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面目冷艷,彷彿所有世人都虧欠她無數金幣的修女,領著布魯菲德在神學院裡穿梭。
布魯菲德鬱結的內心尋獲到一點平衡,因為不少教室裡的未來神職人員都向他投來了好奇的目光,尤其是女神職人員,這令他的心好幾回急跳起來—這裡並不缺乏動人美麗的少女,缺乏的僅僅是真誠的笑容。
他想,美麗的心靈可以感動一切,州兌不定在往後的日子,這裡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呢…
想到這,他連面領都有點滾燙,但很快,他又警告自己,不要讓這種情懷困擾著自己,雖然這裡僅僅是自己的跳板、一個過渡性的地點,但所面臨的一切都是如履薄冰,一個不好,自己就將跌入無盡冰冷的海水之中。
「到了!」領路的修女停下了腳步,發覺布魯菲德竟滿臉的心不在焉,還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自己的背影,語氣中不禁帶上了慍怒。
布魯菲德沒想過他在不經意間又得罪了一個人,忙回過神,微微躬身致謝。上午的第三節課這時剛剛開始,布魯菲德在四周所有目光的護送下,來到了屬於他的座位。那是教室裡最盡頭最靠邊的座位,布魯菲德想,這也好,完全避開了無趣、虛偽的漩渦中心。講台上那位一身黑衣的老神甫並沒有為布魯菲德安排任何的自我介紹,讓他坐到自己的位置後,便繼續講課,講述的完全是神學範疇的內容。
老神甫在講課過程裡,大量使用了古神殿語,這是一種甚至王朝時代以前就已存在的古文,發音奇怪,複雜異常。
這令布魯菲德只能根據周圍的人到底在使用什麼課本,來確定上面那位嚴肅老神甫到底在說些什麼。
坐在他前面的是一位相貌甜美的末來女祭司,她回頭匆匆瞥了他一眼,可以看得出,這位可愛少女對他有著第一眼的好感,她低聲說:「六九三頁。」
為此,布魯菲德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頁碼,他低聲道:「謝謝!」心裡想,這是嚴冬裡最明媚的陽光,我的靈魂從不缺乏友善的。
經歷過巨大的變遷,經歷過差點就踏上權力的坦途,現在布魯菲德再度要重新開始,雖然他在心裡不斷強調著在這個新的起點要好好努力,這裡僅僅是一個跳板,但或許正因他心裡把這裡當成了跳板,還是最無趣的一種,他妄圖集中起來心思很決就渙散了。
他思索著法考爾金現在該演變成什麼樣子了,思索著自己的前程,思索著一些令他難以愉快起來的問題。
遠處講台上老神甫的臉彷彿越來越遠,他那顫動的嘴唇發出來的聲音彷彿也變得自天際傳來,最後只剩下遙不可及的雜音。布魯菲德心裡嘲諷的想,法考爾金強調的是禮儀和忠誠,神學院強調的是虔誠和信仰,這兩者間並沒有什麼太大差別,換一種儀態,仍是奴僕,不過侍侯的是另一個主人。
如果這一番可怕的想法說出去的話,肯定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布魯菲德這個褻神者大概會經歷嚴酷的審訊,然後被當眾活活燒死。
等布魯菲德在比較間正批判得津津有味時,他忽然回過了神,因為老神甫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慈祥的眉宇間完全是隨時爆發的憤怒。
布魯菲德心想,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倒霉的事從未停歇過片刻。
他趕緊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垂下頭,以最虔誠的聲音懺悔著:「神甫,我有罪!」
神甫搖了搖頭,神態沉重得就像春到了一隻水遠都扶不上牆的癩狗,他說:「無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懂進步。」
這是一句用古神殿語說的話,布魯菲德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他只好再次低頭,重複著:「神甫,我有罪!」
神甫沉聲說:「要不是白色女神的精神是寬容的,我一定把你再一次揪到院長室,那麼,孩子,你剛剛才穿上的聖潔之衣就得脫下,剛剛才對你打開的光明之門就得立即關閉了!」
這句話是用平常的語言說的,布魯菲德聽懂了,他連忙把頭垂得更低。法考爾金訓練營裡的經驗,令他看起來完全是一個滿分的懺悔者,四周的目光再一次鎖定到他身上,有幸災樂禍,有同情,有鄙夷,有漠然……
不過,神甫對布魯菲德的即時反應還算滿意,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再次用古神殿語說:「你終究不是那種頑固得令人憎惡的人。」
布魯菲德聽不懂,但他能從聲線的變化裡感受到對方情緒的變化,他忙表明態度:「神甫,我將迷途知返。」
「很好,那麼小懲大誡,請你把右手伸出來吧!」神甫恢復了慈祥的語氣,平和道。
布魯菲德只好將右手伸出,神甫揮動著手中的戒尺,重重的擊打在布魯菲德的掌心上,疼得布魯菲德咬緊了牙,卻不敢痛哼出來。
「孩子,坐下吧,請記住這個小教訓!」神甫再度冒出一句古神殿語。
布魯菲德看著老神甫終於肯離去,心裡咒罵了一句,這可是一門值得去掌握的語言,最起碼被人罵了,也不會茫然不覺。
接下來的時間,他聚精會神的聆聽著老神甫傳達眾神的教誨,其教義艱澀難明,難得老神甫講到自認為的精華之處,自個如癡如醉。
下課的鐘聲響起了,在布魯菲德聽來,這是何等的優雅動人。
不過,老神甫臨走前還不忘深深的看上自己一眼,對此布魯菲德又是一陣莫名的鬱悶,他只能故作勤奮,繼續埋頭看書,嘗試從神學那堆複雜的文字組合裡找出一些規律。
不少人都離開了座位,走到外面的長廊去,期待在短暫的自由空氣裡尋獲到一點輕鬆,不過布魯菲德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坐在他前面的那位可愛少女也沒有離去,她回過頭,輕聲笑道:「你可得罪了一位大人物!」
這又是一句令布魯菲德頭疼的神殿語,他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什麼人留意他們的對話,他才小心翼翼道:「你說什麼?希望不是一句罵我是格納島特產的話。」
少女咯咯的笑了,笑聲像銀鈴般清脆,說:「你很有趣,沒有看起來那樣難相處。我剛才是說,你太魯莽了,你得罪了查恩神甫,他可是神學院的元老,他的話可以直接影響院長先生。」
布魯菲德苦笑:「原來是間接指出我是格納島的特產。」
少女又笑了,她輕掩著自己的嘴,沒讓笑聲擴大,輕聲說:「我真的沒嘲諷你是豬啦,不過你最近都得小心,畢竟你才剛剛來到這裡。」
布魯菲德留意到,少女的笑容裡有兩個深深的酒窩,配合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還有雪白的牙齒,笑後動人非常,這令他的心情也稍稍好轉,微笑說:「是啊,第一天在神學院上課,就遲到了接近一小時,然後被院長先生親切的接見,還和查恩神甫的戒尺發生了親密的接觸,如果這一切也無法讓我驚醒的話,那我恐怕連被運出格納島的資格也沒有了。」
「呵呵……」少女忍不住不住又笑了。
一個瘦削的年輕人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打量了四周,逕直走到了布魯菲德的座位。
布魯菲德認得,這人是他的室友之一,名叫阿穆。
那叫阿穆的年輕人致歉道:「布魯菲德,真是抱歉,今天我很早就出門的,沒料到你……反正,對不起了!」
比起其他的室友,阿穆總算是有所表示,無論這份歉意是真情還是假意,布魯菲德還是回應道:「沒關係,錯不在你。」
阿穆又問侯了兩句,聽到上課的鐘聲再度響起,才道:「布魯菲德,我就在隔壁班,如果有什麼困難,請找我,那裡將會有一個朋友願意幫助你!我先過去了,白色女神將庇佑我們。」
看著阿穆匆匆而去的背影,布魯菲德觀察到,在交談過程裡,阿穆不止一次的將目光落到坐在他身前的那位少女身上,而周圍不少男學員,目光也是落到同樣的位置,由此看來,這位少女在這裡擁有著相當不錯的魅力值。
趁著四周匆匆落坐的聲音,少女輕聲說:「你叫布魯菲德,對嗎?我叫菲納。范。」
「我得寫下來記住。」布魯菲德微笑回應。
菲納很自然而然的又輕聲笑了。
布魯菲德心裡想,這是一個有姓氏的女孩,如果不是身為貴族,那麼就是曾為貴族。
第四節課便是布魯菲德希望學習的古神殿語,導師也是一位頗有幾分風韻的中年女祭司。只可惜布魯菲德從中途加入,很多詞彙都聽得一知半解。他很想把課本翻到首頁,乾脆從頭學起,但上一節課的慘痛經歷告訴他,再出錯,恐怕就萬劫不復了。
午休的鐘聲是如此的美妙動人,將布魯菲德從困境中,完全解放了出來。
「跟著我們這一列座位的男學員,保持儀態進入餐廳!」菲納指示著布魯菲德。
這令布魯菲德對菲納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最起碼他沒再顯得有什麼異樣的地方,規規矩矩的跟著隊伍。
隨著整個神學院的大部隊,布魯菲德來到了神殿的中北區域那座餐廳。
餐廳看起來還算華麗,這都歸功於不少神職人員也到此處就餐的關係。
八人一張餐桌,等所有人都落坐後,全場竟悄然無聲。
從廚房方向,負責飲食的神職人員將飯菜一盤接一盤的端出來。直到每張餐桌都擺放好食物後,就餐的鐘聲才敲響,不過布魯菲德沒有因為飢餓而輕易開動,也幸好如此,查恩神甫出現在餐廳的中心,帶頭作餐前禱告。
眼看人人閉目,雙手交叉放於胸前,布魯菲德只能學著那副模樣,但鬼知道禱告詞是些什麼,所以布魯菲德只能也喃喃的念著一些大海賤民們常說的粗話,問侯著院長大人和查恩神甫的全家老小,以一臉的虔誠,和眾人一起完成了這一次餐前禱告。
飯菜的清淡程度甚至高出子布魯菲德的估計,他毫不懷疑,比起法考爾金的伙食,這裡的東西是給豬吃的,但他必須把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豬食吃完,因為眼看周圍那些乾乾淨淨的碟子,「浪費」在這裡肯定又是一條草大的罪名。
良好的禮儀讓布魯菲德看起來與其他未來的神職人員一般無異,甚至比起他們,布魯菲德表現得更優異一些,這一切都被在四周巡查的神職人員看在眼裡。
結束午餐的鐘聲在半小時後敲響了,布魯菲德仍規規矩矩的坐著,但他發現其他人的精神明顯放鬆了。沒有出現列隊的命令,人們開始三三兩兩的走出餐廳,他才知道,在餐後的管理這方面,這裡遠比法考爾金訓練營鬆懈,換而言之,在休息時間裡,這裡有更高的自由度。
阿穆來到了正襟危坐的布魯菲德身邊,低聲笑道:「布魯菲德,嚴肅的時刻結束了,現在是午休時間,如果你還不想回宿舍的話,我願意陪你走走。」
「好的,謝謝。」陌生環境裡的友情特別容易被接受,布魯菲德也不例外。
兩人走出餐廳,阿穆見布魯菲德觀察著其他人的院服,微笑道:「你也發覺了?是的,每一類神職人員的服飾都不相同,像我們是祭司,胸前的海神章就是黃白;如果是牧師,那麼就是純白;如果是神甫,那麼就是黑色廠如果是海術師,那麼就是蔚藍……」
「哦,是這樣嗎?」布魯菲德禮貌的應對著,目光已落到附近一群胸章是蔚藍的預備海術師身上。
比起其他預備神職人員而言,他們臉上的笑容似乎也愉悅許多。
毫無疑問,海術師是海洋時代裡最值錢的職業,能成為五級海術師以上,沒有一個不是富翁。
布魯菲德心裡這樣評價著的時侯,阿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是不屑的說:「在神學院裡,他們是最世俗的一群,他們嚮往的僅僅是金錢和慾望,他們最欠缺的就是理想,哼!」
多麼狹隘、偏頗的看法呀!布魯菲德心裡回應著。不過也由此可見,預備海術師在神學院裡的地位並不高,得不到其他預備神職人員的尊敬。也難怪,在海術師這個幾乎都是富人的群體裡,民間關於海術師奢靡生活的傳聞自然多不勝數,對於聖潔的未來祭司而言,海術師幾平就等同於墮落的代名詞,面前這些人雖然尚未墮落,但未來勢必墮落……
那群未來的海術師裡,有一位高個子女孩似有所覺,回過頭來,見布魯菲德正注視著他們,也不見怪,友善一笑,容貌竟是罕見的清麗,動人非常。
布魯菲德情不自禁回以一笑,心想,這樣清麗的氣質,在法考爾金也未曾見過呀!
阿穆顯然早知道這個女孩是誰,為對方的笑容呆了呆,接著就轉開了臉,不作任何回應,最後歎了口氣,低聲評價道:「只可惜,他們都是世俗的,沉淪之門已在他們的前方打開,無人例外!」
布魯菲德聽在耳裡,心想,假如我告訴你,其實我也是一位海術師,甚至比你們這裡導師的水平還要高得多,你這份寒冬裡的友情,恐怕馬上就得煙消雲散了。
除了像神學院大多數人一樣,對海術有著特別的偏見,在其他地方,阿穆確實稱得上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他彬彬有禮的為布魯菲德介紹著沿途的一切,比起昨天隨著特洛克的匆匆而過,布魯菲德總算對神學院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快到宿舍時,阿穆像是猶豫了很久,還是對布魯菲德說:「千萬不要因為今早的事情,而去責難他們,這裡,一直都是這樣……」
布魯菲德當然知道「他們」就是指那群熱情洋溢的室友們,他也很得體的回答:「錯在我,他們無罪!」
「無罪」這個詞還用上了他剛剛才學會的古神殿語,這令阿穆不由得笑了,不過笑意看起來是友善的,阿穆說:「布魯菲德,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在神殿一定有著光輝的未來,成為一個有德之人!」
最後那句,阿穆也是用古神殿語說的。
布魯菲德聽得眼睛一亮,阿穆的古神殿語倒是說得不錯,看起來,這倒是個不錯的學習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