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機場,周天星剛步出機艙門,就意外地現,范錚、陳有虎兩位上司竟然守候在舷梯下,並肩立在車旁迎接他歸來。
短暫的錯愕後,忙蹬蹬蹬跑下舷梯,快步迎向兩隻寬厚的手掌。面對這一幕,他是真的有點受寵若驚了,連喉頭也微微哽咽:「兩位領導,這怎麼可以,我……」
范錚用力和他握了一下手,滿面春風地道:「上車再說。」
接著,親手為他拉開車門,正容道:「周天星同志,你完全有資格享受這份榮耀,因為,你是我們的英雄。」
這一回,周天星真的感動了,並不是因為對方紆尊降貴,官場上的花樣文章他早就見得多了,如果換了楚雄南這麼做,他心中不會生出一絲微瀾,但這兩人不同。直覺中,對方胸懷坦蕩,沒有一絲私心雜念。
默默邁進車廂,腦海中不由掠過一個自嘲式的念頭:「英雄?如果我也能算英雄,應該蟑螂也會笑吧,充其量,我也就是個欺世盜名的狗熊吧。」
汽車緩緩開出機場,行進在通向市區的高公路上,陳有虎親自駕車,范錚陪周天星坐在後排。
「天星,這兩天你一定很累了,明天還要結婚,不過你暫時還不能回家休息,必須先去一趟局裡,這可是我們局的老規矩了,你也不能破例啊。」陳有虎一邊開車,一邊笑呵呵道。
周天星也不以為意,他此前只是心神有些疲倦。生理上根本沒事,心情一激動就更沒問題了,點頭笑道:「陳處言重了。」本想再說點什麼,可又覺得在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廢話,忽然現自己的嘴變笨了。
范錚微微一笑,道:「今天我們兩個老傢伙一起出動,要目的當然是迎接你凱旋而歸,其次嘛。是我們想當面問問你,對今後地工作有什麼打算?實話跟你說吧,總局的楊副局長看上你了,昨天就打電話來向我要人,想把你調到總局去。」
陳有虎也在前面輕歎道:「天星啊,我和范局這兩天一直在商量這事,還真的挺難取捨的。從私心講,我們當然希望你能留在東海,我和范局都是沒幾年就要退的人了,你可是我們的重點培養目標啊。可話說回來,畢竟對你個人來說,這是個難得的機遇啊,要是我們在關鍵時刻拖了你的後腿,你還不得怨我們這兩個老傢伙一輩子。」
范錚接口道:「昨天我和局黨委的幾位主要領導交換了一下意見,鑒於這次你在總局那邊立了大功,也為我們東海局爭了光,估計你地級別一定會往上提的,正好最近局裡的領導班子要有所調整,馮書記下個月就要退了。原定是由我接馮書記的班,其餘同志的工作崗位也要有相應的變動,這不,剛好空出來一個副局長的崗位,我們研究了一下,覺得把這個崗位交給你還是比較合適的。所以我們初步打算。只要嘉獎令一下來,局黨委就向省局提名。現在的關鍵,就是你的個人意願,周天星同志,你要走,我們也不攔著,你要是想留下來,咱們就這麼辦。」
周天星地腦子有點暈了。做夢都沒想到。他們的行動度這麼快,自己還沒回東海。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這時,非但沒有一絲即將陞官的喜悅,反而覺得有些恍惚。前天從鹿中岳口中聽到的所謂官升三級,他其實沒有真的往心裡去,並不是不想,而是總覺得這種事過於荒誕,太不真實,而現在的感覺就真實多了,但一下子從副處長升到副局長,這中間的心理跨越也是相當令人震憾的。至於調往總局,至少他近期沒這個打算。原因很簡單,那地方不能用神念,行事縛手縛腳,而且念力太強,不利於修行。
卻聽陳有虎又道:「不用覺得驚訝,聽起來是連升兩級,實際上只升了一級,你現在的職務本來就是低就的,是因為以前我們考慮到你還太年輕,工作經驗不足,不過現在就沒必要擔心了。別以為我們這些老傢伙都是死腦筋,不肯讓年輕人出頭,只要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地能力,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和范局都商量好了,以後我們一個在上面扶,一個在下面托,總要把你扶上馬,再送一程吧。天星,你表個態吧。」
周天星訝然望向他寬闊的後背,奇道:「陳處,什麼叫一個上面一個下面?難道這次領導班子調整……你竟然不動?」
陳有虎哈哈一笑,曬道:「都老胳膊老腿的了,還動什麼動,還是讓你們年輕人多動動吧。」
范錚也笑著解釋道:「這次班子調整,本來老陳是當仁不讓要升一檔的,他已經是十年的老正處了,本來就是副局長地級別,這次是為了給你騰位子,才主動讓地賢啊。」
剎那間,周天星只覺腦中一聲巨響,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前方,良久,才幹澀地道:「怎麼會這樣?不,這不可能,陳處,你沒必要這麼做,這怎麼可以,你讓我周天星今後如何自處?」
陳有虎深深歎了口氣,動情地道:「天星同志,這個問題不能這樣理解。說實話,像我們這種人,以前都是上過戰場的,我和老范,當年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你是沒經歷過那種場面,但是你只要經歷過一次,就知道世界上什麼是最重要的了。當時我們那個連,最後就只剩下我和老范兩個,你說,和那些死去的兄弟比,我們這兩個老傢伙,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車廂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周天星搖搖頭。誠懇地道:「我是沒上過戰場,不過我很想知道,世界上最重要地是什麼?」
陳有虎不假思索地道:「和平,只要和平了,人間處處是天堂。我們干國安地,就是保一方和平,保一方太平。」
周天星地眼眶紅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激盪充塞胸臆,在心底反覆回味:「只要和平了。人間處處是天堂。」
突然心中一動,抬頭問道:「現在地東海,形勢真的有那麼嚴峻?」
范錚緩緩點頭,表情也變得格外凝重,沉聲道:「當今世界,恐怖活動已成日益蔓延之勢。911事件後,美國人動的所謂反恐戰爭,本質上根本就不是為了所謂的反恐,而是打著反恐的旗號,進一步鞏固其霸權地位。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北約東擴、部署全球反導系統,他們採取地每一個舉措,都在事實上加劇了世界的動盪,滋生出更多、更龐大的恐怖組織,可以說,美國才是恐怖活動在全球範圍加蔓延的真正源頭,這台國家機器,就是全世界最龐大的恐怖組織。」
頓了頓,他又語調鏗鏘地道:「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當一個國家的資源遭到肆無忌憚的掠奪,當一個民族的生存空間遭到極大壓縮、甚至無法繼續生存時,那麼,人家有什麼理由不奮起反擊?如果說反譏美國意志就是恐怖活動,那麼,當年那場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戰爭是否也是恐怖活動?」
他越說越激動。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椅背。恨聲道:「就是這幫天殺地美國鬼子,把全世界都拖進了恐怖的泥潭。我們國家的國情有別於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家,從建國起,中央的民族政策就是一貫的,長期堅持各民族共同展、共同進步,對少數民族的優待和尊重,體現在方方面面,就連我們漢人都有深切體會。就算這樣。在那些別有用心的投機家煽動下,再加上某些地區吏治**。以及國外勢力或明或暗的援助,我國的民族矛盾也日益突出。」
「老范,你看你,一說到這個就激動,還是我來給天星講點實際的吧。」
開車地陳有虎笑呵呵道:「有些事,其實沒老范講得那麼嚴重,我國的情況比西方要好得多了,不過這只是橫向比較,如果從縱向看,別的地方我不知道,至少在東海,最近這些年的恐怖活動已經有很強的抬頭趨勢了,等你忙過這陣子以後,好好研究一下內參就知道了,西邊的那個什麼活佛、千年教地邪教分子、西**立分子、**分子、還有各國間諜,活動都很猖獗,有地內外勾結,有的向我社會各界滲透,有的製造恐怖事件,總之,無所不用其極,幸好前一階段市裡的肅貪工作很有成效,不然我們都要忙得焦頭爛額了。」
沉吟片刻,又道:「最關鍵的是,由於這次全球性的金融風暴,導致世界各國的政局都很不穩定,前些天省局還專門下文,根據總局方面的精神,要求我們著重注意對重要軍事設施、人防工程地安全保衛工作,尤其是東方造船廠裡那條在建地航母,很多國家的特務組織都在打它地主意,想竊取該航母的技術參數,從去年開工起,我們已經先後抓了好幾批特務,可還是防不勝防啊。」
聽著兩人的長篇大論,周天星漸漸陷入沉思,忽然心中一動,轉問道:「兩位領導,不知道你們對我今後的工作方向,是怎麼安排的?嗯,我是說,我在江航還有一份工作,是不是該把它辭掉?專心撲在局裡的工作上。」
范錚莞爾道:「這倒不用急於一時,畢竟你在社會上的影響力,對今後的工作還是相當有利的,呵呵!聽你這口氣,看來是打算留在東海嘍。」
周天星苦笑道:「兩位領導對我這麼關懷,我要是還想著跑,那就太沒良心了,只是有一個問題我還不太清楚,我的身份能不能向家人公開?」
陳有虎笑道:「當然可以,不過不能透露得很具體,只能告訴她們,你是在保密單位工作。放心吧。組織上會出面替你解釋的,另外你的父母和妻子也要學習一下保密條例,不該問地絕不能問,不該說的絕不能說,否則就是犯紀律。這一點你自己以後也要多多注意,千萬不能因為個人感情而違反了紀律。」
周天星大大鬆了一口氣,心道:「看來干國安還是有不少好處的,至少以後不管做出什麼古怪舉動,她們都不會懷疑了。唉!最主要的還是我爸。只要大帽子往他頭上一壓,他應該就沒脾氣了吧。」
正尋思間,忽然聽到范錚驚喜的聲音,指著車窗外道:「小虎,看到沒有,前面居然有個餛飩攤,快停下,咱們去吃個宵夜。」
陳有虎脫口道:「錚哥,我早就看到了,還用你說。」
聽到兩人不經意地改變了相互間的稱呼。周天星不由一怔,特別是看著陳有虎那五大三粗的身板,配上「小虎」這麼可愛的暱稱,直忍不住想笑,同時胸口也湧上一股暖意,暗想:「這一定是這兩個男人青年時代用慣了的稱呼,才會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不知道我到他們這種年紀時,身邊能不能也有幾個相交數十年地朋友?」
寂靜的長街上,三人圍坐在一張陳舊的木桌旁。每個人面前都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陳有虎往自己碗裡灑了不少白辣椒粉,先沒用調羹,捧起碗就吸溜了一大口餛飩湯,放下碗時,臉上綻出無比滿足的笑容。感慨道:「好久都沒嘗到這麼好吃的餛飩湯了。」
范錚笑道:「我看你小子啊。從小就是個吃胚,我還記得那年咱們一起去鎮上趕集,那點山核桃總共也就賣了兩毛五分錢,我說要回家吧,你小子非賴在人家餛飩攤前不肯挪步子,還跟我說,錚哥,咱不吃餛飩。買碗餛飩湯喝總成吧。最後還是人家賣餛飩的看不下去了,給咱倆一人勺了一碗餛飩湯。」
陳有虎的眼睛頓時亮了。咂巴著嘴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從那天起,我特別愛喝這餛飩湯。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緩緩轉向周天星,語氣懇切地道:「天星,入黨吧。咱們這江山,打下來不易啊,還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一代代傳下去啊。」
周天星默然半晌,還是搖搖頭,乾澀地道:「其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只是因為我曾經對一個人過誓,終生不加入任何政治團體。那個人,是我地啟蒙恩師。是他告訴我,人生應該有理想,但是不應該有偏執。一個政黨,不管當初制定章程時的理想有多遠大,最終也只能淪為少數人爭奪利益的工具,我不是否認政黨存在的價值,只是,我更願意踏踏實實為身邊的人做點事。而且,我也羞於和那些口頭革命者為伍。」
「啪!」
陳有虎怒了,重重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滿桌碗筷叮叮噹噹亂響:「你這個年輕人,讓我怎麼說你好,全世界就你一個人清高,你倒是說說,你到底羞於和什麼人為伍?那些長眠於地下的烈士?他們統統都是黨員,他們怎麼就沒像你這樣害羞?」
周天星目光平靜地回望著他,淡淡道:「蘇聯解體後,蘇共還有多少黨員?再假設,在中國,不需要入黨就能當官,你認為,還有多少人願意繼續交黨費?」
又歎了口氣,輕輕道:「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我懂,不可能要求每個黨員都大公無私。但是,如果沒有一個公平、公正、合理的約束體制,如果老百姓只看到黨員幹部享受權利,而不用承擔實質性的義務,那麼,我寧可辭去所有公職,也絕不入黨。范局、陳處,你們都是我尊敬的人,但是,這方面的意見恕我不敢苟同,如果你們一定要認為我自視清高,那就讓我清高一回吧。」這一回,連范錚也怒了,他陰沉著臉,一字字道:「我倒是想聽聽,你理想中地公平、公正、合理的體制是什麼?」
「很簡單,嚴刑酷法。既然我國的社會制度有別於其他任何國家,那麼不妨再來一個創舉。」
說到這裡,周天星向兩個怒容滿面的上司掃了一眼,終於把一句深思熟慮過無數次的話說了出來:「黨員犯法,罪加一等。」
兩人面面相覷,良久作不得聲,夜色籠罩下的街頭,只能聽到秋風隱隱地呼嘯。
「啪!」
又是一掌重重擂在桌面上,陳有虎振衣而起,虎目放光:「如果真地有那一天,我相信,我們的黨,會更受老百姓的擁護,就算不能從此刷新吏治,也能極大提升執政黨的形象,至少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在交入黨申請的時候,頭腦會稍微冷靜一點,考慮一下風險成本。」
范錚也忍不住擊節讚道:「真是個不錯的點子,如果能把這一條寫進憲法,比整天空談反腐倡廉更有說服力,對提升我黨的國際形象也非常有好處,最重要地是,這可以讓每一名黨員都能深切意識到,我們是人民地公僕。」
此時此刻,周天星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他已經可以確信,從此以後,這兩位可敬地長者,將會成為他肝膽相照的戰友。
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莊嚴肅穆地道:「我周天星對天立誓,黨員犯法、罪加一等,這一條寫進憲法之時,就是我周天星申請入黨之日,到時候,我希望兩位能做我的入黨介紹人。」
「一言為定。」
三隻手掌緊緊相握。這一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
識海中,陰魂不散的心魔又不知從哪兒爬了出來,只是冷笑:「我也好期待那一天哦,哈!多麼愚蠢的顯意識,入黨?不要搞笑了好不好,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按天機宗門規,投入其他教派會有什麼後果,唉!想入魔就跟我說一聲嘛,只要跟著我混,包你三天內成功轉型,由道入魔,何必捨近求遠呢?」
「滾!」
識海中一個震盪,得意洋洋的心魔又嚎叫著被踹回了老家。
當三人一同回到國安局時,已接近凌晨一點。同時,周天星次領略到東海市國安局的「老規矩」。除了在外執行任務的,所有人都沒有下班。一條鮮艷的紅地毯從大門口一直鋪到禮堂,從局領導到伙夫,全都穿著正裝排列在地毯兩側。
汽車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開進大院,而是停在門口,東海市國安局黨委書記親手為周天星拉開車門,雙腳剛踏上實地,就有一位美麗的國安mm奉上一大束鮮花。
這一回,周天星真正有了當英雄的感覺。
然而,心底深處還有一個聲音在反覆告誡自己:「周天星,千萬不要得意忘形,所謂的榮譽和使命,全都是滋生執念的溫床,你忘了先師祖諸葛武候的慘痛教訓嗎?什麼勘平亂世、解民倒懸,統統都是騙人的,不過是為一家一姓打天下而已,到頭來還不是星落五丈原,慘淡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