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兵十萬 正文 第六十一話 一刀入長天
    酉時末,大地沉黑,陣陣狂風呼嘯而過,在***通明的玳軻巖城西線城牆,五千環刀子部精銳排在上下兩層箭垛處,他們身穿統一的藏藍色白花狼紋鎧甲,這只有在節日和特殊戰勢下才能穿得的鎧甲倍受戰士珍視。此間絨裘在身的慶利設索阿手按佩刀穿過重重火把迎上西城城梯口。

    親兵校尉杜豫率領五十名突厥戰士押解著分雷走上西城,索阿見分雷不堪的身子,不禁在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惜之色,心下歎慨之餘,環刀子部的城衛朗聲道:「突厥天目設分雷將軍到!」

    話音未落,全城將士齊齊轉頭望去,一時之間,整齊的長兵頓地之聲彼彼傳來,他們用草原之上最尊貴的禮儀向這位第一巴哈禿兒表達著內心的敬意,遙望天地之間,似乎一股悲壯油然而生,分雷透過將士們質樸的臉龐,放眼望向天地蒼蒼,昏暗的草原卻如同黑幕一般令人窒息。

    索阿走上前,一手搭在分雷的肩頭,道:「只要你一句話,老夫就將強奇裡搶回來!」

    分雷早已看到他雙目中燃燒的火焰,面對這樣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將,一切話都是多餘的,分雷淡淡搖著頭道:「雖然不是強奇裡自己的選擇,但我相信他也是期待此戰。」

    索阿點了點頭,道:「決戰疆場,是每個男兒漢的理想,老夫明白。」

    分雷附和頓首後,轉身於城頭望向城外,在西大門外不足五十丈之處,買天烏騎甲二號人物強奇裡默然地站立在草原之上,在他身周百步之內,十堆狼火隨風扭動,妖曳的火光耀動著強奇裡的身影,在分雷眼裡,正如他絮亂的心神。

    正當這時,西城以南的林子裡傳來馬嘶,眾人轉目望去,只見年尼雅身襲買天正統烏甲,單槍匹馬地向強奇裡奔馳而去,杜豫在分雷身側喃喃道:「年將軍不會是……」

    分雷厭惡地轉過頭去,沉聲道:「杜大哥幾時變得如此婆媽!」

    杜豫歎了口氣,他一手按上牆垛,輕聲道:「按照草原部落的規矩,每方要挑選出一位陪決人,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我想……分雷頭人就勉為其難吧。」

    分雷聽罷微微一震,杜豫這意思就是允許他下城與強奇裡接觸,這於公於私,都違背了可汗的命令,分雷愕然道:「杜大哥真的讓我下城?」

    杜豫苦笑道:「我說過,就憑你這聲杜大哥,早晚會害慘我。」

    分雷感激地握上杜豫的大手,隨後轉身向城梯跑去,待西大門緩緩開啟時,分雷跳上戰馬,他整了整眼上的狼頭帶,一抽馬股下飛奔而出,與此同時,西城牆上的士兵驀地爆出驚天喝彩!直震得沉黑的大地為之顫然,分雷揚鞭策馬,不多時便與遠道而來的年尼雅匯合在一起,兩騎甩鐙同去,當來到決戰場時,二人翻身下馬迎上前來,分雷走近強奇裡,突然之間感到一陣莫名的凶感。

    強奇裡微闔著雙目,已然氣若游絲了……

    年尼雅眼中泛紅,顫聲道:「老強……」

    強奇裡面無血色的臉龐陡然一震,乾裂的嘴唇努動了一下,淡淡道:「你們來啦……」

    分雷望著他隨風飄動的右臂空袖,不禁痛聲道:「我輸了……井桃棋高一招,我沒想到她動作會這麼快。」

    強奇裡輕輕地吐出一口笑意,喃喃道:「這一切都是長生天的意思,頭人萬毋罪己。」

    分雷哽聲道:「可是我卻將你逼到這裡,這一切都是我審時不均的結果!」

    強奇裡緩緩睜開雙目,淡淡道:「年老弟,讓我與頭人說幾句私話吧。」

    年尼雅哽咽著點頭走去,再看強奇裡眼中露出柔色,他一生謹言慎危,這神色也是不同於往日,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我買天烏騎甲縱橫草原久載,以為天地正氣長存,歷代先輩也為此搏殺至今,對頭人而言,武鬥與軍略不同於政辨,一個買天頭人,不僅要文稻武略,經營長遠,還要在政辨中佔領先機,如果政不同,我等只會淪為長兵之器,先頭之卒啊。」

    分雷驀然一震,不覺道:「此言可是?」

    強奇裡眼中放射著眩目的靈光,道:「我跟隨買天兩代頭人,到此心意已足,最後只想對頭人奉勸八字……」

    分雷那一絲凶感驟然加俱,只聽強奇裡一字一字道:「審時度勢,有為則正。」

    「審時度勢,有為則正……」

    「咚!咚咚!」

    分雷嘴上正念叨著,身後昏黑的草原傳來隆隆戰鼓,強奇裡合上雙目,左手一抖二尺半長的扳門刀,幽幽道:「頭人……屬下先去了……」

    分雷轉過身去,見五百德喀戰甲緩緩而來,居中一騎正是濟朗,他一身竹青革甲,臉上繪著黑赫相間的條紋,手上提著籐狼束一步一步駛來,陣後的戰鼓隆響,五百甲士高聲助陣。

    濟朗銳目掃視場中三人,但見分雷單目中射來的寒芒不禁冷笑道:「分雷啊分雷,你的奔狼繃簧刀為何不見了?」

    分雷知他故意逼自己出手,這樣便給了井桃治他死罪的理由,他強壓怒火,悶哼道:「我本以德喀是為草原勁旅,沒想到齷齪至此,真是看走眼了!」

    濟朗仰天大笑道:「幼稚啊!你分雷真是幼稚!戰爭之道,無所不用其極!只要今日除去強奇裡,你將斷去一臂,這麼划算的事,何樂不為呢。」

    分雷只覺一股悲嗆湧上心間,雙拳顫動下已然克制不住了,這時只聽強奇裡淡淡道:「為何天地如此絢爛……」

    分雷一怔,轉頭見強奇裡雙目遙望黑夜,雙目中閃耀著動人的安慈,彷彿他眼中的昏黑變成了爛漫的圖畫,分雷正木然之際,強奇裡緩緩走向濟朗,接著步伐越加迅快,當與濟朗尚餘十丈之時,只聽他驀地暴喝一聲,左手橫刀向後,奔跑的步子一聲沉過一聲。

    濟朗望著強奇裡奔來的身姿,忽地「咦」了一聲,在二人的距離只有五丈之時,濟朗突然感到一股熾烈的刀氣排山倒海般狂壓而來,他大驚下於戰騎縱身躍入虛空!與此同時,強奇裡腳下一震!身形亦凌空而上!

    「呯」地一聲巨響,二人交錯開去,濟朗落在地上時狼狽地向前打著趔趄,眼看著要撞上分雷,這才將刀戳入草地之中堪堪穩下身子,誰知籐狼束「啪」地一聲脆響,竟然從中刃斷折了!

    城上幾千將士看在眼內齊聲喝彩!分雷和年尼雅也是大吃一驚,萬沒想到濟朗手中這把草原有名的寶刀會被磕折了!

    濟朗不能置信地空望著半截寶刀,連虎口崩裂出的血水也毫無察覺,他顫動著嘴唇轉頭望去。

    強奇裡垂刀屹立於大地之上,他面現安詳,已然魂歸長生天。

    分雷面無表情地與濟朗擦肩而過,在強奇裡面前停下了腳步,他咬破手指,在強奇裡的臉上畫下買天之符,長聲道:「老強啊……你已在英雄的殿堂了……」

    年尼雅聞言不住哽噎,眼含熱淚半跪下身,玳軻巖西線的五千將士也跪下身子,一時草原之上,長風陣陣,在昏暗的烏雲吹飄開去後,一輪圓月由眾星相捧光照大地。

    分雷將強奇裡攔腰抱起向城內走去,當路過濟朗身旁時,他丟掉籐狼束,沉聲道:「德喀部向強奇裡致敬。」分雷默默點了點頭,他心內百轉千回,那一隻單眼中,放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強奇裡的戰死讓他看到了一個男人真正的價值,他所做的一切已超出了勝敗,就如強奇裡所說,他要飛向戰爭的終結,那個屬於男人的殿堂。相比之下,殺戮已變得麻木,在這一刀入長天的決鬥中,使分雷再一次明白了草原男兒的歸宿屬於何方。

    他感激強奇裡所做的一切,猶如父輩。

    遙望濟朗與五百德喀騎士消失在漆黑的草原,分雷將強奇裡的屍身交給了年尼雅,他漠然地望了一眼杜豫,後者無奈地哽聲道:「我們該走了……」

    分雷點了點頭,他一手握上索阿的大手,兩人三目緊鎖,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精神的寄予,分雷轉身和杜豫下得西城,在五十騎突厥親兵的護衛下向內城奔去。一路上分雷沉默寡言,他第一次如此珍視生命的給予,也第一次認識到政治迫害的嚴重性,如今他所能做的,都要從親眼見過車鼻可汗開始。

    就在分雷等人距離內城尚有半里之遙時,突然從暗巷中奔出一人!

    眾騎愕然勒住驚惶的戰馬,「嘩」地抽出佩刀遙指相向,分雷和杜豫藉著月光望去,來者竟然是鴻吉裡。

    鴻吉裡顯然重傷在身,慘白的臉上泛著陣陣青黑,他沉聲道:「分雷!你不能去見可汗!」

    分雷疑道:「為何不能?」

    杜豫道:「鴻大人,能否借步說話?」

    鴻吉裡看了一眼分雷,後者自然領會,在杜豫引領二人走到偏僻的巷角,杜豫正容道:「鴻大人有所不知,這一切都是車鼻可汗布下的疑陣,現下兵凶險危,城內暗探密佈,這都是不得已才為之的啊。」

    鴻吉裡猛烈地連咳數聲,問道:「杜總管最後幾時見的可汗?」

    杜豫微微一震,不安道:「就在今午。」

    鴻吉裡又問道:「可是在地牢見的?」

    「不錯。」杜豫道:「為了詳查寶藏入口,可汗設下替身大計後便隱入玳軻巖城地牢。」

    分雷不禁問道:「既然鴻大人也在這裡,還請杜大哥把話說明白了吧,這地牢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尋找寶藏就一定要從地牢開始?」

    鴻吉裡見杜豫還心有餘悸,不免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難道你現在還不相信分雷頭人嗎?」

    杜豫歎了口氣,正容道:「傳說先漢時,漢大將霍去病徵戰匈奴,大破敵酋後掠來大批財寶,這財寶中不光有金銀石玉,還有大量的軍略物資,隨著東西方的貿易往來,玳軻巖城在這幾百年間囤積了不少奇貨,這也是草原軍略大家爭相搶城的原因之一,當初我部得知薛延陀暗下車剿令,第一個反應便是快馬南歸先將此城拿下,以便在今後憑借其財寶與敵周旋,二位也知道,十年前的突唐之戰,使我們突厥大傷元氣,外強中乾,如果現在啟不出寶藏,我們根本沒有立足於草原的資格。誰知,我們本以為來到這裡,略下功夫便會找到寶藏,可此城城下有城,而且洞穴環環相扣,別說找到入口,就是進去能否活著出來都不得而知。所以我們將希望押在了藏珠可敦身上,當時我們的探子得知可敦繞道進入狼窯,想來是為元解禮手上的藏寶圖而去的,為了避人耳目,我和年尼雅扣下索阿的密報,並利用井桃充當可敦以迷惑聯軍,同時與契丹王私下協議,寶藏可五五分帳,當然,這無疑是給敵以口實,到了現在,不僅讓井桃真的成為了突厥可敦,我們還面臨著時間問題,契丹王見我們遲遲未找到寶藏,已策令井桃密謀奪權了。」

    分雷聽完恍然大悟,不禁喃喃道:「原來契丹最後時刻才出兵是這個原因……」

    杜豫點頭道:「可是我們又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個井桃跟本不賣契丹王的帳!她似乎另有打算。」

    分雷和鴻吉裡面面相覷,同時駭然道:「松克部!」

    杜豫愕道:「松克部?松克部早已在草原灰飛煙滅了啊。」

    分雷摸著腦袋,頭痛道:「城外契丹大軍的主帥是肅熱,阿史那晨烈說過此人曾拜師於松克部,我看井桃和肅熱一定有瓜葛,如果說的不假,他兩人也是背著契丹王想自己勞一票!天,這井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杜豫驚詫道:「這不可能!可汗以防不測,暗自請來了三間井的鐵烏爾鐵爺,他是值得尊敬的草原英雄,也深知松克部的一切,他可是在可汗面前拍胸脯保證過,井桃只是契丹人,根本與松克部無關啊!」

    分雷一怔,想起第一次被請到內城時看到的雕蓬車子,暗想竟然是鐵爺來到了玳軻巖城。

    這時鴻吉裡冷哼一聲,道:「你們被騙了,鐵烏爾也是松克部的人!」

    「什麼?」

    這倒大出分雷意料之內,鴻吉裡歎了口氣道:「頭人還記得我們在三間井宿住的一夜嗎?」

    分雷木訥地點了點,鴻吉裡道:「那晚我已懷疑井桃的身份,這才失意下借酒消愁口出狂言,頭人勸我回房熟睡,我卻輾轉難眠,後來鐵烏爾來到我處,借口換香驅蟲將檀木的香火換掉了,這才令我在隔日心神恍惚,也正是那一日,我被井桃設計暗算,險些命喪堆開!」

    分雷聽完這番話,驀地想到在三間井的夜晚,他下樓梯時看到鐵烏爾手中拿著的檀木盒子!原來那盒子裡裝的就是迷香!

    鴻吉裡再歎道:「從開始,就是松克部的陰謀啊……」

    第六十一話一刀入長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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