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清風。
夜色席捲我的衣襟。
攬鏡亭在我的腳下,遠處的水鏡湖沈浸在一片靜謐裡。
看不見聖殿島,卻看見映照湖中的明月。
我的思緒飛揚,恍然想起白天在皇宮中的那道背影。
湖藍色的影子,在我的眼前晃動。
她就是鏡月公主,號稱蒙思頓的第一美女,也是聖殿得意傳人。
她的父親是已經過世的哈米甘皇子,曾經是皇位最有希望的繼承人。
她是嘉修陛下最鍾愛的孫女,也許會在某一天成為我的女人。
嘉修為什麼要這麼做?
從昨晚我覲見他一直到現在,不過兩天的時間,他卻一再向我示好,難道只是為了所謂的祖孫之情。
我的心底泛起一陣冷笑,不會是這樣。
至少,他現在已經成功的激起許多人對我的嫉恨──那句假設之言我尤在耳,我絕對不信他是無心的有感而發。
可是他又為什麼要將鏡月公主許配給我?
僅僅是為了拉攏我麼?
又或者還有什麼我未曾察覺的企圖?
我的腦海中一下子湧起無數的猜測,感覺到了嘉修陛下的城府和睿智。
「主人,」羅伊的聲音在攬鏡亭外響起:「聖殿騎士團副團長區利南將軍求見。」
區利南將軍?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而引起我興趣的是聖殿騎士團副團長的身份。
聖殿騎士團只有5000人,負責戍守皇宮,保衛皇室的安全。
所有的士兵清一色由聖殿派人訓練,高級的將領更是由聖殿系統出身的高手擔任。
他們是嘉修陛下最可信任和仰賴的力量,也是夕蘭大陸最精銳的軍團之一。
我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絲微笑──聖殿,區利南將軍,沒有想到真是他們先找到我的頭上。
但是,這麼晚的工夫,區利南為什麼還要來見我?
或許我該見他一面,借此可以查看聖殿的底細。
「讓他到這裡來見我。」
「是,主人。」
片刻後,我驀然感受到背後一股凌厲的氣勢壓迫而來。
猶如一把出鞘的刀,鋒芒畢露。
區利南到了。
在他距離攬鏡亭大約二十步的時候,我感受到他的存在。
完全是因為這道驚人的氣勢。
如果他是我的敵人,那麼他會是一個勁敵。
我沒有回頭,雙手悠閒的負在身後,讓我的視線追逐在天際的風裡。
「修嵐公爵,您好。」
區利南的聲音顯得冷傲僵硬,隱約間我似乎預感到他的來意並不善。
甚至在他的身上正散發著一股敵意和刻意埋藏的殺機。
我依舊沒有回頭,冷冷道:「區利南將軍,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我要你放棄鏡月公主。」
我的心頭一動,終於明白嘉修陛下的用心。
表面他慷慨的將鏡月公主許配給我,實際上卻將我擺到明處。
眾多鏡月公主的仰慕者勢必把我看作眾矢之的,欲除之後快。
輕描淡寫的一手,已經在我周圍布下了無數的暗礁和敵人。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為了阻止我復國,還是察覺到我的威脅?
不管怎麼說,他的計謀已經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
我冷笑道:「為什麼?」
「因為你不配,」區利南冷冷的回答道:「你不過是一個比亞雷爾的喪家之犬,根本就配不上鏡月公主。」
我的心頭湧起冰冷的殺意,語氣卻變的更加平靜:「這不是你說了就算,鏡月公主許配給我是陛下的旨意。」
區利南宛如呻吟的低喉道:「從她六歲開始,我們就一起在聖殿宮中修行,十三年來我們朝夕與共,我絕對不可以失去她!」
我哼道:「你在我面前這樣談論鏡月公主,是否算一種挑釁?」
「我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你必須放棄,必須向陛下退婚!」
我冷冷一笑道:「你未免太心急了吧,不要忘記即使鏡月公主要嫁給我也要等到我收復比亞雷爾之後。」
「正因為這樣我才要你立刻退婚,你若收復了比亞雷爾,公主就不得不嫁給你;你若一日不收復比亞雷爾,公主就一日不能嫁給別人!」
「如果我不退婚呢?」
區利南的身上突然瀰漫起濃郁的殺氣,一字一頓的道:「我會和你決鬥,把你殺死。」
我的眼中寒芒一閃,緩緩回過身,第一次面對區利南的眼睛。
他大約三十歲不到的模樣,容貌俊冷孤傲,眼睛裡卻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這就是聖殿的所謂高手?
或許他已經達到聖騎士的境界,但是他的鋒芒太露,從修為上而言還無法企及當晚侍立在嘉修陛下身後的那名無名高手。
我有把握擊敗他,甚至殺了他,如果我的暗黑能量恢復到顛峰狀態。
如今即使讓嘉修如願看見我和聖殿的火並,我也要出手。
他已激起了我的殺意。
但是我不至於愚蠢到現在就動手,我不會給任何人留下把柄。
「你要和我決鬥?」我淡淡的道:「我為什麼要答應?」
區利南一怔,繼而得意的笑道:「傳聞說的果然不錯,比亞雷爾的修嵐王子真的是一個不敢接受挑戰的懦夫。」
我的心底燃燒起灼熱的殺機,無論他是什麼人,無論他有什麼背景,僅憑剛才的一句話,就算是聖殿宮主來了也救不了他。
──他侮辱的不是修嵐,而是我!
石屋主人曾經警告我不要和聖殿發生衝突,但我沒有忘記我對他的回答。
除非聖殿不招惹我,否則我一樣要把它踏平!
我臉上忽然出現了微笑,很單純的微笑:「我不是怕接受挑戰,我是擔心陛下不允許我們私下的決鬥。萬一要是你不幸死在我的手裡,聖殿騎士團的副團長就會出缺,那真是一件麻煩事情。」
區利南嘿嘿一笑道:「原來是這樣,明天我就向陛下請旨,同意我們決鬥。但願你不要再做懦夫。」
我淡淡一笑道:「夜了,回去好好計數你剩下的日子。」
區利南眼裡凶光一閃,哼了一聲快步走出攬鏡亭,消失在黑夜裡。
我的視線目送他消失,嘴角泛起一縷冰冷的微笑,就向是從地獄發出的呼喚。
計數你的日子吧,區利南。
你的死期從這一刻開始倒數,無論是誰也阻攔不了。
我不擔心嘉修陛下會拒絕我們的決鬥──這不正是他渴望看見的事情麼?
借聖殿之手除去我,除去一個表面關愛有嘉的人。
可惜,我不是他想像中的修嵐,我不會令他失望。
「主人?」希菡雅溫柔委婉的聲音在亭外輕輕響起,藉著月色我看見她面容上的一縷隱憂。
「你都聽見了?」
希菡雅點點頭,走到我身邊道:「他身為聖殿騎士團副團長,又是聖殿出身的人,主人您──」
我不滿的冷笑道:「你怕我被他殺死?」
希菡雅搖搖頭,歎息道:「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主人失憶後,我反而對主人生出無比強大的信心。我並不擔心主人會輸給他,只是怕因此會得罪嘉修陛下和聖殿。」
我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遠遠飄向夜空,在天際迴盪。
我身手摟過希菡雅,徐徐道:「我不怕得罪任何人,任何人也休想侮辱我,否則就用他的鮮血洗清!」
風吹起我的黑髮,飄揚在靜謐的夜色中。
我的身軀偉岸屹立,目光中射出強大的信心,宛如一尊天神。
希菡雅沈醉在我的懷抱裡,輕聲呢喃道:「主人,希菡雅永遠都是您的女人。」
我的心頭一熱,猛然將她橫身抱起,低頭痛吻她的櫻唇。
希菡雅被我逗弄的面紅耳赤,細細嬌喘道:「主人,您──」
「我要你,」我低聲道:「就在這裡。」
第二天午後,一輛豪華的皇家馬車嘎然停在疊翠苑大門前,迎候我到水鏡湖。
在水鏡湖的一片小石灘旁,嘉修陛下正悠然自得的獨自垂釣,身後百米開外佇立著兩列金甲衛士。
我拿著漁具沿著碎石鋪就的小道走到嘉修陛下身旁坐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湖面,淡然道:「這裡的風景是湖濱最好的一處,觀看平湖落日更是絕佳。」
我放目望去,湖面上碧波萬頃,風平浪靜,金色的粼光熠熠生輝。
我的胸襟為之一暢,湧起了無限豪情。
嘉修陛下喃喃語道:「我最喜歡在這裡釣魚,看著湖關山色思考一些問題。你不覺得面對水鏡湖,自己的胸懷也會變的廣闊許多麼,修嵐?」
我放下魚餌,將釣鉤甩入湖中,一陣漣漪蕩漾。
「如果可以,我更喜歡面對的是大海。」我淡淡的回答。
嘉修陛下微微一笑說:「我在十年前曾經巡歷南疆,在海邊的行苑中小住了三天。每天早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站在窗口等待日出,只有在那一刻我才感覺到自己是何等的渺小,又何等的偉大。這種奇妙的感覺,你能夠瞭解麼?」
「我沒有見過海。」
嘉修陛下失笑道:「對了,你一直在比亞雷爾長大,那裡是看不到海的。」
忽然,嘉修陛下的漁標微微顫動,他微笑道:「有魚上鉤了。」
他的手腕一抖一振,一條近十斤重的大魚被輕而易舉的提出湖面,頹然摔落在石灘上無望的掙扎。
一名侍從急忙從遠出跑來,解開魚鉤將大魚裝入簍內道:「恭喜陛下,又是一條大魚。」
嘉修陛下的臉上絲毫沒有興奮得意的神色,平靜的道:「對於我來說,最期待的是魚兒上鉤的一刻,當它被釣出水面一切便失去懸念,也就毫無樂趣可言。」
我不由怦然心動。
是的,最值得期待的一刻永遠是等待大魚咬上誘餌的時候,只有那時候才能體會到剎那的驚心動魄和征服快感。
當懸念消失,面對自己的勝利可能只剩下一陣莫名的空虛。
於是,為了尋覓新的快感,不得不繼續尋找懸念和挑戰,生命只有如此方有意義。
嘉修,竟然也體會到這樣的感覺。
或許,他才是我抵達蒙思頓後所遇到的最強勁的敵人。
我忽然心有所感,低聲問道:「是否陛下已經查出是誰要刺殺金沙公爵了?」
嘉修陛下的眼睛裡劃過一道讚賞的神色,微笑說:「雖然沒有查出是誰想殺死金沙公爵,可我已經曉得前天晚上偷偷溜出皇宮送信的人是誰。」
「真有人偷出皇宮送信?」
「哼,他是我平日一直十分信任的一名侍官,前天晚上卻莫名其妙失蹤了一陣子,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除他以外那段時間裡還有四個人出過皇宮,可是嫌疑都已經排除,只剩下他了。」
「知道他是給誰送的信麼,陛下?」
嘉修陛下冷冷道:「他自盡了,在我的侍衛找到他時,死在了自己的屋子裡,用的是和那晚刺客同樣的毒藥。」
我不禁有些失望,看來線索斷了。
嘉修陛下凝視湖面,語氣平靜的道:「即使這樣,我也有辦法查出幕後的那個人。否則,真會有人笑我老朽了。」
這個時候,一名侍從走到嘉修陛下身旁低聲耳語,卻並沒有躲過我敏銳的聽覺。
是聖殿騎士團副團長區利南求見。
我的心中一陣冷笑,自然明白他要求見嘉修陛下為的是什麼事情。
看來,他還真有些迫不及待。
嘉修陛下的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是因為被人打斷了難得的閒情逸致而不悅,低聲道:「他來幹什麼?」
那名侍從搖搖頭道:「陛下,看他很焦急的模樣,似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稟告。」
嘉修陛下哼了一聲,道:「讓他過來吧。」
我一言不發的冷眼旁觀,從嘉修陛下的神情反應中隱隱感覺到他對於自己的聖殿騎士團副團長頗為冷淡。
身後響起區利南的腳步聲,一身白銀騎士鎧甲的他看上去英姿勃發,威風凜凜。
「陛下!」區利南站在五步外向嘉修陛下施禮道,當他的目光掃視過我的時候,射出難以掩飾的嫉恨光芒。
「說吧,你找我有什麼事?」嘉修陛下頭也不回的問道。
「是,」區利南微微一弓身,吸了一口氣道:「臣請求與修嵐公爵舉行一次決鬥,請陛下做公證人。」
嘉修陛下的臉上波瀾不驚,淡淡問道:「要和比亞雷爾公爵決鬥,為什麼?」
區利南大聲道:「因為他配不上鏡月公主!」
嘉修陛下嘴角浮現一縷冷笑,道:「鏡月公主是我親口答應在修嵐公爵復國後下嫁給他的,你這麼說是在置疑我的決定?」
「臣不敢,臣只是請求陛下允許與修嵐公爵決鬥!」
「如果我不允許呢?」
區利南臉色一變,遲疑片刻後終於冷然道:「陛下這麼說是害怕臣在決鬥中殺死您的好外孫?」
我的心頭一震,沒有料到區利南居然敢當著嘉修陛下說出這麼激進的話。
他不過是一個聖殿騎士團的副團長,即便身份特殊卻也無法與一國之君相提並論。
果然,嘉修陛下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怒色,但是很快恢復平靜道:「是誰給你膽子和我這樣說話?」
區利南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過於衝動,低頭恭聲道:「陛下恕罪!」
嘉修陛下哼了一聲,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和顏悅色的問道:「修嵐,區利南將軍想同你決鬥,你有什麼意見?」
我心中隱隱感覺到區利南雖然低頭認錯,但是心中並沒有真的服氣。
他似乎並不十分畏懼嘉修陛下,難道是因為有聖殿在背後撐腰?
但這些還不是現在需要仔細考慮的事情,我必須先借這個機會除去區利南。
我的突然有一種可笑的感覺──我居然必須為一個從沒有真正見到過的女人和另外一個男人決鬥。
而且,我還十分盼望這場決鬥。
不是為了鏡月公主,而是我心頭無法遏止的殺意。
我平靜的回答道:「我可以隨時接受他的挑戰,陛下。」
嘉修陛下凝視著我,卻無法從我平靜的表情中察覺到什麼,於是道:「修嵐,我必須提醒你,如果你輸了我就要取消婚約。」
我的心底冷笑,事情的發展不正是嘉修所期望的麼,至於婚約甚至鏡月公主都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
「我明白,可是我不會輸。」我平靜的回答。
嘉修陛下微微點頭,我也同樣看不出在他的神情後面究竟在想什麼?
他徐徐說道:「區利南將軍,如果修嵐公爵輸了,婚約自然取消。倘若是你輸了呢?」
區利南不屑的朝我冷笑道:「如果我輸了,就甘願讓出聖殿騎士團副團長的位子!」
「好,明天早會結束後,我准許你們大殿決鬥,由我做公證人!」
區利南難以抑制臉上的喜色,單膝跪地大聲道:「謝陛下!」
嘉修陛下淡然道:「你可以退下了。」
「是!」區利南臨走前又冷冷盯了我一眼,大步離去。
「又有魚兒上鉤了,」嘉修陛下忽然輕聲道,湖面上的魚標微微顫動。
「修嵐,我希望明天你能贏,」嘉修陛下熟練的將一條大魚從水面下釣起,我漠然望著那條拚命掙扎的魚兒,不知道在嘉修陛下的心目中它究竟是我還是區利南?
又或者兩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