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扎拉拋去火把,點燃成堆的奚族騎兵的屍體,火延線走,頃刻間映紅了陰山西峰口。
強奇裡端著分雷的右手,道:「這一刀太深了,就算以後握刀都成問題,你可別忘了,小手指可是掌握刀鋒準頭的。」
分雷點了點頭,道:「這不礙事,傷了幾個弟兄?」
「十一個。」莽烏特撂下斧頭,坐在他身邊道:「奚族騎兵回頭迅速,而且有崔珠克,陷阱也用不上,當初就該剁了他!」
分雷看了看將暮的天色,道:「車鼻可汗的婆娘可安頓好了?」
強奇裡眼中神色一閃而過,柔聲道:「雖然現下不益駐紮,我還是給她分了一個最好的帳篷,而且還派了六個身手最佳的兄弟保護她。」
分雷聽完心內一動,強奇裡是買天部有名的石男子,為修武道不近女色,再美艷的女子在他眼裡也如風塵沙粒,這刻娓娓道來倒是罕見,他瞄了一眼莽烏特,這凶人還算正常,並聽他道:「強老哥說的對,這次奚族騎兵逃走的有四百餘人,他們屢屢慘敗都是敗在我們出其不意的戰術上,如果我們今晚留下來,必然失去上風之利。」
強奇裡歎了口氣道:「十一個弟兄傷的都很重,還好這裡有清水,要是即刻起程,我怕他們撐不到明早。」
分雷拄刀起身,甩開狼裘襖,道:「如果帶足水,最多我們能走到哪裡?」
強奇裡起身望向南方道:「如果要到玳軻嵒城,必走烏蘭布和沙漠。」
「呵呵……在這個方向的烏蘭布和只有一處水源,就是三間井啊……」分雷哼笑著說道:「走快些一夜就能到,就看這十一個弟兄的造化了。」
強奇裡和莽烏特對視一眼,深知分雷做出這個決定的痛苦,如果現在不走,奚族騎兵必會捲土重來,到時就不是十一個人的問題了,可買天部又最重兄弟情意,做出這樣的決定可不如其他部族那樣輕鬆。
「先補充清水吧,讓賈扎拉和朵朵伊照看受傷的弟兄,小半個時辰後就起程。」分雷說完向可敦帳篷的方向走去,當他望著近在咫尺的營帳時,千緒百慮盈繞心頭,據鴻吉裡說,車鼻可汗率眾逃出薛延陀後,兵分兩路,一路由車鼻親統精兵兩萬奔往玳軻嵒城,另一路由突厥鬼將阿史那晨烈率輕騎兵護送弱老婦嬰繞道南回,而藏珠就在此列,藏珠本是車鼻可敦,出謀劃策不在軍師之下,而且通領牛羊帳合,本身地位之崇就難能可貴,而且在大草原上,一個部落征服另一個部落,囚禁和凌辱落敗部落最尊貴的女人就是羞辱頭人的最佳辦法,所以就算車鼻如何拚死保住部族,都要先看好自己的女人,那麼這個藏珠怎麼又落在疏勒人手裡的呢?
「頭人,可敦不在營帳中。」守衛的買天勇士已看出分雷的來意,上前一步道。
分雷皺眉道:「去哪裡了?」
「可敦先招來了鴻吉裡,兩人到後山山腰去了。」
分雷點了點頭,滿肚狐疑地向後山走去,只下了幾道碎石坡便在一叢野草後面瞧見了二人,他剛想叫鴻吉裡,卻聽藏珠怒斥道:「你好大的膽!可汗什麼時候命你去求買天烏騎甲了!」
「小人當然不敢擅自決定,可汗確實命小人於月前聯絡買天部,在逃出薛延陀後在玳軻嵒城匯合。」
藏珠冷哼一聲道:「若不是買天部參與此事,我也不會被疏勒部的強人抓去,你可知道,買天部幫助可汗的事早就傳開了,如今大草原各部落均躍躍欲試,現在已不是逃亡那麼簡單,挑戰買天部也是他們的目的,這會使我們更加凶險。」
鴻吉裡一驚,始終不敢抬頭上望藏珠,這刻顫聲道:「小人不知內中因由!犯下此等錯誤!請可敦制裁!」
藏珠裹緊貂袍,喃喃道:「現在處置你又有何用,當時阿史那晨烈護送我們,途中遭薛延陀追兵重創,我率領一支騎兵突圍,不想被疏勒部騎兵擒住,當我得知奚人也投靠了薛延陀,心想不如一死了之,誰知你和買天的人竟在這裡,現在我也不能說什麼,只求可汗能一路平安,在玳軻嵒城匯合加寧兒部的勇士,共同對抗薛延陀。」
「加寧兒部?」鴻吉裡愕然道。
草叢後的分雷也是一怔,心忖加寧兒部怎會車鼻可汗呢?
藏珠美艷的臉上泛起崇慕之色,幽幽道:「只有像納什那樣的統領,才可以解救我們的可汗,令東突厥重歸一統。」
分雷看她那油然而生的憧憬之情,心內一陣苦笑,藏珠所言的納什就是加寧兒部的頭人,傳聞此人文武雙全,生的高大勇猛,又英俊帥氣頗懂風情,連唐人的撈什子才子也對這塞外的漢子敬佩有加。他歎了口氣,聽了這麼多消息,是讓他又驚又喜的,驚的是買天部和車鼻可汗的聯盟已家喻戶曉,在戰略上再也不能含糊了。喜的則是加寧兒部的聯手,雖然眼觀此景讓他嫉從心來,但想起薛延陀那如魔般的騎兵,也妒不起來了。
這時身後傳來買天烏騎甲整隊的聲音,分雷悄然起身想要原路退去,忽覺眼前一花!他駭然間倒翻飛去,再抬頭時喉頭已被冰涼的短刃按住了!
「你都聽到了?」藏珠冷聲問道。
分雷還是第一次與她這麼接近,而從藏珠櫻唇吐納出的香氣令他一陣心醉,分雷咧開大嘴嘿嘿笑道:「可不咋地,都讓我聽到了,你是割了我還是放了手?我覺得該放了手,你我回去長談一番,哦,對了,你那匹馬想來要馱傷員了,不如你我共乘一匹,說話也聽得清楚。」
「放肆!!!」藏珠鳳目圓睜!那手上短刃加了勁,當真割了下去!可刀鋒剛壓出青印子,卻割不下去了,她低頭一看,分雷正捏著扎刀子頂在她小肚子上。
「你殺了我只能便宜了薛延陀,大家和和氣氣的好商量。」分雷笑著收回扎刀向後一退,再次仔細打量著藏珠,這可敦也就二十出頭,生得嬌艷迷人,最動人處是她的雙眸,深而瑰麗,像一片熾熱的沙漠,似能點燃男人的靈魂,那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如黑夜的簾幡,讓那火熱蒙上媚人的朦朧。
「就是你在陣前贏回了我,我記得你。」她說。
分雷才緩過神來,卻又被那一個頗具挑逗意味的「贏」子吸引住了,他尷尷笑道:「把你『贏』回來?呵……那可太昂貴了,差點犧牲了右手哩。」
「那也是你勇敢的象徵,人如果不犧牲什麼,也就贏不回什麼。」藏珠閉上誘人的雙目,轉過頭望向深黑的冷坳。分雷藉著月光端詳著她的側面,像幾個璧嫩的月牙兒勾勒出來的,他啞然道:「可敦這句話倒意味深長,可惜我是老粗一個,只知道帶兵打仗,如果讓我犧牲同等價值的生命去換取勝利,那樣真是太慘重了。」
「呵,聽你這口氣,倒像是買天部的頭人呢。」藏珠輕蔑地回首瞄了他一眼,此刻鴻吉裡上前道:「可敦所言正中,這位便是買天部的頭人分雷。」
藏珠微微一怔,那嬌俏的眉頭輕鎖道:「你真是買天的頭人?」
分雷大手摸上自己的光頭,歎道:「可敦是否在懷疑大草原傳說中的買頭部頭人怎會是個禿子哩?」
藏珠呼了口氣,勉強落下自己可愛的眉頭,畢恭畢敬施禮道:「請恕我的無禮,做為東突厥可敦向買天部頭人真誠的道歉。」
分雷笑著擺了擺手,道:「可墩折煞在下了,做為突厥的一份子,我們買天部責無旁貸,一定盡全力扶助車鼻可汗,重振突厥!」
鴻吉裡由衷笑道:「買天部是大草原上名副其實的勇士,突厥歷史將永遠記載買天的功勞!」
分雷臉上一笑,心內卻臭罵這小子真夠老好人的,要是當時他能搶過來藏珠,自己也不用割傷手指了。
三人一番禮讓後回到山前隊中,強奇裡分給藏珠一匹健馬,百來騎買天勇士齊奔出陰山西峰口,在莽烏特謹慎小心地斷後掩蓋足跡,不到更夜便進入了烏蘭布和沙漠。
夜晚的沙漠罕有人走,極寒的天氣,加上多變的風沙,若不是買天烏騎甲,普通人連一里都走不出去。
百來騎勇士在風沙中如墜夢中昏昏沉沉,天上的繁星隱隱約約地露出光亮,笨拙地覆蓋著浩瀚的天河,如同那扣著銀帶的車轍。分雷掩住口鼻仰望蒼穹,依稀辨別方向,老天並不給他面子,在苦苦掙扎了三個時辰後,九個買天勇士相繼死去,強奇裡挖出了他們的心臟安放在布革中,發誓一定要把他們帶回烏拉古爾草場。
而天氣不因他們的意志所轉好,並且越來越壞,在他們艱難地走過兩個時辰後,天氣才微微好轉,這時卻已是初晨了。
當分雷越過最後一壟曾經熟悉的沙丘後,勒馬駐留,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拽下蒙鼻布,又抖了抖滿是沙粒的狼裘襖,突地仰天大笑道:「奇跡永遠屬於我們的!我們到了三間井!」
第五話突厥可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