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軌跡 第六集 第五章
    右芒島,黑角海域的西北角,戰略重地,以出產輕型兵器、工藝品而聞名,近年成為了克蘭.斯爾維亞公爵的封地。

    克蘭親率封地官員來到貴族碼頭,迎接海洛迪亞這位傳說中的繼承人,友善的公爵大人看到布魯菲德時,表情十分精彩,先是怔了怔,因為他覺得這張英俊的面孔似曾相識,然後微微皺了皺眉,顯然陷入到回憶之中,當年那位名叫布魯菲德的低級僕從跳入到他的腦海裡,接著露出了歡容,或許在感慨命運的神奇,也或許是布魯菲德已走到了近處。

    「克蘭公爵,布魯菲德向你致敬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那毫不掩飾的態度,克蘭的笑容更友善了,回禮道:「海洛迪亞公爵,歡迎你來到右芒島!前些天,第一次看到你名字的時侯,我還曾想過是否重名,沒想到原來海神無處不在,這個巧合併沒有令人失望。」

    因為布魯菲德這個過去皇室侍從的名字,已被法考爾金列入了死亡名單,所以,心知肚明的克蘭,說話的聲音很輕,僅可供他們兩人聽聞。

    布魯菲德也在微笑中輕聲應道:「克蘭公爵,命運之湖泛起了漣漪,讓我終於可以接過你多年前探出的橄欖枝。」

    布魯菲德這句話說得巧妙,既回應了克蘭的感慨,感謝克蘭當年曾對他的招攬,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隱晦的表達出願意向法考爾金效忠、向克蘭投誠的意願,後者比前者更能贏得克蘭的好感,右芒島處於戰爭的敏感地帶,如果銀珊瑚能成為中立地帶,成為一道右芒島的屏風,他們將受益匪淺。

    克蘭臉上的笑意更親切了,熱情的將布魯菲德迎入了島內。

    逃亡三年之後,終於又一次踏上了法考爾金的領土,這令布魯菲德的心情多少有點澎湃。他坐在最華麗的馬車上,看著路邊一個個躬身而立的人們,他想,他們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如今都得向我躬身致意了,而在回憶之中,上一次我站在法考爾金土地上時,也正是他們當中的一員,畢恭畢敬的鞠躬迎接每一個貴族,對於那些特別豪華的車隊,恭謹之餘,偷偷注視,渴望著將來有一天成為他們……

    這些想法令布魯菲德有些唏噓,如今他已經是當年渴望中的「他們」了,但這無法為他帶來太多的喜悅,前方還有很長的路在等待他走下去,而且這條路注定是坎坷的。

    公爵府是一座小城堡,它座落於右芒島中心,最耀眼的莫過於城堡外那高約二十米的雕塑。

    在整個大海都尊崇海神的時代裡,這個雕塑竟然是一尊工匠模樣的男子,可見工匠這個職業在右芒島上悠久的歷史和崇高的地位,它雖僅僅是粗石雕成,但栩栩如生,服飾更是富於創意,足有二十多種各式各樣的小兵器巧妙的懸掛其上,不見突兀,而那工匠誇張的姿勢,竟然仍能雕塑得保持平衡且屹立不倒,不得不令人驚歎右芒島上那鬼斧神工的工藝水平。

    克蘭微笑解說著:「右芒島的發展史就是一部工藝品的成長史,一向以富於創意的形式、色彩與精妙絕倫的結構完美結合,工匠的作品往往令人歎為觀止。這座雕塑是八百年前落成,從此就成為於右芒島的精神像征,這座風格前衛的雕塑,體現了右芒島的創作精神和靈魂,讓人們永遠銘記前輩們的榮光,自強不息……」

    相比起別的貴族,克蘭有著更多的藝術氣息,他擅長換位思考,體諒他人的痛苦,有著獨到的人文關懷。一路走來,布魯菲德對克蘭有了進一步的瞭解,他的初步結論,也是他對上階貴族的最高評價:他是一個好的統治者,也是一個好人。

    歡迎布魯菲德的宴席十分隆重,這讓布魯菲德多少有點受寵若驚,他知道這是僅次於招待一個國王的規格了,所有右芒島的貴族都出席了這個宴會,布魯菲德這顆新崛起的明星理所當然成為了人們的焦點。

    虛偽的笑聲和碰杯聲中,布魯菲德發覺自己的面部又有點僵硬了。

    菲爾公爵夫人也出席了,她事先得到了丈夫的照會,看到布魯菲德時絲毫不見驚詫,這讓布魯菲德終於有機會見識到高高在上的公爵夫人的另一副面孔,她大方得體,那動人的熟女之姿仍如當日動人,那待客的儀態,令人如沐春風。

    令人眼花繚亂的酒會過後,布魯菲德終於有機會與克蘭在茶室裡單獨詳談一番了。

    克蘭感慨前事,很坦然的承認了當年曾懷疑過布魯菲德就是那位神秘的海術師,只可惜世事如棋,那時擦身而過了……

    布魯菲德連忙委婉的表示,他的海術,仍願意為閣下效力。

    克蘭或許喝得有點多了,他交淺言深,說出了對法考爾金未來的擔憂,如今的法考爾金就像是深海裡的龐然海獸,它的每一片皮毛、每一隻牙爪和每一副臟腑都進行了軍事進化,它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其生理結構和外在形象都如此猙獰,使它根本找不到朋友。

    這番話使布魯菲德為之默然,接著尚若有所思的他發覺克蘭正溫和的注視著自己,他心中不禁凜了凜——克蘭他看穿了自己的野心,正給予我忠告嗎?不過,我確實需要引以為戒……

    關於布魯菲德帶來的請求,克蘭只是微笑告訴他,法考爾金高層也十分重視銀珊瑚,地下同盟協定很快就將帶到右芒島,給予布魯菲德回覆,相信那會是一個好消息。

    末了,克蘭還補充,與這份協定書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女兒,她被恩准,前來探親。

    克蘭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當今法考爾金的皇后——艾莎。

    這個名字為布魯菲德帶來了不少困惑,那代表了心靈深處用數道枷鎖捆綁起的一些小秘密,捆綁起那個曾經衝動的過往。

    最後一次見艾莎時,她的那句話仍縈繞在布魯菲德的耳邊——「看來確實是我妄想了,你根本沒有勇氣,而且,原來你也沒有這個資格」!

    一歷數年,仍如當天那樣深深刺痛著布魯菲德的心靈。

    這樣的心情讓他在第二天參觀右芒島各大工作作坊時,多少有些出神,甚至那幾把精美的佩劍放在面前,他也僅僅是隨便選了一把。

    佩劍那鋒銳的光芒,多少讓他回過點神,曾經奢求的頂級防身武器,現在已隨手可握,他想,布魯菲德,不要回頭看了,那份沉重,會化作枷鎖,拖慢你前進的步伐。

    七天後,一個碧空如洗的下午,布魯菲德收到了自銀姍瑚傳來的好消息。

    特洛克寫信告訴他:與雷丁的協定已基本完成,雷丁將全力支援海洛迪亞成為銀珊瑚的新主人,免稅十年,十年後的貿易稅收入,他們只抽取其中的百分之五……當你收到這封信時,相信我已踏上了前往野蠻人船隊的旅程,祝我好運吧……

    這個消息令布魯菲德一陣振奮,如果一切都能順利,那麼,他離夢想就跨進大大一步了。

    而就在當天,艾莎這位非同小可的大人物,也來到了右芒島。那連綿不絕的禮炮聲,足以告訴所有人,一位身份異常尊貴的客人,已經駕臨右芒了。

    又一次大型宴席開始了,不過布魯菲德不再是焦點,那位嬌艷欲滴的法考爾金皇后,才是這夜的主角。

    布魯菲德拿著高腳杯,遠遠的看著艾莎——那位曾經的夢中情人、那位曾經最痛恨的女子。

    今夜,他們只有一次近距離接觸的機會,那是克蘭的介紹,克蘭甚至低聲告訴他的女兒說「還記得嗎?布魯菲德可是你當年的救命恩人」。

    不過遺憾的是,艾莎只是淡淡的看了布魯菲德一眼,禮貌一笑,說幾句不著邊際的客套話,就去應付下一批客人。

    這多少令布魯菲德有點失落,他責備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呢,我和她,什麼也不是,從來就這樣……

    但這個念頭為他帶來淡淡的酸楚,尤其從他現在的角度看去,那位愛過他、重視過他、恨過他、侮辱過他的女人,是如此的明艷照人,全場不乏美女,但往她身旁一站,那些女子都成為了陪襯的綠葉。

    布魯菲德這位人氣頗高的單身貴族,靜靜站在一角,也得到了不少少女的微笑,但她們上前攀談,卻發現海洛迪亞公爵根本心不在焉,無不失望離去。

    未到宴會結束,布魯菲德便悄悄離開了宴會廳,他覺得這裡的空氣有點令他窒息,他需要出去走走,令心情重新愉快起來。

    宴會廳外的廣場上,有一個設計獨特的音樂噴泉,它會根據旋律的變化而改變噴水的速度和形狀。它時而一飛沖天,時兒輕歌曼舞,時而輕快活潑,時而靜如處子。

    在燈光的映照下,那音樂噴泉頗為光彩奪目,令布魯菲德再一次驚歎右芒島工匠們的想像力,讓隨風而起的水聲和著音樂,奏響動聽的自然之樂,舞動出想像之極限的動人舞姿。

    看著水歡騰,旋轉,低吟,落地……布魯菲德心中忽然升起一陣感悟:我們的生命,是否也如這噴泉中的水,在命運的樂韻中,沉浮起舞呢?

    這時,音樂忽然高昂了起來,水汽瀰漫,噴泉裡朦朧不清而又隱約可見,似乎有個善舞的美人在揮灑著水袖,翩翩起舞,長袖紛飛。一時間,布魯菲德也分不清水和人,到底水幻化成人,抑或是人化成了水。

    這種朦朧的錯覺很快進一步加深,他發現朦朧深處的那人竟然就是艾莎,正在舞動中衝他輕輕微笑,彷彿一朵絕美而聖潔的青蓮,令人在讚賞中陶醉。

    他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腦袋,讓這份煽情的幻覺退去,難得的感性可以讓人多一份藝術氣息,但沉溺於此,就會令人脆弱了。

    「你在想什麼?」

    一把熟悉的嗓音傳進了耳朵裡,布魯菲德不禁苦笑,莫非今夜太過脆弱,連幻聽也接踵而來了。

    「你笑什麼,海洛迪亞公爵,無視一個女士的詢問,是不禮貌的。」

    這聲音明顯提高了,也令布魯菲德發覺,艾莎竟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身邊。

    「法考爾金皇后閣下,很抱歉,我為我的無禮致歉,我分神了。」布魯菲德不無笨拙的微微躬身致歉。

    艾莎笑了笑,又重新斂起笑容,淡淡道:「叫我艾莎吧,現在我回家了!」

    「是……艾莎女士。」

    「……叫我小姐!」

    「……是!」

    艾莎像是無聲的歎了口氣,平靜道:「裡面很悶,陪我四處走走吧……這是我的新家,但我也是第一次來呢!」

    布魯菲德心裡不禁也替艾莎一酸,貴族的女兒、法考爾金的皇后,看似風光的背後,實在隱藏著無數的唏噓和無奈。

    陪伴著艾莎走在林蔭小道上,布魯菲德忽然又想,我靜悄悄的走出宴會廳才一會,艾莎竟然就跟出來了,莫非,她一直都在注意我,草非,她的內心並不如表面對我那般冷淡?

    這個念頭令布魯菲德的心一陣火熱,他連忙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今天的艾莎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瀆的皇后了,稍有行差踏錯,他自己萬劫不復之餘,還會連累整個剛剛才安穩下來的難民船隊。

    這條小道明顯花費了歷任右芒島主人不菲的金錢,四周的樹種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每棵樹上會呈現數種色彩,一路走來,油畫般的感覺撲面而來,彷彿走進的是一個繽紛的童話世界。

    行走其間,艾莎的聲音終於稍稍柔和了少許,輕輕道:「布魯菲德,你看起來成熟了許多。」

    僅僅是看起來嗎?布魯菲德想了想,小心回答道:「艾莎小姐,你也更亮麗動人了。」

    「呵,是嗎?我還記得那年你曾經和我說過,要歌頌黎明,請首先擁抱黑暗吧!嗯,這些年,我擁抱過很多次黑暗,不過就算光明來臨,我仍無法去歌頌黎明,因為,我心仍陷於黑暗……」

    聽著耳邊傳來那輕柔的聲音、那蘊含著無盡酸楚的話語,布魯菲德不禁一痛,情不自禁就衝口問道:「他對你不好嗎?」

    艾莎側過頭,打量著布魯菲德,像是在說:咦,你失去的勇氣怎麼忽然又回來了?假如被人聽到,這可是一個影響你未來的問題啊……

    她難得溫和一笑,眨了眨眼,卻是說:「他,你指的他是誰?」

    布魯菲德歎了口氣,既然已經開了頭,那就接下去吧!他說:「當然是指你的丈夫,當今法考爾金的皇帝了,艾莎小姐!」

    艾莎的笑容變得有點古怪了,說:「哈,這幾年來,他根本沒有碰過我!我已經忘記我和他上一次見面是什麼時侯了……以前不是告訴過你,他喜歡虐玩變童嗎?現在當了皇帝,更荒唐了,公務以外的時間,全花在他的小花園裡。嗯,那裡才是他真正的後宮,不過妃子全是男矛罷了……怎麼,聽得呆了,還是心馳神往啊?」

    「你知道不是這樣的。」布魯菲德搖頭苦笑,他想,我總不能回答,我為你感到悲傷之餘,還隱隱有點慶幸和期盼吧?

    不知不覺,他們已走到小路的盡頭。

    那是一個小型湖泊,湖水清澈,小碼頭邊上停泊著幾條帶桅桿的遊艇,湖面倒映著夜空和繁星,岸邊彩色的樹林與遠處的草坪相互映襯,自然與人力的和諧在這裡美到了極致。

    「嗯,我們到那裡去坐坐吧!」

    兩人坐在一張湖邊的觀光木椅上,遠方那煩囂的音樂聲和人聲在此已全部遠去,只剩下夜風拂過樹林的唰唰聲和林中深處傳來的鳥鳴聲。

    「聽說你已經是個有名氣的海術師了,布下一個小結界吧,我不想讓人盯著我們。」

    布魯菲德延伸出去的精神力告訴他,有四個侍衛正遠遠跟隨著他們,大概是艾莎的近身護衛吧,他感覺到那四個侍衛來到樹林邊站住了。

    他點點頭,布下了結界,不過出於某種私心,他布下的是幻術結界,那就是在結界外的人們,看到他們,永遠是這樣規規矩矩的坐著的。

    然後,他終於鼓起勇氣,脫下了外套,為艾莎披上,低聲道:「這裡的氣候不比托瑪納,隆冬已經降臨於這海洋一角了。」

    艾莎微微垂頭,由得布魯菲德為她將外套披上,睫毛輕輕的顫動著,在月色下,美得如此令人心跳。

    布魯菲德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的目光緩緩移開,恰恰看到湖中泛過的漣漪,彷彿正如他已湖中蕩漾過的波瀾。

    「我乏味無趣的故事已經告訴過你了,布魯菲德,你的故事呢?這幾年來,你一定過得很精彩吧!呵,現在走到哪,都能聽到你天才海術師的大名了。」艾莎的聲音裡多了不少生氣,如果聲音也有顏色的話,那此時她的聲音就如那些樹木那般繽紛。

    從來習慣於將心事收藏心底的布魯菲德,也不知為何,今夜有了傾吐的慾望,挑著重點的、該說的經歷,逐一告訴了艾莎,從皇宮的死裡逃生,到紅土神殿的死氣沉沉,再到離開紅土海域的千里逃亡,然後成為可怕的異端,直到最近……

    艾莎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點評幾句,和布魯菲德一起樂呵呵的大笑,不難看出,她已經很久沒和人交心傾談了。

    天空飄落下微雨,濕氣漸重,令四周飄起了薄霧。兩人抬頭觀望,才發現天空灑下的已不是細雨,竟是雪花。

    艾莎攤開掌心,看一朵朵的雪花在掌心化為烏有,那是一種掌握不住的美,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境。

    兩顆年輕的心靈,在飄雪中靜靜靠攏,仰起的頭慢慢低下,相互凝視著。

    艾莎櫻唇微啟,以呢喃一般的音量輕輕道:「吻我吧,布魯菲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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