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午餐後的休息時間裡,特洛克終於向布魯菲德透露了一些來自黑角海域的消息。
黑角王座在經過多番易主後,法考爾金四王子夏洛克坐穩了王位,因為他在那個位置上整整待了七個月,別小瞧這個時間,它是法考爾金老皇帝駕崩後,新皇名字存在時間最長的一個……
夏洛克?布魯菲德當然記得這個名字,艾莎小賤人的丈夫,一個不愛女色,只喜歡虐玩男童的變態者,沒料到,如今已經是那個黃金姓氏的主人了!
祭司先生不動聲色的補充,黑角政局仍相當不穩,夏洛克一改登位前的正面形象,權力剛到手,立即用極為血醒的手段鎮壓了幾場動亂,局勢表面看似平靜了下來,但波濤暗湧,無數大小的勢力仍在蠢蠢欲動,如果夏洛克再塌台的話,法考爾金很可能走上哈吉斯王朝的舊路,四分五裂,黑角重回戰國時代!
而,翡翠海域的雷丁家族已經在海防線上蠢蠢欲動,伺機收割最大有勝利果實!
聽到「雷丁」這個名字,布魯菲德不由得怔了怔,庇護凱斐瑞的豪門,正正便是雷丁家族。
忽然間,他腦海裡靈光一閃,似乎把握到了法考爾金風暴的脈絡,雷丁家族圖謀黑角海域,派人往托瑪納投放瘟疫,假如法考爾金幸運逃過瘟疫,那麼後續的陰謀將接踵而來,直至令整個法考爾金家族崩潰;假如法考爾金還能苟延殘喘,那麼,大概就是戰爭爆發的時候了……
罕見的是,特洛克難得對布魯菲德作出了一次分析,哈吉斯王朝末期分崩離析,其中分裂出兩個最大的派系,一個是法考爾金,另一個就是雷丁,雷丁歷來以王朝正宗血統自稱,近百年來,這個家族重新崛起,經濟上的強勢、野心的膨脹,直接導致了這場史無前例的風暴,這,屬於於雷丁家族策動的「王朝復興」!
王朝復興!這個充滿歷史氣息的詞語,震得布魯菲德有腦海嗡嗡作響,哈吉斯曾經是怎樣一個王朝啊,直到千百年後,仍有人孜孜不倦的努力,只為恢復它往昔的榮光,恢復那一個絢麗的名字!
狂熱的野心情不自禁又在布魯菲德的胸口燃燒起來,他忽然憧憬,假如有一天,我也能創造出這樣一個王朝,耀眼千年,這將是何等的一宗偉舉啊!
特洛克冷冷的打量著布魯菲德閃爍不定的膾色,末了才說:「據我瞭解,法考爾金的內部調查已經有了初步結論,凱斐瑞就是瘟疫的投放者,正是她,將瘟疫的種子送進了皇宮,而你,則是她的同謀!」
「什麼!?」布魯菲德對天法考爾金這樣的結論感到難以置信,對於法考爾金皇宮能這麼快從瘟疫裡解放聘為,恐怕他佔有一份不容忽視的功勞呢!
特洛克面無表情,冷冷道:「第一,因為你和那個凱斐瑞的女子走得最近;第二,在皇宮裡,也是你第一個指出瘟疫的源泉……」
布魯菲德罕有的打斷了特洛克的話,說:「如果不是我發掘出瘟疫的源泉,恐怕他們還……」
特洛克笑了,也不容布魯菲德說定,便插入道:「在法考爾金看來,說不定你這樣做,是敵對勢力出於某種考慮,才命令你故意這樣做的!」
他擺擺手,示意布魯菲德無需再爭論,淡淡道:「其實事實本身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法考爾金認為自己已經查明了『真相』,他們依舊睿智、洞察全局,可以給上層貴族一個交代,那就足夠了!」
「那我豈不是成了法考爾金的通緝犯?」布魯菲德沮喪道。
「曾經有一段時間是的。」特洛克神秘一笑:「不過……你已經死了,我的老朋友維斯特派你去取魔法道具,結果,你不幸的死於海上旅程!」
布魯菲德的心先是一慌,繼而是一陣如釋重負,但接著又是一慌:「那麼……維斯特祭司大人他……?
「現在還不是談這個的時候。」特洛克眉頭一皺,似乎不願意談這個,只是冷冷拋下一句話,就轉身離去了。
目送這魁梧的背景,布魯菲德面上陰晴不定,除了為維斯特的命運而擔憂,還回想著先前的對話,他忽然覺得,特洛克擁有著與他外形完全不相稱的纖細內心,尤其政治上的嗅覺,遠超常人。
沒過多久,局勢的演變正如特洛克所言,戰爭爆發了!
前段時間仍滿是暴戾之氣的夏洛克,忽然改為溫和的手段,竟然一舉促成了與好幾個敵對勢力派系的結盟,大有一舉平定法考爾金內亂之勢。這麼一來,雷丁家族再也坐不住了,他們深知戰爭一旦發動,說不定會進一步促進法考爾金的內部團結,但假如什麼都不幹的話,那眼看就要放進嘴的肥肉就得溜走了。
兩個超級豪門、兩個中央海域之間的全面戰爭,令整個海洋都為之顫動,這不單牽涉到政治,還是一場經濟、貿易、文化、科技等等層面上的戰爭。
在紅土的範圍內,儘管遠離戰爭的漩渦之外,但仍能感受來自大海遠方的緊張氣氛,最明顯莫過於碼頭,商船驟然大量增加,一時造成了虛假的商業繁榮景象。
黑角海域與翡翠海域之間全面封鎖了海防線,有膽子走私的商人只是極少數,剩下的大部分只能想方設法改變銷售渠道,將原本銷往翡翠海域的商品,傾銷向別的地方。
一些商品的價格在這段時間大幅下降,主要是來自黑角的貨物,往往只能靠賤賣才能達到出貨的目的,而另一些翡翠海域主產的商品,價格卻在這段時間裡瘋狂上揚,一時間,也不知道有多少實力不足的商人破產於這場忽然而來,卻又醞釀已久的大規模戰爭之中。
布魯菲德在跟隨導師外出宣傳教義時,近距離目睹了這一切。
他猜,各大海域中,這種貿易市場短暫崩潰的情形,是不是也同時發生呢……
接著,他情不自禁的突發奇想,假如有一個自由港口,同時接納戰爭雙方的商人,讓他們自由貿易,其中可以收取多麼驚人的貿易稅啊!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看來最近看書看得有點走火入魔了,但假設真的能……
「布魯菲德,要專注!」他的導師適時將他拖出了幻想。
「……」
在海洋時代裡,貿易變得前所未有的重要,任何島嶼,無論規模如何,往往都難以獨立生存。海洋上大大小小的島嶼,相互間連接成一張巨大的貿易網,但如今這場王朝復興戰爭,等於在這張巨網的中央,硬生生劈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這樣的貿易風暴,令愁雲同樣降落到在紅土神殿之中,神學院裡,無論導師還是學員,大多都有良好的出身,他們的家庭如今深受風暴影響,財政動轉日益惡劣,誰還能保持良好的心情?
修行者早已把慾望獻給眾神,修行的路上,絕不為任何世俗所羈絆——那些檯面上的漂亮話,說說就可以,能做到的人並不多。
在這段時間裡,就連神殿裡的大主教和大祭司也頻繁會面,往往一談就是幾個小時,他們躲在密室裡,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布魯菲德很有理由相信,他們絕不是研究教義,兩大巨頭小金庫裡的生意,肯定在風暴中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這兩個老頭大概就是像商人那樣商討貿易同盟呢……
世俗、煩囂的氣息同樣充滿了這個地方,布魯菲德在內心嘲諷,當危機來臨時,這裡與外面並沒有什麼不同。
紅土海域有這麼一句諺語:不幸總是接踵而來,正如災難從不單行。
壞消息彷彿紅土鎮南岸的海水,浪潮不斷,一浪高過一浪。
就在人心惶惶之際,紅土神殿兩大巨頭分別以不同理由,先後離開神殿,往黑角海域去了。
大主教和大祭司同盟時離開神殿,這可是神殿史上十分罕見的事,不過他們的理由編織得十分堂皇冠冕,本來也沒引來多少不安,但接下來沒多久,一些流言就從西南傳播過來:卑劣的野蠻人蠢蠢欲動,猖獗的海盜們磨刀霍霍,兩者正聯合起來,準備對紅土海域發起進攻……
流言傳播得如此真實,甚至連對方的船隊總數、進攻路線、新改良的武器,都說得一清二楚。惶惶的人心此時已如乾柴,這樣的流言無疑往乾柴中扔進了烈火,整個紅土海域一時間人人自危,有點實力的家族開始籌謀遷移了。
紅土自海洛迪亞家族時代結束後,掌權的人事幾番變遷,如今是由三十六個大大小小的家族組成聯合管理,名義上還依附於黑角的法考爾金,現在法考爾金與雷丁的戰火如火如荼,哪還有多餘的兵力去安撫這個同盟海域?
對於局勢一步一步往惡劣中演變,布魯菲德在內心嘲諷,怪不得尊貴的大主教和大祭司離開神殿公幹,也得保密封鎖消息,原來他們根本就是跑路,擔心的是所有人也跟風而動,無人為他們殿後啊!
布魯菲德若無其事的對阿穆說:「白色女神給予世人啟示,需遊歷四方!你們家族在這段時間,是否也要離開紅土海域辦事呢?」
阿穆看起來遠沒有布魯菲德那般從容了,他悉眉不展,默然了好一會才回答:「布魯菲德先生,如你所說,家族本來已在計劃,但黑角的海防線上,已嚴密把關,不符合要求的船隊,一律不予通過……我的家族雖然背景不錯,但家底並不符合通過的條件!」
布魯菲德心中一驚,繼而恍然,對於紅土的動亂,野蠻人的野心,黑角海域已未雨綢繆了,妄圖遷移進黑角的家族,得通過審核,沒有經濟實力的家族,統統拒於門外。
相比起阿穆所在老牌家族的窘境,菲納.范小姐竟然來和布魯菲德道別了,她的家族雖然是新興貴族,甚至在很多老貴族眼中,他們僅僅是一群暴發戶,但他們偏偏獲得了通往黑角的通行證,看來黑角海防線上的審核要求已經顯而易見,貴族徽章的歷史是否悠久並非關鍵,口袋裡的金錢才能決定你的命運!
那一個黃昏與黑夜交界的時刻,菲納與布魯菲德來到了神殿建築群的最偏僻之處,平常靦腆的菲納小姐竟然大膽的牽起了布魯菲德的手,話尚未出口,那雙會說話的靈動眼睛已經紅了。
當她告訴布魯菲德,她和她的家人即將離開紅土,前往黑角時,眼淚頓時情不自禁的滴落,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對於少女的心事,布魯菲德也是異常感動,菲納小姐可愛、聰明、對人友善,她給予他踏實上這片土地後的第一份友誼、第一個真誠的笑容,在相處近兩年的時間裡,她始終以最真摯的感情來對待自己,她從來沒有貴族的盛氣凌人,也沒有其餘學員那種帶有提防的戒備,她就是神殿裡最清澈的那股清泉,潤澤著少年的心靈,讓他避免了越漸深沉的性情變為徹底虛偽。
心情激盪中,布魯菲德已動情的擁上了菲納,此時,神殿那些嚴苛的條例統統被他拋到了天際,他難以自控的吻上了菲納,吻得如此用力,吻得如此投入,壓抑已久的情感一次性的噴發出來,雙方都沉醉其中,卻沒有任何世俗的情色遐想,他們用最純粹的吻來印證這一段純純的愛。
神殿中心遙遙傳來的晚鐘如此惆悵,遠方海岸的浪潮拍岸如此淒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雙唇才輕輕分離,不知不覺間,繁星已攀上了整片夜空,雙方急喘著氣,深深的凝視著對方的眼睛。
菲納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兩個酒窩淺淺而現,她像是鼓足發勇氣,低聲道:「布魯菲德,和我們一起走吧!好嗎?」
相處了這麼久,菲納已經有點熟悉布魯菲德的脾氣,小心翼翼的照顧著他的情緒。
布魯菲德搖頭苦笑:「菲納,你父母不會同意的!」
菲納將布魯菲德抱得更用力了,沉聲說:「我會請求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去請求他們!」
凝視著菲納嚴肅的臉龐,布魯菲德不禁動容,柔弱少女的證語氣中間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的決然,那種一往無前,彷彿不死不休的氣勢,大概在戰場上,才得以一見吧!
她全心全意的愛著我,沒有任何功利、任何企圖,很純粹的愛著我!布魯菲德如此想的時候,剛剛分開的唇,再一次深深的印在了一塊。在這份熾熱的濃情面前,星光彷彿也迷濛起來。
當唇再分,布魯菲德輕喘著氣,低聲說:「菲納,你的心意,我將永遠銘記!但無需去求你的父母,關於這點,我也請求你為我做到!你我都應該清楚,紅土目前的局勢是何等敏感,一般人都難以離開,更何況是神職人員,神殿中每一個人的離去都能為周邊帶來一陣驚惶,你的家庭一定花了相當大的力氣,才得以讓你隨行,這還得關係到你們是直系血緣,而我……毫無關係,離開的難度將會倍增,而且……」
「我可以將……」菲納不禁插嘴,她想努力說服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仍是搖頭,態度堅決了許多,直接打斷她道:「菲納,不必再說了,我已經決定!這不單是為了你們能更順利的離開,也為了保留我個人的一點尊嚴!請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再次相見的!」
星夜下,年輕的男女深深相擁,呼吸著對方的呼吸,他們又爭論了良久,但最後,還是布魯菲德取得了上風,於是,離別情懷和惆悵又成了接下來的主題,世事總是如此,直到即將失去時,才懂得份外去珍惜。
夜更深,神殿中心的鐘聲一再響起,巡邏隊的燈光開始掃射,兩人才依依惜別,接著不無狼狽的各自逃回宿舍。
接下來幾天,陰雨綿綿,布魯菲德覺得這天氣正如他陰霾的心情,他的心靈深處同樣下著連綿小雨,教室中,屬於菲納的座位已經空了,此刻,她大概已登上了遠洋輪,啟程前往他鄉了吧!
雨絲化作惆悵,塞滿了布魯菲德的胸懷,他呆呆的看著前方,有時恰好碰到坐在菲納前一位的男生回過頭來。
這位未來祭司一直與菲納保持著不錯的友誼,本來對布魯菲德頗有敵意,但此時,則對布魯菲德投來了同病相憐的一瞥,很是黯然。
這樣淡淡的悵然尚縈繞在布魯菲德四周,未曾淡去,一個驚人的消息已轟然傳至,徹底打破了布魯菲德這種落寞詩人般的意境。
野蠻人正式撕毀和平條約,出動二十六大軍團,總兵力超過五萬艘戰艦,以最強勢的姿態,勾結人類的海盜作為開路先鋒,入侵紅土海域!
夢魘正式光臨這片千年未曾受到戰火洗禮的和平聖域,流言不再是流言,曾經怎麼聽怎麼荒謬的猜想,如今變為了真實!
這消息如冰寒的季候風一般,自西南而來,奔襲四方,迅速傳遍世界,令整個海洋時代也為之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