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軌跡 第六集 第三章
    《蔚藍軌跡》第六集第三章

    這樣的回訪,整整用了三天時間。

    布魯菲德過足了貴族癮,不過他並不感到愉快。

    他覺得這個過程實在太令人疲憊了,虛偽的笑容、故作幽默、戴著面具的恭維……就是三天裡最重要的組成元素。

    當然,其中還有一些是與眾不同的,譬如講,不少家族都對海洛迪亞公爵的婚姻狀況十分關心。

    令布魯菲德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蕾尼的伊格家族。

    伊格家族的族長大人,也就是蕾尼的父親,完全沒有蕾尼的臭脾氣,他用著謙恭且熱情的態度,向布魯菲德推銷著他的女兒,企圖與這個看似得到神殿支援的老牌姓氏拉上關係。

    這多少令布魯菲德有點反感,他明白政治與婚姻是經常綁在一塊的,但他不希望類似的交易發生在自己身上,儘管他對蕾尼有著一定的好感。

    而另一個對他特別熱情的家族,便是阿穆的帕希騰家族。

    過去帕希騰的族長完全沒當阿穆是一回事,而現今,也僅僅將自己的這個小侄子當成是重要的棋子,他認為這顆棋子成為了公爵大人的首席助理,那麼帕希騰理應是和海洛迪亞走得最近的。

    在此過程裡,布魯菲德再一次從阿穆的眼神裡發現了那絲不自然,這次,他還從其中多辨別出一些東西,那是厭惡,還有渴望。

    布魯菲德從特洛克那裡得知,帕希騰現任族長是從阿穆父親手中,搶到了這個族長的位置,重點是,他現在的身體很差,而阿穆並不是考慮範圍內的繼承人……

    夕陽西下,令人疲意的回訪之旅,終於告一段落了。

    銀珊瑚群島中,彎彎曲曲的內河,河水潺潺,魚兒緩緩游過布魯菲德他們的船邊,沿途的建築倒映在內河上,在夕陽旋律的變化中,散發著魔幻的色彩,如同最華美的油畫一般。

    布魯菲德凝視著附近一座內河橋上的百多幅木板彩繪,讚歎道:「這些都是傳說中的古畫啊,無論是皇冠狀的山脈,還是那柔美的少女、披金掛銀的貴婦,或是那城鎮山村,無不讓人驚艷啊!」

    阿穆悶聲應了句:「大人所言甚是。」

    布魯菲德轉過了頭,阿穆自從見過他那位族長伯父後,情緒更是低落了,他對阿穆微笑道:「阿穆,這裡無數條彎彎曲曲的內河,令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父親曾對我說過的一番話……」

    阿穆順著布魯菲德的目光看去,河水如一抹水袖,追逐夕陽的方向,由清碧而深藍。

    回憶著往昔,布魯菲德的眼神迷離了少許,輕聲道:「一位遠古的哲人曾經這樣說過,每一條河流都有自己不同的生命曲線,但是每一條河流都有自己的夢想,那就是奔向大海!我們的生命,有的時候會是泥沙,你可能慢慢地就會像泥沙一樣,沉澱下去了……一旦你沉澱下去,也許你不用再為前進而努力,但是你卻水遠見不到陽光了……」

    顯然,阿穆被觸動了,他肩膀微微抽動了一下,眼神裡映出水中的夕陽,正不斷變化色彩。

    兩岸的破牆平靜地沿河流曲曲遠去,幾棵古樹從岸邊往內河探出,讓金黃色的落葉鋪滿了河面,它們中的一些枯萎了,另外一些剛剛從枝頭凋零,不過都這麼緩緩的與他們的船擦肩而過。

    布魯菲德歎了口氣,續道:「所以,不管我們現在的生命是怎麼樣的,一定要有水的精神,像水一樣不斷的積蓄自己的力量,不斷地衝破障礙,當你發現時機不到的時候,把自己的厚度給積累起來,當有一天時機來臨的時侯,你就能夠奔騰入海,成就自己的生命!」

    晰間,阿穆全身為之一顫,困惑多時的心鎖,彷彿在這個時刻,緩緩被打開了。

    良久後,他才對著布魯菲德的背影深深一躬。

    相識三年,他還是第一次真切感覺到布魯菲德對他的友誼,還有來自布魯菲德內心深處的那份傲氣、那份狂熱的執著,及對美好未來的無盡渴望。

    深秋的落葉飄然而落,隨波而逝,時間也跟隨著它們的腳步,不疾不徐的前進著。

    當布魯菲德他們來到銀珊瑚群島的第十三天,法考爾金的海軍終於開始撤退了。

    在銀珊瑚待有一個月以上的臨時居民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

    遠方海平線上的雷丁海軍徐徐而來,開幾下響亮的空炮,然後,大伙就可以看著法考爾金的海軍們拆下旗幟,拆除一向佈置在重要位置上的昂貴炮架及大炮,然後還與相熟悉的朋友揮手告別,撤退得井井有序,撤退得有條不紊。

    布魯菲德也收到了歐達靈的告別信,信寫得頗有貴族風範,文采飛揚,瀟灑中帶著無奈,末了還表示,不久的將來,他們還將重逢,無需掛念等等。

    這多少令布魯菲德有點哭笑不得,他很懷疑歐達靈是否早就寫好了,一等雷丁海軍殺到,立即就派人送給他。特洛克對此的評價是,「沒辦法,這個地盤就是這樣的形勢」。

    半天之後,法考爾金的海軍已經撤退得一乾二淨,雷丁家族正式進駐,整個銀珊瑚迅速換上了雷丁的火焰翡翠旗。

    外事官員們騎著馬在各個大大小小的島嶼上轉悠一圈,打著呵矢循例告訴大家,雷丁家族會善待諸位大小貴族,大家無須驚慌,反正大意就是一切照舊,你們也明白這是例行公事。

    估計這些官員做這事也做噁心了,每隔一段時間就得裝模作樣在各島嶼跑這麼大一個圈。

    當然,北島區得到了雷丁的特別重視,畢竟這隊勢力是新來的,而且上面還有兩支旗幟,一支是神殿的,一支是號稱最古老的貴族姓氏之一海洛迪亞的,這可是個來頭不小的大客戶,雷丁的軍事長官親自拜訪了布魯菲德。

    這位先生同樣圓滑、風趣,彷彿就是布魯菲德和特洛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言笑甚歡間,布魯菲德還差點以為坐在自己對面的,仍然是來自黑角的歐達靈將軍。

    告別時,這位先生才在布魯菲德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海洛迪亞閣下,第一下晚鐘之後,請到我們的駐地,我們家大人想與你一聚!」

    布魯菲德眉頭微微一皺,面前這位先生的職位已經不小了,難道還不是他們的最高長官嗎?

    對方神秘一笑,又道:「我們家大人還說,她還是閣下的故人呢!」

    「故人……」布魯菲德眉頭皺得更深了,某個躲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影子,一閃而過。

    送別了雷丁軍官後,特洛克立即眉飛色舞了起來,他站在近處,可聽清了那軍官對布魯菲德的耳語。

    特洛克笑道:「雷丁的觸覺比法考爾金敏銳,他們這次直接派出大人物和我們接觸了,這可是個好機會啊……你的故人?那可得小心了,通常不太熟的老朋友往往就是詐騙和陷阱的代名詞,嗯,尤其是女人!

    布魯菲德的臉微微一紅,但馬上又恢復了常態,與特洛克討論了一下有可能出現的情況,粗粗用過餐,在晚鐘響起後,便前往雷丁的駐防區了。

    臨別前,特洛克罕見嚴肅的忠告了一會:「你得小心,千萬不要草簽任何協定!雷丁對我們異常重視,那我們也得異常的謹慎!」

    雷丁的駐防區和法考爾金的指揮部竟然是在同一個地方,可見雙方雖在交戰,但在選位上的默契度還不是一般的高,那是一個最適合跑路的位置。

    在對方禮儀官的引領下,布魯菲德踏上了一艘雷丁雙座首的巨型排槳帆船。雷丁派出五艘這樣的龐然大物,這些傢伙往往用來嚇唬走法考爾金的駐軍後,過兩天就會撤走。

    火焰翡翠旗在夜風中獵獵飛揚,所謂的故人仍然未見影蹤,布魯菲德按捺住內心的疑惑,腹誹了幾句對方的架子,在對方禮儀官的微笑催促下,他拉了拉衣領,走進了一層的大廳。

    大廳佈置的奢華程度,遠遠超出了布魯菲德的想像。

    由極為昂貴的潔白大理石精雕細琢的高大壁爐,第一時間吸引住了他的眼球,那精美的爐火鉗,相信可以當作藝術品來拍賣了,別說那爐台上、側壁上極富藝術感染力的雕塑作品、大幅油畫,每一樣都是精心設計的藝術佳作。

    布魯菲德心想,毫無疑問,這是一艘改裝過的戰艦!

    他瞥了一眼那鋪著紅毯的樓梯,及其那唯美的樓梯扶手,暗歎雷丁高階貴族的奢華,竟然把一艘巨型排槳帆船的核心,改裝成一間貴族的豪宅。

    極具想像力,也極度奢侈浪費!

    他坐在柔軟的高背沙發上,來自壁爐的溫暖氣息迅速將外面的寒氣給驅散了,品著侍從遞來的熱茶,他心裡想,我得有多少財富,才能捨得如此奢華?

    繼而,他又趕緊否定自己這種羨慕,虛榮只會成為自己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我應該是狠狠的鄙視這些浪費金錢的無聊貴族……

    「噠,噠——」的高跟鞋踏在樓梯上的聲音,打斷了布魯菲德的思緒,一位身穿淡黃色貴族長裙的女子,盈盈而下。

    方才布魯菲德已覺那樓梯轉角的女神雕塑雕刻精美,曲線渾然天成,頗為美妙了,但那樣的曲線比起眼前這個女子,只可用粗糙來形容。

    那女子的身段,散發的是令人窒息的誘惑力。

    當布魯菲德目光漸漸上移,看清那女子的容貌時,儘管已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但腦袋依舊是轟的一下,整個世界彷彿停頓了剎那。

    那女子僅僅淡妝,容顏極美,甚至足以令四周華麗的藝術佈置黯然失色。但令布魯菲德震撼的,並非是她的容貌,而是這女子確實是他的故人——久違了的凱斐瑞,那個差點將他害得萬劫不復的凱斐瑞!

    那年的屈辱、那時的恐慌、那時的忐忑、那時的惶惶不可終日,種種負面的情緒,彷彿都一下子跳出了布魯菲德內心深處那個上了鎖的抽屜,全部湧上了腦海。

    百般滋味下,布魯菲德反而沉住氣了。

    他曾經無數次構思過,再度見到凱斐瑞,他會做點什麼:狠狠的扇她兩巴掌,責怪她對自己的「始亂終棄」?還是,若無其事打個招呼,再伺機報復?或是,深深擁抱她那迷人的軀體,重溫舊夢——哼,別開玩笑了……

    當這一切都發生在眼前時,反倒是凱斐瑞提醒了他:「布魯菲德……呵,不對,是海洛迪亞公爵,我們好久不見哦!」

    對方略微有點戲謔的態度,刺激了布魯菲德一下,他平靜的行貴族禮,淡淡道:「凱斐瑞.蒂瑪小姐,久違了!」

    他直接稱呼了對方的全名,表面是禮儀上的尊重,實際是表明已與對方有了隔膜。稱呼全名,往往是第一次見面的貴族間,而又是在正規場合,才會如此稱呼的。

    心情稍稍平復後,他再仔細打量眼前這張精緻的面龐。

    當年的凱斐瑞是美麗的,不過或許那時她為了低調,故意令自己的美麗打了個折扣,而如今,已經重新成為貴族,成為雷丁高層的她,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美麗完全綻放了出來。

    同時,敏感的布魯菲德還能察覺到,當年她的氣質,是清麗的,而如今,她的氣質裡,更多是妖治……

    辨別著這一點上的最大不同,布魯菲德內心為之苦笑,或許自己所熟悉的凱斐瑞,根本就未曾存在過。

    凱斐瑞同樣在打量著他,她心中的震撼遠勝於布魯菲德。

    當日那個面帶稚氣、時常咬緊下唇的男孩,如今已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在這個英俊、溫文爾雅的青年身上,實在很難聯想到當年那個眉宇間完全藏不住心事,那個自命不凡、自認為自己擁有最高貴靈魂的男孩……

    是歲月磨平了他所有的稜角,還是他將所有鋒芒都隱藏在了他的靈魂最深處?

    前者令凱斐瑞微微有點黯然,但後者,也就是如今的布魯菲德,更討凱斐瑞喜歡,她喜歡這樣的獵物。

    她已來到近處,嘴角邊輕輕翹起,笑容慢慢綻放開,一如記憶中那般,她的笑容是溫柔的,讓人感覺到親近。

    布魯菲德微笑行了吻手禮,然後主客分別坐下,就像是最平常的貴族會面那般,談論一下天氣,談論一下銀珊瑚的地理和人文風情。

    直到僕人來換了一次茶,布魯菲德談論到銀珊瑚群島兩年多前的那一場颶風時,凱斐瑞忽然打斷了他,輕輕問道:「對了,布魯菲德,這兩年多,你過得好嗎?」

    輕柔的聲音一如當天的柔和,說這話時的神情剎那間彷彿讓布魯菲德又回到了那個訓練營的時代,一些曾經溫馨的小記憶自他的腦海深處裡一晃而過,令他稍稍走了走神,苦笑應道:「凱斐瑞小姐,你問了一個我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簡單來說,顛沛流離,不堪回首!」

    凱斐瑞的眼神更加溫柔了,她柔聲道:「布魯菲德,老實回答我,你恨我嗎?」

    布魯菲德迎上凱斐瑞的目光,按捺住心湖中泛過的漣漪,平靜道:「凱斐瑞小姐,你這個問題比上一個更難回答。」

    凱斐瑞目光中流露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現在坐在她面前的這個布魯菲德,確實完全不一樣了,無論如何刺激,也僅僅是剎那分神,立即就能恢復常態,如果他的定力真能達到我的要求,那確實是個不錯的夥伴。或許,我該好好試探一下這位老朋友……

    「布魯菲德,你一定認為,當初我加入法考爾金,一開始就是抱著某種目的,口袋裡裝滿了陰謀而來的,對嗎?呵呵,事情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的……要喝點酒嗎?」

    落寞和唏噓鋪上了凱斐瑞的臉龐,她也無需得到布魯菲德的同意,通直走向吧檯,倒了兩杯高度數的果子酒,向布魯菲德招了招手。

    布魯菲德這個無奈的客人,只能遵從主人的意見,也走到了吧檯前,拿起高腳杯,與凱斐瑞輕輕碰了一下。

    「干,為失落的過去乾杯!」

    「乾杯……」

    冰涼的酒水滑入喉嚨,迅速變為火焰,讓整個胸膛都熾熱了起來,凱斐瑞似乎意猶未盡,又為各自倒了一杯,才帶著一點慵懶的氣息,續道:「布魯菲德啊,我那時侯加入法考爾金,確實是因為落魄,走投無路才加入的,你在訓練營早期看到的那個我,就是真實的我……」

    布魯菲德抿了抿唇,心想,你這番話,真實程度又有幾分呢?

    凱斐瑞的眼神裡閃過了一絲怨忍,說:「今天的我,需要為過去那點小事而說謊嗎?」

    布魯菲德微微一笑,絲毫沒有被看穿心事的尷尬,說:「凱斐瑞小姐,請你繼續,我對你當時的故事,是充滿好奇的。」

    凱斐瑞沒因布魯菲德充滿距離感的話而受挫,又喝了一小口酒,才道:「我那本以為已經沉入大海深處的父親,原來沒死,還得到雷丁一個重要高層貴族的信任。本來他已經忘掉有我這個女兒了,但我那時在訓練營裡表現得得還不錯,是為數不多可以進入皇宮的人之一,於是,他記起了他和我的父女關係,還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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