,靈炮正想再次出擊,可是要在行駛中的車上保持平衡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身體前後搖晃一陣,險些摔落車下。
「方向盤抓穩!」保羅怒吼著爬起,卻又忽地縮頭,「乓乓乓」數記輕響,三顆子彈不偏不移在擋風玻璃留下彈孔。
「去你的!」保羅把火箭筒架在椅背上,瞇起左眼瞄準,扣下板機,炮彈拖著濃煙射出……
一記震天乍響,其中一台白色轎車被轟得顛倒翻覆,滾動幾圈後只剩下車輪旋轉。
「看到沒有,老子準得可以去當特種部隊了。」保羅得意忘形地大叫著,甚至還解開褲子皮帶,露出白嫩屁股,「啪啪」拍了兩下。
面對這種挑釁,對方自然不可能裝作沒事,不分先後,三輛車幾乎同時開火,對準了保羅的屁股。
保羅嚇得連忙蹲下,但還是來不及了,一道血痕從右半片臀部劃過,他悶哼一聲,臉上表情扭曲,直叫:「射到……射到了啦!」
「射到什麼啊?你受傷了嗎?」芭雅轉頭一看,又立即撇過頭,「討厭,快把褲子穿好啦!」
「穿你老媽啦!」保羅哭喪著臉,痛得慘叫幾聲,氣得連褲子也不拉好,轉頭就把火箭筒架好,恨聲道:「差點打到老二,去你的!」
保羅這次連瞄都不瞄,隨意扣下板機,可身上卻發出淡藍靈光。「看老子的靈氣散彈炮!」
炮彈飛射而出,卻在半路化作大約兩指的散彈,打在最前方兩輛車上,擋風玻璃登時被打成蜂窩,如同前輛翻覆的車一樣,失速翻滾幾圈,被黃土激起灰塵淹沒。
可是這發打完,保羅卻歪著身子,頹然坐回椅上,並握住方向盤,說了句:「沒了!」
芭雅見保羅接手,又縮回副駕駛座前方的空隙,兩手拉住耳朵,問道:「什麼沒了啊?」
保羅忍著痛,鮮血從真皮的椅墊流下,聲音從齒縫擠出:「就是沒了嘛!」
芭雅小腦袋想了下,這才驚叫道:「你該不會是靈力用盡了吧?」
保羅「嗯」了聲,勉力說道:「妳不是『結咒師』嗎?換妳上場了,最好對著那群渾蛋吹七支喇叭。」
「可是……」芭雅似乎有些為難,考慮一下後,小聲說道:「可是人家今天剛好『那個』來了,沒辦法跟主取得聯繫欸。」
「什麼!」保羅激動地大叫著,又馬上唉唉喊痛,罵道:「妳『那個』是哪裡不剛好,早不來,晚不來,今天是來心酸的嗎?」
「人家也不想啊!」芭雅漲紅了臉抗議著,又輕聲問道:「不是有句話說:『投降輸一半』嗎?我們投降好不好?」
「不好!」保羅斷然拒絕,說道:「世界上只有被打死的大哥,絕對沒有投降的大哥,如果有,就是那傢伙沒老二。」
雖然只剩下一台車緊追在後,不過兩人目前的狀況可說是彈盡糧絕,自離開路克索沒多久,就一直被追殺到現在,十三、冷心不知所蹤,而且又孤立無援,除了逃、不然就是投降,芭雅實在想不輸有任何方法可以解決目前的困境。
就在情況已經糟到不能再糟的狀況下,他們的車,引擎竟然發出齒輪摩擦的聲音,自行減速、熄火……
「怎麼會這樣?」芭雅急得快要掉下眼淚,催促著保羅:「快點發動引擎啊!」
保羅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一愣,以極快的速度換至P文件、拉起手煞車、並踩下煞車、而後打至D檔、放下手煞車、轉動鑰匙,一連串的動作,就在他熟練的技巧中完成。
他重複著轉動鑰匙這個動作,但引擎只是微弱地發出悲鳴,引擎蓋的接縫中更升起數道輕煙,看得保羅大叫不妙,「妳媽個引擎過熱,死定了。」
就在保羅不斷嘗試的同時,那台黑色轎車也停在一旁,左側方車窗伸出兩支槍口,對準著他們。
「別開槍,老子投降、投降……」保羅連忙高舉雙手,態度轉變之大,讓芭雅反應不過來。
芭雅也舉起雙手,問道:「保羅,你不是說……」
「說什麼啊?老子什麼都沒說!」保羅順口胡謅,完全不承認自己曾說過的話。
轎車內走出兩名身穿黑色土耳其長袍的人,其中一人手持步槍,以英語說道:「雙手抱頭,下車!」
兩人依言照作,才一出車門,保羅的後腦就挨上了一記槍扥,當場兩眼翻白……
「你怎麼了?強大的惡魔……」
聲音在空氣中迴盪……十三呈大字形倒在床上,眼睛雖沒闔上過,但卻看不見現實狀況;眼中所見,是另一幅超現實的抽像畫作。
廣闊無邊的黑暗中,有無數根看起來像管子的條狀物交錯其中,幾乎佈滿了整個畫面。
十三轉動頭部,空洞的雙眼不停地左看右瞧,微張的嘴角流下一縷透明唾液。
「你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是在等我嗎?」
十三耳邊再次傳來了虛幻且不真實的聲音,眼角無意識地滑落淚水,他伸手在空中虛抓幾下,又摔落柔軟的床面……
「天……使……」
十三呼喚著尋覓六百年的「她」,腦中驀地跳出一幕景象……
他看見一個人,頭臉藏在兜帽底下,渾身包在破爛的黑斗篷裡不斷地發抖,模樣似極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畏縮在陰暗狹小的巷弄中。
巷外,行人穿流不止,偶有幾名穿著V領拖曳長裙,鳥嘴式尖頭靴的女子提著群擺從他身邊走過,匆忙丟下輕蔑一瞥,又消失眼前。
十三看著男子呼吸急促地不停喘息,腦袋突然像是被撕裂般傳來一陣劇痛,眼中的景物被一層漆黑的薄幕覆蓋,再次重見光明時,他已回到現實,望著佈滿雕紋的天花板。
此刻的十三,身軀彷彿死去,只剩下一顆腦袋在運轉。他的思緒雜亂無章,有時閃過一片空白,有時卻把不同時空、世界的人、事、物交混攪拌,沒有半點邏輯可言。
突然,十三的回憶又來到那個暗巷,外頭紛擾的人聲起起落落,而那人卻抓緊斗篷,身體不斷打顫,甚至有如驚弓之鳥,隨便一點動靜,都足以令他緊張地四下張望。
十三看見了第五次過去,就如同這時的他一樣,脆弱無助得看不出往昔的意氣風發。
接著,他看見了雙穿著鳥頭尖嘴鞋的腳站在面前,「噹啷」數聲輕響,一枚硬幣滾落在地,並有個熟悉的聲音問道:「一枚錢幣能買什麼?一次敗北你又得到什麼?」
十三順著腳往那人的臉看去,一名身穿緊身褲,窄腰及膝的鮮紅長袍,頭戴軟呢帽的男子站在面前,低頭俯視著他。
看著那對不帶半點感情的雙眼,十三艱難地張開嘴,清咳幾聲,以嘶啞的聲音說道:「利威安達,你這身服裝真是噁心透了。」
「會嗎?這可是人類現在最流行的服飾。」被十三喚作利威安達的男子隨意看了下衣服,「你變得好虛弱,恐怕連個嬰兒都能殺死你,有這個必要嗎?」
十三眼睛往利威安達身後化作一頭奇獸的影子望去,看見了後者藏在人類外表下,那象徵「混沌」的本質,「現在魔界流行違反規則嗎?小心奧瑞菲爾那個背著命運之輪的白翅膀,萬一滴諾攪四愕鈉瞱儈⊥r乓諭虼缶t紛拍慊嗇P紜!?br/>
「呵……奧瑞菲爾,真要遇上了擔內Vq酥蟒痧境P賞饌仿沓檔哪韭幀!崩l泊鍶蝡瑏靮|狺檓V嫻背梢換厥攏那儱wk岣吡艘艫鰨拒蟮撓白右裁偷卣歉擼_盎倜鷸酰片蠟Y聞灼巳僖簧ㄛ茈B桓鼉漚字璽{奶焓梗黃伝A愀凍鲆磺新穡俊?br/>
「正如大撒旦所言,我敗了,也愛上了天使。」十三輕聲說著,說完後胸部劇烈起伏,顯然十分難受。
利威安達看著十三痛苦的模樣,心中沒有半點憐憫,嘲笑道:「你坦率得讓我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毀滅之王啊!你真的懂愛情嗎?你忘了自己從哪裡誕生嗎?」
「愛情?我到底懂不懂?」十三回想起那段神魔角力的過程中,他曾聽過柔腸千轉的詩歌,看過激烈奔放的求愛之舞,更見識到當人類心儀一位女子,他們的行為有多麼可笑,完全超出他所想像。
但是,他還是不懂那些行為的意義在哪!
就算他知道了真相--因為愛上了天使而敗北。但他就是不明白,為何如此荒誕的事情會發生在他身上?
利威安達見到十三臉上迷惘的神情,說道:「對人類來說,愛是一連串神奇曼妙的事情,愛使他們義無反顧,卻在分手時化為仇恨之刃。」
語頓,利威安達又補充著:「對惡魔而言,愛是玩弄人類的計謀,愛是謊言編織出的戲碼,愛是一切墮落的根源,卻也是光明與人類溝通的橋樑……」
「愛是一柄雙面斧,能毀了人類,也能救了他們。」十三接了下去,這一切他又何嘗不知道,但愛是從他哪一部份生出來的?
利威安達說道:「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會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
「你難道跟大撒旦一樣,降臨人界只為嘲笑我的無能嗎?」十三有氣無力地反問著。
「嘲笑?現在的你還不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利威安達左手一劃,身側的牆壁立刻反射出十三現在的樣貌。
十三看著自己的模樣,正如利威安達所言,他也懷疑那究竟是不是自己,原本該射出銳利鋒芒的雙眼黯淡無光,甚至就像那些死期將至的人類,渾身蒙上了一層陰影。
「你把死亡之劍抹向了自己的脖子啊!毀滅之王!」利威安達蹲在十三面前,雙眼微瞇又張開,「大撒旦已經放棄了你。」
「我很清楚。」十三已清楚知道自己失去了寵信,話鋒一轉,譏道:「你這裝天真的魔君幾時變得如此老成,難不成換口味了?」
「你先料理好自己吧!」利威安達又拋下一枚銅板,「這是機會,和我合作吧?」
十三盯著面前的硬幣,嘴角勾至腮處,「看來你等待很久了!」
「就算再等上千年又何妨!」利威安達推推帽沿,輕鬆地答道:「若不是你有實力,恐怕現在連魔界荒原的生物也看不起你。」
「那我該驕傲嗎?」十三考慮著要不要把錢幣拾起,不過一旦這麼作,他就跟那些乞憐施捨的人類有什麼兩樣?
正當十三想要拒絕時,利威安達已經察覺到前者的心思,他站起身,轉頭往巷外走去,並說道:「可笑的自尊,靜候你所喜愛的死亡吧!」
「我正等著。」十三目送利威安達離去,旋又閉上雙眼。
時間快速飛躍,惡魔不知縮在那裡多久,等候死亡的到來。
不過惡魔並不懊悔,只是思念,像發了狂地想著天使。
他多麼希望天使就在身邊,甚至懊悔自己的倔強,如果這就是注定的未來,那麼當初就該答應天使的要求,拋下一切,至少還有個人陪伴。
一切都太遲了。
惡魔有時會想念起過去的豐功偉業,可是卻一閃而逝。
他曾在多少夜晚嘶吼吶喊,呼喚著天使到來,可每一次都令惡魔失望難過。
他也曾割開皮膚,看著每滴流出的血液,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成了人類,不然為何會如此多愁善感。
但血是黑的!答案是否定的!
假設這就是愛情,那麼他比人類更加刻骨銘心。
「妳在哪裡?哪怕只能見妳一面,死亡都不將是恐懼。」惡魔再次渴求著,腦袋裡儘是天使的影子,沒有察覺一輛白色的馬車就停在外面,他的妄想已經成真。
「你怎麼了?強大的惡魔……」
同樣的白衣金髮,一成不變的穿著,但看在惡魔眼中,卻怎樣也看不膩。就在他呆若木雞的同時,天使的聲音又傳來了……
「你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是在等我嗎?」
惡魔聞言色變,他不知道天使是否看穿了他的心思,但他不希望以這副樣子見到對方,至少能夠有點尊嚴。
「若我在等妳,定是想著該如何讓妳慘敗。」惡魔吐出違心之論,想要藉此恫嚇天使。
天使看著虛弱的惡魔,到現在仍讓自己畏縮在那不堪一擊,名為自尊的龜殼中,水藍明亮的雙眼閃過複雜神色,「如果這是你所要的,那我認輸好嗎?」
「不需要!」天使的妥協令惡魔感到憤怒,他呼吸急促地大吼著:「我不屑勝者自以為是的悲憐!」
「我並沒有勝,難道你不知道嗎?」天使上前一步,溫婉地對著惡魔微笑。
惡魔激動地用手捶向牆壁,雙眼轉瞬亮起,「難不成是我贏了嗎?那這是最荒唐的勝利!」
「你為什麼要這樣執著呢?」天使幽幽地歎了口氣,又向前跨出一步,「神魔的角力仍未正式展開,一直都沒有。」
「那妳說『勝負早已注定』,這是蠱惑,讓我分心的計倆嗎?」惡魔打從心底認為天使在可憐他,完全不接受對方說出的任何話。
「不,那是早已注定的,注定分不出勝負。」天使慢慢朝惡魔走去,眼神柔得幾乎要把惡魔堅強的偽裝給溶化,「我的出現,除了傾聽人類的聲音,我也聽見了你的痛苦……」
看著神情因驚訝而勃然變色的惡魔,天使一字一句,由那張能令人神魂顛倒的雙唇表達……
當惡魔自認慘敗而躲離天使,他走過高山蓊林,踱過溪澗河流;當艷陽在他背後升起,轉夜星辰引領在旁;大地由春還夏,從青草遍地到風吹紅葉落……
縱使白霜盡目,天地成一色,惡魔形單影隻的足跡幾乎橫越了半個法國,但心神渾噩的他,一直都沒發現,身後永遠跟著兩行輪印。
不論晴空皓日,酷暑難耐,亦或雷電破空,陰霾遮野,天使總在他身後默默地守候。
「我曾在無數個城鎮許多夜裡聽你吶喊,一直都在。」天使說完時已站在惡魔面前,屈膝俯身,嘴角緩慢而羞澀地勾起一抹笑容,右手伸向惡魔臉龐……
卻被粗魯撥開!
惡魔咬牙切齒,兩手硬把身子挪退,他感到自尊再次受創,竟然被一個小小天使跟蹤在後,卻半點沒有發現,這對他來說,就像獵人變成了獵物般屈辱,「妳很得意吧!把堂堂毀滅之王玩弄於鼓掌!」
「呵呵……『你怎麼了?』、『你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是在等我嗎?』,妳知道一切,卻明知故問!」惡魔先是冷笑幾聲,從齒縫中好不容易把話擠出,到後來卻淒厲地吼著。
「人類不都是這樣製造邂逅的嗎?」天使並沒有對惡魔的無禮感到憤怒,又靠了上去,「我也看過人類的愛情,就算巧合併非偶然,也要裝作如此。」
天使又把手伸向惡魔,臉上出現了後者從未見過的神情,看起來是那樣的淘氣,並說道:「別再躲了!」
「呃?」惡魔心中微怔,卻又被天使撫摸臉頰的動作給吸引。
自黑暗誕生,惡魔聽過各種詛咒惡言,在戰役中敵人總是揮舞兵刃相向,就算成為大撒旦的左右手,除了六階至頂的魔王外,無人敢正眼瞧他;就算是過去接觸的天使,也沒有像眼前這位一樣,願意如此地靠近。
惡魔感覺著那隻手在他臉上不斷地磨娑,哪怕他現在渾身惡臭,蓬頭垢面,天使彷彿全不在乎,當手摸至下巴處時,當扎人的鬍渣,更讓他聽見一陣輕笑。
「妳為什麼願意接近神的敵人?」惡魔的防備稍減幾分,但是他想不透這點,黑暗光明本就是極端的對立,不可能有和平共處的一日。
「因為這是注定的。」天使把手抽回,臉上笑意蕩漾,旋又緩緩低頭,笑容為之一斂,微帶悲傷地說道:「況且你看起來好孤單,好像也很寂寞。」
「但是妳拒絕了我!」惡魔想起上次見面,天使斷然地回絕他的邀請。
「你邀我共享毀滅,我又怎能接受呢!」天使眨眨眼,她後退幾步,張開雙手,「現在換我提出邀請,你願意與神徒共享人類的平凡嗎?雖然我們得花時間學習。」
惡魔很想就此撲到天使的懷中,但仍猶豫一下,問道:「但我們的立場……」
「已經不用顧慮其它了--種族、教義、身份……」天使搖搖頭,張開的手就停在半空,嘴唇輕啟:「因為我……將是你的戀人!」
聽見天使的承諾,惡魔不再遲疑,巍巍站起,他急切地想要投入天使的懷抱,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兩手拚命往天使的手抓去,可每次總是差那麼一點。
天使站在那裡,臉上沒有半分不耐,甚至眼神中還流露出幾許關心、不忍。
「呃……」惡魔喉中吐出無意義的單音,踉蹌跌了幾步,但總算握到了天使的手。
「呃啊……啊啊……」惡魔的防備終於完全卸下,他不需要再擔心任何狡詐奸詭的計謀了,也不需要留戀黑暗死亡,痛苦恐懼,他將學習全新的生活。
他也瞭解所謂的「勝負早已注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為他勝了,也敗了,神魔的角力的確從未展開過。
他愛上了天使,拋棄了九幽魔界,相反的,天使也是如此,這根本沒有勝負可言。
惡魔把頭深深埋在天使懷中,體驗著從未享受過的溫暖,那種感覺,比之「殺人美酒」更令他迷醉,不可自拔。
天使如同抱著孩子的慈母,緊閉雙眼,嘴角勾起滿足的微笑。
雖然她將因此失去神僕的身份,被冠上「墮落」的頭銜,但這一切絕對值得。
神說大愛,必須無私公正。她將神的愛平均分送給每個需要的人類,現在,她把自己的愛留給惡魔,全心全意,因為,這是神給她的任務,她的誕生,就是為了愛上惡魔,但她絕不會讓對方知道。
天使跪坐在地,感覺著懷中的惡魔因喜悅而不斷顫抖,她輕撫對方的背,試圖安撫下來,「你不用再擔心孤寂了,從今以後,我將是你的戀人……」
惡魔抬起頭,看著天使充滿感情的雙眼,喃喃道:「戀人……」
「是的!我將是你的戀人!」天使在惡魔頭上輕輕印下一吻,繼而嫣然一笑,道:「戀人……」
「戀人……」十三躺在大床上,懷中緊抱一名女子,重複著:「妳是我的戀人,戀人……」
「十三先生,您的戀人是天使!」女子任由十三摟入懷中,絲毫不作抵抗,「我是冷心。」
「冷心?冷心是誰?」十三抓著冷心的雙肩,推離自己的胸膛,呆滯的眼神不住巡視,「天使在哪?」
「天使在您的記憶中。」冷心木然的鳳目表露出自己的擔憂,她雖然知道十三魔能將盡,卻沒料到竟然會嚴重至此。
從機場與同伴分離後,她憑著微弱殘薄的感應,幾乎走遍大街小巷,甚至闖入每家每戶,為的就是尋找十三的下落。
好不容易,她在距離市區二十公里的別墅發現十三的存在,但是後者卻連她都不認得了
「十三先生,我是冷心,您賜與靈魂的……『傀儡』。」冷心說出自己的身份,在說到「傀儡」二字時卻停頓一陣,似乎不想再提起過去。
「傀儡?我的靈魂?」十三的記憶紛亂閃跳,時而蹦出天使甜美的笑容,時而變成冷心與卑彌呼的臉,有時卻三者融合為一。
「靈魂?我的靈魂?」十三終於想起自己缺角的靈魂,晦暗的雙眼一亮,乏力的身軀不知從哪生出蠻力,猛一翻身,把冷心壓在身下,兩手使勁掐住對方的脖子。
「把靈魂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