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利文終究還是放棄了那個連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荒誕的懲罰計劃。碧達夏雪似乎真成了他的剋星,她的存在和強力颱風相比毫不遜色,從王國中心到邊塞也不會降低些許威力,他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麼,也抗拒不了她的眼神。她有備而來,利用處女之身和狂放的行為虜獲了男孩心中的某種情節,讓他的想法總不自覺向她偏移。
這樣下去就要被這個女人牽著鼻子走了,修利文對此感到憂慮。不過幸好這裡沒人知道他面對這個未婚妻時的卒郁,這給他保留了一些體面。他覺得至少要在表面上看起來俘虜了這個女人的全部,於是他學著去正視那種憐憫的目光。他雖然無法做到坦然以對,但可以用惡狠狠的眼光告訴她:別和我作對,我才是你的主宰。
不過碧達夏雪不動於衷的無表情和憐憫目光總會將這種無言的矛槍施以三倍力反投回來,然後修利文的堅持和傲氣就像搖搖欲墜的床榻般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好吧,至少他把禍害王都的王冠之花給採摘了,這也算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整個上午,碧達夏雪奪走了所有原本該有他完成的工作,男孩處在離開和留下的矛盾情緒中,既嚥不下這口氣,又不肯示弱先走。
「這是我的!」修利文重獲自由後,又一次耍起孩子脾氣,就好像有人偷吃了自己的糖果:「我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你不過是未婚妻,怎能插手這些事情,你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逾份嗎?」
碧達夏雪的毫無表情顯得她的想法和回答十分理所當然。
「我不那麼認為。」她說:「身為您的妻子,將來勢必要輔助您治理家族。請不必擔心,我在王都的時候就接受過新娘教育,做過很多功課,家族的綱領和準則早已領會於心,不會有半點行差踏錯。」
修利文舉起拳頭,咬牙切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自己就算對這個女人火也是沒用的,白白浪費氣力。
「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因為對方是自己的未婚妻,所以「臭女人」之類更惡毒的詞語不能宣之於口,否則自己不就是「臭男人」了嗎?雖然有想過推卻這個婚事,但是這個念頭如同泡沫一樣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樣做不是當眾宣告自己被區區一個女人打敗了嗎?男人的自尊又何以自處?而且退婚一事弄不好,不,是勢必會遭致一系列的惡果。
以上都是表面的考慮。
暗地裡修利文不得不承認當初的預感已然成真,無論是不是這個未婚妻的預謀,但是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根本無法置她於不顧。如果自己宣佈退婚,那麼這個女人會遭到何等刻薄的流言蜚語呢?是不是還會遇到另外一個比自己待她更好的男人呢?無數為對方而生的憂慮浮現心頭又迅隱去,他心中就被兩人之間蜘蛛絲般的糾葛捆繫上了。
他開始覺得自己太善良,不過他一點都不想做個大善人。
不過,男孩已經決定了,無論她是怎樣一個性格,他都會接受她,這是身為大貴族的器量和責任。但是有些話必須在結婚前就說清楚,政治聯姻和普通婚姻是截然不同的,究竟該以感情為重,還是以各自肩負的職責為重?這是婚姻雙方都需要思考的問題。
「聽著,碧達。」修利文第一次用上暱稱,他的態度認真又誠懇,再沒半點之前孩子狀的撒潑,他能夠以區區十三歲的少年之資領袖整個家族,也是因為年紀輕輕就擁有這種成熟的氣度,不禁令人心下折服,對家族的未來充滿期盼。
「於情於理,我才是這個家的主事者。號施令是我的權利,也是我的責任,我從小就被教育如此,如果有人拿走這副擔子,只會讓我無所適從。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希望你能在這一點上支持我。瞧,你的小未婚夫只有十三歲,但他是蛇者,如果他不能站在頂點,這個家族就不能稱為美杜莎。」他若有所指地說。
他沒再躲閃碧達夏雪的目光,反而在對視中,碧達夏雪的目光開始迷離起來。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撥開男孩的劉海,端視那張清秀的面龐,他閉著左眼,卻讓右眼中的果決堅毅更加耀眼。那深黑的眸子,宛如藏匿在陰影中黑曜石,擁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傲和清醒。
「多麼美麗……」女人喃喃自語:「現在是我的了。」
「碧達?」
「不,沒什麼。」碧達夏雪面具一般的臉孔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如您所願,我的修利文,只要你希望,在你面前,所有人都該表示謙卑。」
修利文滿意地點點頭,他認為兩人已經取得了共識,此時該表示一下自己身為未婚夫的大度。
「很好,那麼做為獎勵,明天我會和你去黑暗洞窟。」
「無勝感激。」
「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也並不確定,只是我得到預感,只要您戴上先知之眼和我去一趟黑暗洞窟,就會產生一些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變化,當然,是好的方向。」碧達夏雪說的是實話。
「所以甚至不惜**於我?」修利文的話有些尖銳,他是故意的,不過也切中了其中一個要點。
「就算不下嫁於您,我也不能依照自己的意願嫁給其他人,不是嗎?既然這是必須承擔的責任,我當然要選擇相對較好的。」碧達夏雪從懂事開始,就一直被灌輸這種理性化的婚姻觀念。很不可思議的是,她的思想十分自然就接受了,全然沒有大多數人都具備的追求自由的天性。或許這是因為沒有遇到一個能讓她的人生觀生動搖的人或事的緣故。
「你呀,真是不懂得什麼叫愛情。」修利文說:「這麼隨隨便便就到我這兒來,以後再碰到心愛的人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可是在碧達夏雪的世界裡,感情和婚姻誰先誰後根本就不成一個問題,不基於婚姻的感情是自由的,是飛揚的,但是卻讓她充滿了不安全感。她總是在想,這麼無牽無掛的自由飛翔,一旦從空中墜落下來,到底有什麼能夠拉她一把呢?
因此,她是這麼回答修利文的:「我想,我開始愛上您了。」
修利文有些愕然,但旋之一笑。
「那很好。」他說:「我也會很快就會愛上你的,畢竟你是那麼美麗,獨特,強大……充滿了讓我著迷的元素。像你這樣優秀的女性,真會如傳聞那樣少有追求者嗎?」
「雖然少,但是他們對我十分癡迷。」碧達夏雪直言不諱:「他們被力量魅惑了,您得小心,刺殺不會只此一次,他們是十分瘋狂的。」
「瘋狂?我喜歡。」修利文沒有繼續問下去,他不想知道敵人到底是什麼身份。這會造成預料外的危險?不,這對於一個大貴族來說,並不叫做危險,而叫做樂趣。對於擁有許多才華橫溢的僕從的大貴族來說,對任何事情都親力親為反而是件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所有的工作都由僕從進行,所有的憂患都由僕從去操心,他需要做的只是下達決定:做,或不做,或做到什麼程度,然後當個好觀眾,看屬下和敵人如何演出一幕名為「危機時刻」的驚險喜劇。
他搖鈴叫來更衣的女僕,用餐時間已經到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午餐和晚餐必須在餐廳進行,隨便不得。他早餐沒吃,雖然身體感覺不到飢餓,但是定時用餐已經養成了習慣,況且不去的話,老管家又會在耳邊嗑叨了。
女僕當然也會為碧達夏雪服務,儘管對於她們來說這是個陌生的女性,但是主人的房間裡出現陌生女人是常有的事情,既然女僕衛隊沒有動作,那就無需大驚小怪。從她們對所有事情由碧達夏雪處理這一情況不聞不問就可見一斑,這對於統治者來說一個是個極大的弊病,不過修利文並不打算更正,他相信蘭和衛隊的能力,認為碧達夏雪的肆意妄為不過是在蘭的示意下刻意放縱的結果,畢竟這個女人的身份並不尋常,而且那些文件也不是十分重要。
「要跟我一起吃午餐嗎?」修利文道,這並不是多此一舉。
「不,我會和蘭一起。」碧達夏雪說:「不過如果您要審問那名女刺客的話,我希望能和您一起。」
修利文抿嘴一笑,手杖瀟灑地打了個轉,放在自己胸前,向公主殿下施了個紳士禮,便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