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勇者(起點) 第六集 第六章 即興之吻
    我雖然把課本攤在桌上靜靜地盯著看,但是一個字也沒看清楚。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視而不見吧!

    「……陪我去托直翁星。」

    施蒂萊偏低而不失清晰的聲音依然在腦中不停迴響著。

    為什麼身影映在星空中的她看起來會這麼美呢?應該不只是換上了女皇服飾的關係。或許她已經很習慣用特殊化妝來掩飾自己的美麗了吧!也或許只因為我是個三心二意的好色男子。

    我坦然直視她映著閃爍星光的美麗眼眸,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我覺得,不容易吧?」

    「……」她移開了視線,淡淡地說:「我以為你不會願意的。只要你剛剛有一點點猶豫的話,我就寧願自己沒說過。」

    「我又不是泥雕木塑的假人,你真的以為我樂意眼睜睜地看著你自地球圈消失。」我埋怨道:「最近常常擔心,一旦你隨著可埃斯離開,這幾個月的遭遇全都變成一場不真實的夢境。」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彷彿溫暖的春風提早吹拂在大地上。

    「只要你願意,其他的部分我來想辦法。」施蒂萊欣然說道:「……謝謝你。」

    「唉!」歎息聲下意識地從口中流出,我舉目四顧。下課時間的教室依然吵鬧如常,伊東華同學剛剛好像在看我,不過應該只是我自大的心理作用。

    席佳宜還是一副要死不活沒睡飽的樣子。不過班上這樣子的人很多,說不定我看起來也是如此,因為這幾天實在冷了些,每天早上要離開被窩都得花上好一番功夫。

    咦?柯南班長的臉頰上貼了塊紗布。

    我走近他的座位旁邊,裝傻道:「柯南,你的臉怎麼啦?」

    「啊?」班長指著紗布笑著說:「這個?從樓梯口摔下來撞到了。」

    「是喔!」我突然一拳往他受傷的地方打過去。

    他機警地縮起脖子,也舉起了左手,動作還蠻快的。

    「嗯……基本上沒錯,不過怎麼手舉到一半就不舉了呢?」我抓著他的左手腕說:「直接頂過來把我的手頂開,像這樣。另外,要是你不打算反擊的話,右手也要縮回來護住要害,防他右手是假動作;對了,眼睛別看著對方的拳頭,要看對方的身體。任何人的手想要做什麼動作時,肩膀一定是先動的。」

    旁邊的同學不明所以,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們,倒是班長會意地笑了起來,又做了一次我剛剛教的動作,說:「像這樣嗎?謝啦!」

    上課鐘響起,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這一堂是導師課,嚴清任老師是個很認真的好老師,講課深入但不失生動,且每一堂課都會點名的。有時候我會覺得奇怪,他為什麼肯在我們這個程度良莠不齊的私立高中任教。想想,或許他覺得教好這樣的學生才更有成就感吧?

    「唐蕙婕,唐蕙婕同學。」老師說:「……沒來嗎?」

    「又沒來。」有同學搭腔道。

    說也正巧,急促的腳步聲在教室外響起,唐蕙婕從前門反方向的走廊跑了過來,站在門口說:「報──告。」

    「入座。」嚴老師等她走到座位上之後,問道:「怎麼啦?」

    「有點感冒,賴床了,哈哈。」唐蕙婕皮笑肉不笑地說。

    師在點名簿上畫了個圈圈,用自言自語但任何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念著:「唐蕙婕同學,遲到……」並繼續點名。

    咦,這麼說起來,這兩天都沒有看到她的樣子。整整翹了兩天課啊!

    下課之後,我擺出一副登徒子搭訕時的表情,倚在她的桌邊說:「你這兩天去哪玩啦?感──冒,哼!鬼才相信哩!」

    「哼!我在家裡玩貓,你管得著嗎?」她俏皮地說。

    我沒想到她會這麼老實,忍不住笑著說:「你是不是不想上課的時候就不來上課?都不會心裡毛毛的嗎?」

    「我幹嘛要心裡毛毛的,反正來上課也只不過是為了受教育,今天心情不好少讀一點,明天加倍用功補回來就是了。」唐蕙婕吐吐舌頭說:「羨慕嗎?哼!我每天都睡覺睡到自然醒才悠悠閒閒地來上課,才不要像白癡一樣趕那幾十分鐘呢!人生能享受為什麼不享受。像今天這樣趕著進教室已經是破題兒頭一遭了呢!因為嚴老師的課講得不錯的關係。」

    「是啊是啊!我好──羨慕喔,惡──」我笑著答道。

    坐她後邊的女孩子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問:「你有養貓嗎?什麼顏色的?」

    「不知道長大以後會是什麼顏色,現在還是乳毛色。」唐蕙婕回頭笑道:「剛撿到一隻小貓,所以就開始養了。」

    「我家也有養貓耶!白色的,毛茸茸的那種,摸起來超──舒服的!」

    「真的?帶來借我玩!」

    「好啊好啊!挑一天帶來,你也把你的小貓帶來吧?」

    我在回座位的途中被李志逢拉住,他低聲問道:「什麼時候你和唐蕙婕同學又突然變熟了?」

    「上星期六到公園閒逛,剛好碰上她在玩貓。」我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

    「……哪有這種好事,剛好都被你遇上。」李志逢埋怨著:「我也去公園走走,不知道會不會遇上美女而加深關係。算啦!讓她變開朗對班上也是件好事……」

    我莫名其妙地說:「班上開不開朗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是班長?」

    「別扯開話題。」他扶了扶眼鏡,問道:「那伊東華怎麼辦?」

    臉頰有些發燙,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居然直接叫她的名字,我都還只叫她『伊東華同學』……」

    李志逢用像是看動物園中珍稀動物的眼神瞪著我看了一會兒,才拍拍我的肩膀說:「好好,我懂了,你好好加油吧!打野食的時候記得穿雨衣就好。」

    什麼你懂了,你懂個屁,氣死我了。

    上了洗手間一趟,回到教室坐好。這次不是錯覺,伊東華同學在看我耶?要……要不要轉頭呢?如果我一轉頭她又把視線移開怎麼辦?要是不轉頭錯過了和她交談的機會怎麼辦?啊啊啊,要是我和村上﹝作者按:此樹非彼樹﹞一樣可以在十分之一秒內分析所有的變因並判斷出最恰當的應對方式就好了!唔呣……哎!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轉頭向伊東華同學望去,因為動作過猛小小地讓她吃了一驚,幸好她沒有因此而移開目光。真棒!我們的視線相遇了!

    「怎麼了?」我裝模作樣地摸了摸臉。

    「不是。」她略微笑笑,隨口說:「……對了,你現在可以清楚的區分我和苗了?怎麼辦到的?」

    我睜大了眼睛,困惑地邊想邊說道:「怎麼辦到的,我也不……對了,應該是夠熟以後就自然而然分得出來吧!像安妮就只花了兩個禮拜。」

    「安妮是誰?」伊東華同學好奇地說。

    「安妮是──《雙星奇緣》的女主角啊!在盜版漫畫時代那漫畫很紅的呢!我姊超愛看的呢!所以我知道。」

    「咦,你有姊姊啊!」

    「對啊!很大,嫁人了。」

    「……嗯,不好意思,我不怎麼看漫畫的,雖然並不討厭。」

    「不討厭是說喜歡嗎?喜歡的話週末找家租書店就可以看了啊!又不需要什麼準備功夫。」我理所當然地這樣說。

    她的表情飄過一絲憂鬱:「我……不是很有時間。」

    大概是我的苦瓜臉擺明了在責怪自己說錯話了,伊東華同學連忙說道:「啊!因為已經決定引退了,從現在開始會比較有空。」

    「以後想當『更』普通的高中學生?」我笑道:「不過或許在葛裡布林特的高中裡會教魔法哩!這就一點也不普通了。」

    「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在葛裡布林特可不是想學魔法就學得會呢!所以高中裡邊是沒有這種課程的。」她依然笑容滿面地說。

    ……其實就算她在葛裡布林特過普通的高中生活,我也沒什麼好高興的。不過反正只有我會傷心,不表現出來也就不會破壞氣氛了。糟糕,沒話題了……

    「對了,剛剛你問到雙胞胎的區分方式。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比方說某些無法偽裝的習慣性小動作,表現在轉身、回頭或手勢這些尋常的地方,就很容易區分出來吧!」我說。

    「……嗯,」伊東華同學修長的睫毛兩次拂過她黑得發亮的瞳仁,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只有雙胞胎還是很值得慶幸的呢!只要能認出其中一人就行了,反正認不出來的一定是另一個……」

    「哈哈!」我不禁失笑道:「不要現在才告訴我,你們其實是三或更多胞胎,那會讓我笑死……」因為察覺她的臉色不太對,我連忙話鋒一轉說:「不會吧!你們真的是三胞胎?」

    她輕輕地說:「你想到哪裡去了。」

    「哦!那麼就是你在吃醋?」我開玩笑說:「嫉妒我和杜……伊東苗『兩人單獨』到葛裡布林特去,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東摸西摸,居然耗了幾個月?」

    聽了這話,伊東華同學居然愣住了。然後,她急急忙忙地轉回了頭。

    糟,糟糕,本來是要打破僵局的說笑,沒想到反而把氣氛弄得更僵了。

    可是……

    如果伊東華同學真的會為此感到嫉妒,我會……剛剛她低下了頭,該不會是臉紅了吧?該不會是對我……不,一定是我自作多情……

    ……

    ……現在提恩絲屍骨未寒,我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

    結束了一整天聽而未聞的課程,我不知不覺地回到了家中,用過了晚飯。

    「今天怎麼啦?」老媽笑著說:「怎麼不想去練氣功了?」

    ……啊!不是不想去,是忘了。真的忘了,放學之後就依本能搭上捷運坐回家了。不對,不但忘了練氣功,而且連今天是禮拜三,要去補習班接伊東華同學的事情都給忘了。

    「不,要去。」我笑著答道:「吃飽飯就去。偶而也想回家吃阿媽的家常菜。」

    老媽欣然點了點頭,說:「幸好今天母子連心,突然多煮了點,本來是想明天早上可以留著給你煮稀飯……」

    仔細想想,老媽應該是旁敲側擊地在問我這幾天為了什麼事情而心神不寧。但是這要怎麼跟她解釋呢?總不能只說「我有一個好朋友死了」,或是為提恩絲捏造一個假身份,例如說是我的高中同學或高中老師之類。想想還是只能裝傻,沈默大吉。

    吃飽之後又休息了一會兒,我換了便衣,開朗地跟老媽打聲招呼,便出門去了。

    「……結果還是沒把隨身聽帶來。」我自言自語道。

    也不該帶來的。反正就算戴上了耳機也一定是充耳不聞,這對於認真唱歌的伊東華同學而言簡直是種褻瀆。

    這幾天一直不敢看牆上的她的海報。與其說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享受這種幸福,還不如說是因為總在腦中浮現的,女皇裝扮的施蒂萊帶來的罪惡感。

    到了熟悉的植物園一角,雙手畫弧、進步,擺開了三體式。

    ……

    不行,雜念紛至沓來。還是先畫圈圈。我摸出八卦拳的教學手冊,依照書上的順序畫起圈圈來,左二十圈、右二十圈;順時鐘二十圈、逆時鐘二十圈;橫的二十圈、豎的二十圈。

    挺有效的,心情平靜了些,又重新站起三體式。可是一靜止不動,各種聲音影像又從腦裡蜂擁而出,真麻煩。對了,關於這個,巫厚德說過什麼來著?

    「真的靜不下心來的時候,就觀察。觀察自己,也觀察外界。」大致上是這樣。

    觀察啊……嗯,這樣站著,腳很酸……應該不是要觀察這個。

    ……對了,一切都在動。空氣在緩慢的流動,更高的地方有強風劃過樹梢,讓枝葉隨之顫動,近身的微風也讓我的袖口和褲管飄動。看似漆黑一片的植物叢深處,有蟲鳴聲傳出,蟲的某個器官一定在高頻震動,我還不知道有除此之外發出聲音的方式。看起來穩定不動的地面和欄杆,如果在電子顯微鏡底下,一個個分子還是在微微的顫動,那就是所謂的熱量,絕對溫度不為零的任何東西都在動。

    我自己──當然也在動。呼吸,最明顯的動作,常人總是不由自主的呼吸,聽說沒有人能經由閉氣而自殺,因為一旦缺氧到失去意識,呼吸又會自動開始進行。當然還有心跳,對了,我全身的血液和淋巴循環主要是靠一顆小小的心臟來驅動。

    好像能夠感覺到心臟一陣一陣地收縮,以幫浦原理把血液往全身送去。和心跳相呼應的,我的肺葉也一舒一張,更換我胸腔中儲藏的空氣。我的吐息擾動了鼻下的空氣,和微風的拂動混合在一起。

    ──對了,人也是自然的一部份。

    「一個人」的範圍有多大呢?要視定義而定。如果以視覺印象來說,只限於全身肌膚包裹的一團肉和骨頭;如果擴充到人體散發的能量也算的話,用特殊攝影就可以拍出體外還有一圈明顯的能量流動範圍。

    而在意念的角度,人的印象經常性地是和他的影響產物連結在一起的,無論是本我、自我還是他我。就算肉體停止活動了,人的影響還是會留下來。

    這麼說的話,雖然提恩絲死了,可是她還是大自然的一部份?我還是與她同在?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哪有這樣難看的三體式。」身後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

    我苦笑著收勢站直了身,看巫厚德從發話處向我走近過來。他沒好氣地瞪了我幾眼,又說:「都跟你講沒辦法靜下心來的時候先畫圈圈了。」

    「我剛剛畫了好一會兒了,所以……」我苦笑著解釋。

    他聳了聳肩,蠻不在乎地說:「其實這樣也沒什麼大礙,反正你還沒有什麼真氣,是不會因此就走火入魔的。」

    這倒是個有趣的話題,我連忙問道:「走火入魔這種事真的存在嗎?」

    「聽說是有的。」巫厚德揚揚眉,說:「不過一般而言極少發生,老爺子說,走火入魔有點像是食物中毒,吃不知名的植物就容易中毒,或是吃壞掉的東西;照常吃三餐是不會中毒的。」

    「可是,照武俠小說裡邊的說法,不是運轉真氣時受到干擾就很容易走火入魔嗎?」我大感興趣,又再追問道。

    巫厚德「噗」地笑了出來,道:「要干擾氣功大師談何容易?像你這樣靜不下心來的傢伙,雖然很容易被干擾,但是再練一百年也練不出什麼成就;人家都已經遠過了這個階段,早就『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了。」

    ……要我看到提恩絲死在面前而臉色不改,我還不太願意呢!就像之前對施蒂萊所說的,我又不是泥雕木塑的假人。

    「面不改色並不表示捨棄了感情。」我胡思亂想中,巫厚德卻繼續說著:「那都是佛教文化融入中國武學後造成的誤解。其實中國內功修練最早源自於華陀的五禽戲,單純是取法於自然以強身,而捨棄七情六慾反而是逆天而行。道家的內丹修練比較接近中國武學的初衷,也就是把人體視為一隻丹爐,並且將類似西方煉金術的金丹燒煉經驗運用於內息的修練上。」

    巫厚德背起雙手,走了幾步,邊走邊續道:

    「我們常引用一句論語裡的話是『君子不重則不威』,意思是沈穩的人看起來比較有威嚴。但是這番話更重要的意思卻在下一句:『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人為什麼要讀書?像個孩子一樣順著本能,有傷心的事就哭,有開心的事就大笑,固然很舒坦;這麼做也不是不好,但是這樣做的話,有沒有求過學對一個人而言到底有什麼差異?」

    他猛然回頭,似笑非笑地盯著我說:「──對事態的對處,又有什麼幫助?」

    也許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對了!原來……原來我答應陪施蒂萊去托直翁星的原因,是因為我下意識地擔心她的安危!我自己居然剛剛才發現──而在我沈浸在提恩絲離開的悲傷之中的時候,史烏基猶司令、莉琪安小姐,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早就已經為了守護她而傷透腦筋!

    想到這裡,我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內衣都濕得貼住背脊了。我感激地向巫厚德望去,正想說幾句謝謝他提點的話,電話突然搖了起來。

    「我接個電話。」我邊說邊把電話取了出來。

    「哦,我還有事,再見。」巫厚德居然回頭搖搖手便走了,我甚至來不及說聲謝,就聽到電話裡傳來施蒂萊開朗的聲音。

    「楊顛峰,」她說:「是我……我相信你聽得出來。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呢!」

    「啊?」我感到莫名其妙地回答道:「什麼事順利?」

    電話那頭傳來令人難堪的沈默,可是胸有成竹的我耐著性子等她的答案。終於她低聲而幽怨地說道:「……讓你和我們一起到托直翁星的安排。其實你根本不是認真的答應我?」

    「安排?」我語氣平然地答道:「你真的打算讓我正式搭上可埃斯?我以為偷渡會容易些。」

    施蒂萊大為訝異地說:「偷渡?」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說道:「……不行,我不要你做到這種地步。而且我都已經和史烏基猶的的高層交涉過了……」

    「對了,你現在和『史烏基猶高層』的交涉狀況怎麼樣?如果決策體系的運作沒有異狀,敵方或許會從這些蛛絲馬跡推斷出女皇其實並沒有死。」我說。

    「……啊!有道理。不知道司令有沒有注意過這件事,我會提醒他。」施蒂萊的語氣聲中依然有些驚異:「那你的事情……」

    「我好得很,說走就走,無牽無掛。」我故作輕鬆地說,想到待會兒要見面的伊東華同學和答應過她的事情,胸口刺痛了一下,但繼續說道:「你既然交涉了,那就繼續交涉下去,遇到問題的話再另外想辦法吧!」

    「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因為史烏基猶高層這邊基本上是樂見其成,現在的問題是試探銀河法庭那邊的意見並做出反應。」施蒂來欣然說道:「……啊!我是偷空打電話給你,要掛斷了,有空再聊喔!」

    收起電話後四下瞧瞧,巫厚德早就走得無影無蹤。看看時間是八點四十,去接伊東華同學剛剛好。唉!我這個學期以來還是第一次拖著這麼沈重的步伐去走這段路。

    ……在腦海中的她的笑容越美,我的良心也就越痛。

    我站在崇慶南路騎樓那個站慣了的地方,呆呆地望著人來人往。際遇這東西委實不可思議地令人吃驚,那句老詞說得真是傳神──有緣……無緣……大家來作伙……

    不好笑。不!根本沒人知道我為什麼要傻笑?笑完之後,又下意識地歎了口氣。

    「我們走吧!」伊東華同學從電梯間出來,輕聲招呼著。

    我不動聲色地伴著她往植物園走去。星期一我就是這樣子把她送到捷運站的嗎?

    觀察了一陣,我發現每隔一段距離,她就會轉頭望望我,然後才繼續望向前方。這是在做什麼?嗯……啊!她是在等我告訴她我這兩天為什麼變成這樣。我們曾約好要減少把話說出口的顧忌的。

    「伊東華同學,」我突然在連鎖咖啡店前止步,指著它說:「我們吃點東西吧!」

    她停步楞了一下,才淺笑著答道:「這種時間在這種地方點不到東西吃呢!」

    「那就喝點東西吧!反正我也不餓。」我尷尬地笑著答道。

    伊東華同學不等我說,就已經往門裡輕移蓮駕,我連忙跟了進去。

    各自取了自己點的飲料,我和她在情人座對坐了下來。唉!情人座,這樣的名字是很美,可惜我與她的關係和情人兩字八竿子搭不著邊。在旁人的眼中,我倆的關係像是什麼呢?恐怕連美女與野獸都談不上,因為我沒有野獸那麼酷;而且也很難想像伊東華同學那樣的美人會有我這樣的朋友或親戚。要認真說起來的話,或許是明星和經紀人,或是星探?

    我想著想著便在懷裡掏了掏,作勢把名片遞給伊東華同學,並裝模作樣地說:「同學你好,我絕不是什麼可疑的人,你可以打電話到公司查證我的身份。你想不想拍廣告?」

    她眨了眨眼,笑靨在臉上綻放,上身微前傾而低聲地說道:「有件事只能小聲的告訴你──先生,其實我就是歌星伊東華呢!」

    我也被逗得笑了起來,和她各自帶著笑容喝了自己的飲料。唉!氣氛這麼好,只可惜接下來的話題卻是那個。

    「……其實,咳咳。」我清了清喉嚨,調整了一下心情,說道:「其實我有個好朋友……的朋友,最近出了意外死了。」

    她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平靜地說:「……真遺憾。」

    對伊東華同學而言,做出悲傷的樣子應該很容易吧!相對的,她誠實地表現平靜卻讓我有種莫名的親切與感動。是啊!我朋友的好朋友死了,她有什麼好傷心的?

    「所以……我沒有辦法放下他不管。我得陪他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我決心已定,便斬釘截鐵低下了頭說:「對不起,沒有辦法遵守跟你的約定。」

    伊東華同學突然別過了頭,手按住自己的眉心,顯得很焦躁。我第一次看到她這種表情──連在她主演的連續劇中都沒見過。可能是因為她沒演過這種個性的角色。

    「真的很對不起。」我放慢語氣誠懇地說,接著又連忙追問道:「你生氣了?」

    她轉回頭來,嘴角揚了揚,理了理自己的頭髮,便平靜地說:「我生氣了?……對,我生氣了,我氣得要死,反正我本來就是個小氣鬼。」

    這一瞬間我還以為這番話是反話。

    「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伊東華同學接著又問。

    「不知道。」我困惑地說。是的,我還沒問過施蒂萊往托直翁星的航程要多久,不過問題並不在這裡。難道我到了那裡還要麻煩史烏基猶人專程送我回地球?「多半……下學期以前是回不來的,再之後也不會回來。」

    她猛然深吸了一口氣,快快地說:「那我跟你一起去。」

    「呃!」我說:「那……那伊東苗怎麼辦?」

    伊東華同學低聲說:「……我知道我不太可能真的去,但是我不得不這麼說。」她突然重重地吐了口氣,趴在桌子上。

    「你可能有什麼誤會了,」我連忙解釋道:「我說的那個朋友其實──」放低了音量:「是外星人,而且要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距離幾光年之遙,路上也沒什麼好玩……呃,有虛擬實境遊樂器……總之那是軍艦,可能要打仗,會沈沒的,不是去玩的。雖然你願意跟我去的話……我真的很高興!」

    邊說,我邊在心裡默念了一次:伊東華同學願意跟我去。

    伊東華同學願意跟我去。

    ……好像哪裡怪怪的,就算是去玩……

    伊東華同學願意跟我去。

    伊東華同學願意跟我去……伊東華同學願意跟我去。

    ……不會吧?哪有這種事!

    「你,你願意跟我去,我真的很高興。」雖然覺得不會,可是我還是笑著把這句話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

    「……就這樣?」她低聲的說:「是啊……反正我不是真要去,只是說而已。」

    伊東華同學突然站了起來,一瞬間好像看到她的眼角有反光,可是後來又沒再看到。她飲料也沒喝完,抓起桌上的發票,快快地走了出去。

    我連忙跟了上去,剛出了咖啡店門,「真的很對不起。」我誠懇地說。

    「囉唆!我只是心煩,別吵我!」伊東華同學冷淡以應。

    她心神不寧地往前走著;雖然表面上看不太出來神情恍惚,不過應該錯不了。最好的證明是她出咖啡店的時候忘了拿包包,它到現在還在我的手裡。

    因為伊東華同學剛剛說了別吵她,所以我不敢再吭聲,甚至不敢看她的臉。

    我們穿過了鬧區,走近了植物園,在前頭的伊東華同學突然冒出了一句:「什麼時候去?」

    「……」我算了算日子,道:「下禮拜一或二吧!呃,如果我朋友為我辦送別會,你來不來?」

    「不去。」這句語氣決絕的答覆登時又把我的一點希望砸個粉碎。

    之後又沈默了下來,伊東華同學直到接近捷運站,才又開了口:「如果你不曾被外星人改造成超能力者,因此建立了自信心,或許就不會跟我告白。」

    我不太分得出這是問句或是自言自語,而聽語氣更像是後者,所以猶豫了一會兒才答道:「或許吧!因為不能重來一遍,誰說得定呢!」

    「如果你不跟我告白,自然就不會有太多交談的機會,就算你知道我這學期結束後就要離開。這樣一來,我們就沒有機會知道彼此在八年前就曾經相遇過。」伊東華同學繼續用自言自語的音量說:「……你說的對,不能重來一遍,所以變成現在這樣也是既定事實,想太多也沒用。」

    她在捷運站入口處緩下了腳步,敷衍地轉一下頭並說道:「……那,再見。」正要回過身重新邁步。

    「啊!包包。」我連忙把她的皮包遞了上去。

    「咦?啊!」伊東華轉過頭來,接過皮包時有些尷尬,不由得嫣然一笑,扮了個鬼臉說:「謝謝。」

    不知是化了妝還是什麼的關係,她的兩頰上有著淡淡的紅雲,額角還懸著一絲剛剛趴在咖啡桌上時弄亂的髮絲,看起來是這麼的嫵媚動人。

    視線相遇的瞬間,我不由得被──吸了過去。低下了頭,嘴剛好碰上她的櫻唇。

    ……啊!我在幹什麼?完蛋!

    等我回過神來,伊東華同學已經後退了幾步,掩住了嘴,一副再被碰一下就會哭出來的模樣。

    我楊顛峰此際居然連一句道歉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望著她。

    「你……你好惡毒!」她終究沒有哭出來,轉身跑下了樓梯。

    惡毒!

    這個字眼狠狠地刺進了我的耳膜。是啊!我……我居然背叛了她的信任。

    我十足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不,不行,剛剛巫厚德才提醒過我,情緒反應對事態毫無幫助。

    在悔恨之餘我必須做些什麼事來贖罪。

    「我能做什麼?」我苦笑著問自己。不,我犯的是無法彌補的過錯。

    實在沒有臉面對伊東華同學,可是逃避不是辦法,所以次晨還是硬著頭皮去上課。不過情況比我想得還糟,伊東華同學沒來!

    同學們都在竊竊私語了:「真稀奇,工作最忙的時候都不輕易請假的伊東華同學,今天居然沒來耶?」

    而早自習時,老師更向同學們說明了:「伊東華同學身體不舒服,家人已經打電話來為她請了假。」

    唉!我真該死。現在回想起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都一個勁兒地講著自己的事,伊東華同學一定覺得很煩。像現在,我才突然發現她除了妹妹之外,家裡還有哪些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沒問過她。

    我試著把精神集中在書本上,擺脫沈重的罪惡感。下星期一或二,就要跟可埃斯到什麼托直翁星去,我還有什麼可以做的?或許在那之前都不要再見她了,對伊東華同學而言還比較好。

    而且應該多花點心思考慮施蒂萊的安危上。對!

    在往托直翁星,甚至之後的旅程上,對施蒂萊而言最安全的情況就是繼續當一個上校女官,然後全艦上下不超過十個人知道女皇其實沒死。這樣的可埃斯,對任何控制史烏基猶星的勢力而言都沒有什麼威脅力才對……咦?

    啊!糟糕!

    這樣一來,我的存在豈不是變成一個最大的破綻?已經並不引人覬覦的可埃斯艦,為什麼還要一個烏德薩跟上去呢?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是不是有點自我意識過剩?一個烏德薩能有多少影響力?或許我只是再找藉口逃避托直翁星之行罷了!如果說伊東華同學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氣憤不會動搖我此行的決心,那當然是騙人的。

    唉!其他不提,光是伊東華同學會介意我的存離一事,就已經讓我感覺過份幸福了。可惜這點小小的幸福又馬上被我親自搞砸了。

    「楊顛峰,便當來了喔?」席佳宜提醒我說。啊!果然沒錯,同學們的桌上都已經有便當了。我走到蒸籠旁把便當拿回座位上,還沒打開,電話就搖了起來。

    看看來源是未知,我把電話放到了耳邊:「喂?」

    「是我。」

    唔哇,真是稀客,居然是沒有變成伊東華的杜黎娜……呃,糟了,差點忘了她是伊東華同學的妹妹。

    「……喂!楊顛峰,你昨晚幹了什麼傻事?為什麼差點把我姊逼瘋了?」

    「逼,逼瘋了?」我心情沉重地說:「她……伊東華同學,回家之後怎麼了?」

    「怎麼啦?這可一言難盡。」杜黎娜想了一會兒,才說:「說說今天早上吧!她叫阿姨打電話幫她請假,還說明天補習也不去了;問她明天去不去上學,卻不說,只是一下哼歌一下歎氣一下抓頭髮的。對了,我說那我可不可以代她去學校玩,她居然說『敢去的話我跟你切斷姊妹關係』!」令人毛骨悚然地用她稚嫩的嗓音模仿姊姊的叫聲後──我猜「伊東苗」本來就下過功夫模仿伊東華同學的聲音,杜黎娜低聲埋怨了句「不去就不去,什麼切斷關係嘛!」才繼續說:

    「然後你知道吃完早餐後她在做什麼?老姊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彈鋼琴!」

    我不知怎麼回答,只好說:「哦,你們家的鋼琴就擺在伊東華同學的房間裡。」

    「你再猜猜她彈的是什麼?哼,居然是命運交響曲!」

    我的腦海已經亂成一團,腦中浮現起那個「等等等等」的廣告畫面,登時覺得這個曲調的確很適合用來表現憤怒。隨口答道:「伊東華同學喜歡貝多芬?」

    「從來沒聽說過!事實上,我還是第一次聽她彈她自作以外的音樂!」杜黎娜呼了口氣,繼續問道:「好,說完啦!該你說了,你昨晚到底幹了些什麼?天大的事情也有辦法解決的,快說出來商量商量吧!」

    「其實……」我可沒有你這麼有把握:「我……昨晚親了你姊姊……當然是無意識就親了下去,算是強吻吧!」

    「你ㄑㄧ……!」我正手忙腳亂地想把音量關小,杜黎娜便自己壓低了聲音:「……偷親了我姊姊?該死!這種事情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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