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卦 正文 第267章 孰能無情
    山腰上,戰鬥已進入白熱化。密集的槍聲炒豆子般迴盪在高聳的山峰間,兩伙數百之眾的武裝分子正在浴血酣戰。這不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也不是黑道火拚,而是兩個宗教集團間你死我活的廝殺。

    現代社會任何形式的武力交鋒,火器都佔據著絕對主導地位,無論精神力、魔法還是道術,在正面戰場上都只能退居二線。這道理很簡單,除非超凡入聖的修道人,否則任何一具血肉之軀都經不起一顆小小子彈的衝擊,所以,在集團衝突中,只會魔法的精神力強者也許都比不上一個訓練有素的普通士兵,這不得不說是修行者的悲哀,同時也是文明進步的表現。不過,當精神力和現代兵器相結合時,其威力的增幅就是幾何級的了。

    同一時刻,歐美各國情報部門都在密切關注這場宗教界的戰爭,但沒有任何一國政府插手,只是靜靜觀望。

    英情局某間監控室中,幾位紳士一邊喝紅酒,一邊坐在大屏幕前觀看衛星實時跟蹤畫面,同時還悠閒自得地評頭論足。

    「太精彩了,先生們,請看那兩個小伙子,這才是真正的狙擊藝術,真有趣,他們從來不互相攻擊,因為他們都知道無法殺死對方,所以他們的槍口從不指向對方,只對那些高速移動的目標開火,那才是最容易擊中的目標,精神力的世界太神奇了……天啊,我看到了什麼,教廷居然出動了武裝直升機。快,切爾西,查一下那兩架直升機的來歷,是哪個該死的國家提供給他們的,這是對藝術的踐踏。」

    「歐文,別激動,這是局長先生去年贈送給卡特羅爾家族的禮物。看吧。多麼驚人的駕駛技巧,那位魔法師飛行員實在太棒了。」

    「先生們,請注意那位使用火箭筒的小伙子,他的表現更加出色,我敢打賭,他一定能擊落一架飛機。」……

    地確。所有正在關注著這場戰鬥的各國政府,都無一例外地置身於局外,兩不相幫。原因很簡單,他們不願意得罪其中任何一方。對於國家機器而言,或許只需要出動少量警察就能讓一個宗教團體灰飛煙滅,但問題在於,誰也無法保證,相關人員在事後不會遭到更殘酷的報復,至少相對於現代科技而言。精神力的世界還是一個未解之謎,所以沒有一個正常人類會傻到去主動招惹一群神秘的精神力強者。同時,兩個宗教集團之間的戰爭。無疑也是當權者們最樂意看到地局面,所以,各國政府非但不會對這類事件加以宣揚或阻止,反而全都極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對外嚴加保密,免得惹火燒身。

    戰場附近的一處小山坳中,千年教四大弘法長老之一的賈行道盤腿而坐,正面前地面上擱著一隻碩大的八卦圓盤。他對不遠處激烈的槍炮聲恍若未聞,身週一圈環繞著八個教徒。人人背朝裡面朝外,閉目打坐。

    「長老,兄弟們快撐不下去了,主要是彈藥的問題,他們的補給源源不絕,可我們只要彈匣一空,就只能坐以待斃了。」一個滿身血污的教徒在圈外亢聲稟報道。

    賈行道面無表情地問道:「你估計還能撐多久?」

    那人道:「最多半小時。弟子以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如我們暫時撤退吧。」

    賈行道默思片刻。斷然搖頭道:「不行。這裡是整座大陣地陣眼。沒有教主地命令。決不能撤。哪怕全體戰死。」

    那人神色一凜。低聲應命。正要轉身離去。賈行道又把他叫住了。溫言道:「通知所有兄弟。儘管放手搏殺。不用擔心彈藥不足。有本座在這裡施法。二十分鐘後就可啟動天羅地網大陣。只要時辰一到。無論有多少敵人也叫他灰飛煙滅。」

    那人頓時精神一振。喜滋滋地領命去了。

    賈行道依然端坐在地上。全身紋絲不動。唇角漸漸勾勒出一個邪惡陰森地笑容。

    同一時刻。隱身於另一處山坳中地慕容飛正在識海中和周天星緊張交流。

    「記住,等會兒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就馬上無條件服從我地所有指示,因為接下來的行動你完全沒有思考的時間,稍有遲疑就會前功盡棄,所以我必須完全取代你的意識,你只需要知道,我讓你向左,你就不能向右,做得到嗎?」

    「難道你不能把行動步驟提前告訴我?我想我一定能做到。」慕容飛提出質疑,意識中頗為不滿。

    周天星淡淡道:「這就是合作的前提條件之一,如果你對我有任何懷疑,取消這個合作我也無所謂,那些人的死活與我何干?」

    慕容飛怒道:「你不把話說清楚我怎麼和你合作,你也是中土道門一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

    「見死不救是嗎?」

    周天星冷冷打斷她,不屑道:「中土道門怎麼了,這頂大帽子很嚇人麼?別開玩笑了,親生骨肉之間自相殘殺都不是什麼新鮮事,我憑什麼一定要救他們。小丫頭,別動不動就給人扣大帽子,本前輩不吃這一套,信我就聽我的,不然就一拍兩散,你自己選吧。」

    此時的慕容飛早就對周天星沒脾氣了,只剩下咬牙發狠的份,恨恨道:「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地修道人,我看你不如去修魔算了。」

    「這都被你猜中了,看來我做人真是失敗,老實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其實就是修魔人,和你們修道界有不共戴天之仇。」周天星不鹹不淡地道。

    「哼!早就知道了,大魔頭。」

    「那你還敢聽我的?」

    「聽你的又怎麼樣,大不了被你害死而已。」

    「是這樣的啊,真是個倔強的小女孩,雖然傻了點,人品還不錯,比禪、靈、儒、三清那些宗派裡的混蛋強多了。」

    「哼!不理你,你這個人就愛胡說八道,要是那些名門大派裡都是混蛋,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切。名門大派?你從前沒看過武打書麼,名門大派裡能有幾個好鳥,知道你們玄武宗為什麼混了幾千年都沒什麼出息嗎,就是因為你們沒他們會鑽營,人品太好。小丫頭,我老人家告訴你一個千古不變的真理。古往今來從來都是小人當道,這是為什麼,就是因為小人比正人君子更實際,不清高,不做作,想要什麼就謀算什麼。」

    「你還越說越有理了,鄙視你。」

    「沒文化的小丫頭,我也鄙視你。」……

    十幾分鐘後,周天星一聲令下。慕容飛動如脫兔,撕裂空氣,劃出一道道白色殘影。整個人如同貼地滑行般,向極遠處疾射而去。

    這時,正是交戰最激烈的時刻。

    「埋頭拚命往前衝,不要管身邊射來地子彈,你地左臂會被擊中,但不能閃躲,因為你沒有時間可浪費……」

    識海中,周天星的傳音也如閃電般映入慕容飛的意識,這種溝通方式可謂世上最快捷方便的。它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省去了人腦對語言的理解過程,是意識之間的直接交流。

    「撲!」

    一聲輕響,慕容飛地左臂果然被一顆狙擊彈擊中,血花崩濺,肩胛下方赫然現出一個觸目驚心的貫通傷,單是這一顆流彈,就差點把她地臂骨打斷了。

    「不要浪費真圓去處理傷口,你沒有時間,讓它流吧。反正你有地是血,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周天星的命令還在繼續,冷酷得不近人情:「加油,小丫頭,你現在是在和時間賽跑,追上時間你就贏,不然就前功盡棄。」

    終於,一條風馳電掣般地身影撲入另一座山坳,逕向百米開外一群盤腿打坐的千年教徒射去。

    下一刻。八卦盤上黑光一閃。山搖地動,大團大團的黑霧以不可思議的極速瀰漫了整個空間。

    「什麼都別管。閉著眼睛向前衝,直取中宮,運足所有真圓在八卦圖中心狠狠拍一掌就行,完事後馬上跑,一秒鐘都不能耽擱,更不能停下來還擊,你不是他們地對手,不管受多重的傷也要拚命跑……」

    慕容飛識海中,周天星的意念一直沒有中斷,指揮著她地身體瞬間越過重重障礙,乳燕投林般向人群正中的八卦盤掠去。

    勁風襲面,身在黑霧中心的賈行道眼睛驀地睜得滾圓,眼神中充滿著震怒和瘋狂,嗔目大喝:「好膽!」話音未落,整個人便騰空而起,向半空中的慕容飛撞去。與此同時,八道銀線撕裂霧氣,也朝同一方向激射而去。

    「砰!」

    一聲悶響,慕容飛凌空和賈行道對擊一掌,櫻唇一張,噴出一篷血雨,整個人便如斷線的風箏般筆直向下墜落,卻依然沒能避過那些夭如靈蛇的銀線,大腿、小腹、肩胛三處同時被射中,然而,她卻在身體即將觸地之時猛地一折纖腰,身子幾乎是貼著地面向旁滑出兩三米,剛好落到那只巨型八卦盤上,重重一掌印在圓心正中。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雷爆音響徹四方,漫天迷霧轉瞬間消散得一乾二淨,比來時還要快速百倍。

    慕容飛的身體再次騰空,利箭般從兩個呆若木雞的千年教徒夾縫中穿出,風一般朝另一個方向掠去,沿途灑下點點血花,滴滴攝人心魄。

    賈行道輕飄飄落下地面,望著她漸去漸遠地背影,竟是呆立著出了一刻神,深深歎了口氣,搖頭道:「想不到中土道門還有這樣傑出的後輩,只可惜命不久矣。」

    立在他身後的一個教徒恨聲道:「長老,為什麼不追上去宰了這娘們,教主的大事都毀在她手裡了。」

    賈行道唇角現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指著她遠去的方向歎道:「沒看到她走的是生門嗎,大陣已破,幾百個修道人馬上就會從那裡出來,我們追上去不是找死嘛。說來真是可笑,我本想把那幫不知死活的教廷分子引入大陣,送給那些修道人打牙祭,沒想到剛啟動陣法就被人家鑽了空子。唉!通知所有弟子速速撤離此地。不然就來不及了。」

    同一時刻,疾奔在雪地中的慕容飛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向前飛跌,在空中劃出一道平滑地拋物線,重重摔在一個巨大的雪窩中。

    識海中,周天星輕歎一聲:「慕容。對不起,我利用了你,如果不這樣,我實在想不出還能有什麼法子破掉這個天羅地網大陣,因為你地意志力太強了,除你之外,沒有人能在經脈盡斷的情況下撐到現在,我現在只希望你的師長們能夠及時把你救活。只可惜,就算是那樣。我估計你這一身武道修為也付諸東流了……你怪我嗎?」

    「我不怪你,我早就說過,只要能救出我師父和師兄。什麼代價都可以。」

    慕容飛的意識虛弱地答道,此刻她的身體就像一隻被踹爛了的破西瓜,遍體血污,一襲白衣已經看不出本色,最醒目地是後腰部位上開了一個前後貫通地血窟窿,腥紅地熱血汩汩淌出,不一刻就映紅了身下一大灘雪地。

    周天星還在歎息:「慕容,實不相瞞,我這次並不是出於好心。只是又在利用你賺功德,一下子救出幾百個修道人,這份功德堪稱無量了。當然,這場功德裡有你一份,而且估計你會佔大頭,畢竟我只是動動嘴皮子,而你卻是浴血拚殺。」

    「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只是我沒想到。我的下場會這麼慘,像我現在這樣子,要那麼多功德還有什麼用,但是我不後悔,你也不用覺得良心不安,如果你有良心地話,就替我捎個話吧,看樣子,我十有是挨不過這一關了。」

    慕容飛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神智也越來越無力。若不是周天星已經是擁有十幾個圓胎的超級高手,恐怕已經接收不到她的信息了。

    「你說。我一定為你把話帶到。」

    「謝謝,我如果死了,請你替我去一趟國內,東海市有個很出名的太子黨,他地名字叫周天星,你代我轉告他,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周天星沉默良久,緩緩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他,他為我們慕容家所做的一切,我都明白是什麼意思。」

    「就這麼簡單?」

    「是的,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從來不是聖女,只是個普通地女孩,另外再替我送一個祝福吧,祝他和林小姐白頭偕老。」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著,識海中復歸沉寂,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沙沙的腳步聲響起,雪地盡頭突然湧出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

    「那邊有個人?」

    有人喊了一嗓子,轉瞬間,就有七八條身影飛掠而來,其中之一赫然正是面目硬朗的金龍淵,還沒來到近前,他那雙虎目就瞪圓了,眼神中儘是無法形容的震驚和恐慌。

    「師妹!」

    暴喝聲中,金龍淵離弦之箭般當先竄出,飛撲向趴在雪窩中的慕容飛,不料還有一個人的動作比他更快,後發先至,一晃眼間就搶到他前面,出手如電,一息間便在慕容飛背上疾點數十指,接著毫不猶豫地翻過她的身子,把一顆不知從哪裡摸出來地黃色藥丸塞進她口中,此人正是玄武宗當代宗主韓霖。

    轉眼間,這片雪窩旁就聚起了數百個人頭,個個默不作聲,每個人都把視線投在韓霖懷中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

    一顆靈丹入腹,慕容飛俏臉上終於泛起一絲病態的嫣紅,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瞼緩緩掀起,一雙如水美眸中卻失去了往昔的神采。她艱難地喘息著,漸漸看清了週遭的情形,嫣然一笑,斷斷續續地道:「真好,師父……師兄,你們……都出來了,我就……放心了。」

    韓霖眼中升起一片淡淡的薄霧,老臉一陣抽搐。黯然道:「飛兒,你放心吧,為師和諸位道友都安然無恙,唉!傻孩子,你還有什麼話要交待的,快說吧。」

    慕容飛淡淡一笑。面容無喜無悲,輕輕道:「師父,大師兄,你們不要難過,我現在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很快就可以去見我父親……還有我娘了。唉!修道這麼多年,總算輕鬆了。」

    她再次合上眼瞼,漸漸地。一具風華絕代的軀體就此失去了溫度。

    偌大地雪峰上,靜靜佇立著數百修道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鴉雀無聲,只有隱隱呼嘯的風聲在山谷間迴盪。

    又不知過了多久,盤腿坐在地上的丘處機緩緩站起,撿起平放在身前的一隻碧玉葫蘆,走到韓霖面前,把那只隱隱泛出五色流光地玉葫蘆交到對方手中,喟然長歎:「說來慚愧,連貧道在內。這一大群道友都是被你這徒兒救出來的,奈何她傷勢過重,貧道也無力回天,救不了肉身,只能勉力而為,用我這長生葫蘆留下她的道心了。」

    此言一出,人人色變,韓霖頓時露出驚喜之色,顫聲道:「前輩。難道你……你已經修成圓神,不日便可得證大道?」

    丘處機搖頭苦笑,曬道:「縱使得證大道又如何,此番若不是受貧道牽累,我中土道門又何至墮入一干宵小的鬼域伎倆,還累得這小娃娃為我喪命。唉!即便這娃娃能投胎轉世,重生為人,又能如何?」

    同一時刻,萬里之外的朝國。周天星跪坐於地。神情茫然若失,瞳孔中全無焦點。只是一遍遍反覆念著:「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忽然仰天長笑,笑聲中含著說不盡地悲愴:「這個世界為什麼總是這麼荒誕,慕容飛啊慕容飛,我本以為你無情,想不到你臨終前唯一記掛地人居然會是我,一個親手把你推上不歸路的小人。哈!看吧,天下還有誰比我更聰明,只這麼一票,我就賺進了三十幾個圓會,以後還會有更多更多。從今以後,中土道門地所有修道人都是我的自動功德機,我天天呆在家裡混吃等死也能掙滿八十一個圓會。」

    識海中,無聊的心魔又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晃蕩著大腿道:「真無聊,不就是一個小妞嘛,死就死了,有什麼了不起,等一下,先別震我,我有話說,你猜,你明明推演過慕容飛可以不死的,為什麼會突然出現變卦?最後真的死了。」

    「你說。」

    心魔搖搖頭,不屑道:「這種事我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不過像你這種小白死都想不到,給你提個醒吧,你剛才是通過金龍淵的卦象看到最後一幕的,你再重新回放兩遍看看,如果還是想不出,你就去買塊豆腐撞死吧。」

    數分鐘後,周天星地目光變得冷厲如刀,心魔又問道:「現在想通了嗎?」

    「明白了,我實在沒想到,世界上居然還有比我更卑鄙的雜種,一定是韓霖,他剛才根本沒有救慕容飛,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給外人看地。」周天星面無表情地答道。

    心魔得意非凡,哈哈大笑:「現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老大,要不是我提醒你,你死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你說,我對你這麼好,你該怎麼報答我?」

    「是嗎?」

    周天星冷冷一笑,淡淡道:「你的目的不就是讓我去摸老虎屁股,不過我成全你,既然她臨死前那一刻都還當我是朋友,她就是我一生一世的朋友,死了也是。」

    「老大,你太強了,我崇拜你。」

    這是心魔扔下的最後一句話,接著便如兔子般溜得無影無蹤。

    深深歎了口氣,在識海中轉換了一個頻道,直接了當地道:「紹霆,我需要一個替身,替我在朝國呆幾天。」

    那頭沉默片刻,劉紹霆道:「沒問題,只是你現在的地位恐怕沒人真的能代替,一定要這樣嗎?」

    「是的,不過最多三五天,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劉紹霆顯然鬆了口氣,釋然道:「好吧,你打算去哪裡?」

    「去給一個朋友收屍。」周天星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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