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政變」風暴平息後,朝國高層中最具影響力的大人物們全部死光,順理成章的,在當天上午舉行的最高決策會議上,各方勢力很快達成妥協,不屬於任何派系且自身具有相當影響力的宋恩橋一飛沖天,成為各派勢力一致公推的新一代領袖,而剛剛經歷過一番血火洗禮的國家電視台也於當天下午向全世界公佈了這一最新消息。由此,朝國政壇終於渡過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政治危機。
當然,像這種僅僅依靠權力平衡才得以上台的領導人其實並沒有多少實際權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有點類似於各派勢力共同操控的傀儡,但是如果和政變前相比,宋恩橋的身份、地位以及影響力無疑在一夜間跨越了無數道台階,與以往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圓首府,一間無比奢華的辦公室中,周天星意態懶散地坐在沙發上,新任圓首卻畢恭畢敬地垂手立在他面前,活像個正在聽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你還是坐下說話吧,我又不是你的師門長輩,何必這樣客氣。」
面對這一幕不倫不類的場景,周天星覺得很是彆扭,不論實際年齡還是在俗世中的身份地位,對方顯然都比他高出一大截,只得向他連打手勢,邀他坐下說話。
宋恩橋卻誠惶誠恐地道:「前輩法駕面前,後生晚輩怎敢造次,恩師臨行前再三叮囑,對周宗主這樣的前輩高人務必要執弟子禮,一切聽令而行。」
聽他一口一個前輩叫得不亦樂乎,周天星不禁臉上暗暗發燙。出於一貫的謹慎,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真實年齡向劉紹霆說破,因此劉紹霆才想當然地一直和他稱兄道弟,在修道界中,這種事本也不希奇,學無先後。達者為尊,但劉紹霆畢竟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而面前這位仁兄今年已經四十有五了,況且又是堂堂一國圓首,周天星臉皮再厚,也沒有厚到這種地步。
無奈之下。只得乾咳一聲,板起臉道:「你師父不是讓你一切聽我命令的嘛,那我現在就讓你坐下。」
宋恩橋這才不敢違拗,依言在他對面坐了,卻只坐了半個屁股,雙手平放膝上,腰桿也挺得筆直。
周天星暗暗苦笑,只得由他,忽然心中一動。問道:「我中土道門向來不收外邦門人,紹霆兄肯收你入門,想必你們宋家也是中土一脈吧?」
宋恩橋老臉微紅。垂首答道:「實不相瞞,晚輩其實還沒有正式入門,不過恩師他老人家曾經親口許諾,最遲今年年底就開恩收晚輩為入室弟子。至於晚輩的家族,也確是炎黃一脈,這是有家譜考證的,雖偏居小邦,但閤家上下從不敢數典忘宗。」
周天星當即恍然。微笑道:「原來是這樣。看來你們宋家和紹霆地家族性質差不多。也是從中土遷居過來地吧。」
宋恩橋笑了。答道:「是地。我們宋劉兩家其實是世交。若論起輩份來。晚輩地曾祖父和恩師才是平輩。中間隔了好幾代呢。」
周天星腦子有點暈了。心中暗暗乍舌。對劉紹霆在半島地勢力不由又加深了幾分認識。沉吟片刻。轉上了正題。肅容道:「宋先生……」
宋恩橋慌忙站起身。躬身打斷道:「周宗主。請恕晚輩無禮。先生二字實不敢當。前輩還是直呼晚輩地名字吧。」
周天星嘴角肌肉急劇抽動兩下。搖搖頭。雙手虛按。苦笑道:「坐下說話。不要動不動就這麼大驚小怪地。我這個人隨便慣了。不喜歡太多繁文縟節。好吧。以後我就直呼其名了。恩橋。你這個位子可不太容易坐啊。我可不希望你這個圓首沒當幾天就被人趕下台啊。」
宋恩橋神情凝重起來。目光懇切地望著他。斟酌著詞句道:「前輩說得極是。可惜恩師在國內要務纏身。不能長居此地。還望前輩多多提點。最好能在平城呆一段時間。時時對弟子耳提面命。晚輩才能安心。」
周天星失笑道:「紹霆沒跟你說過嗎,其實我和你師父的情況差不多,都沒法在國外長呆,這次還是費了不少心機找出一個由頭,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在這兒呆幾天。」
宋恩橋神色一黯,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不是晚輩貪得無厭,如果不是前輩居中主持大局,局面絕發展不到今天這一步,只是晚輩執政經驗尚淺,恐難駕御如此錯綜複雜的格局,還請前輩教我。」
周天星暗暗苦笑,心想難道我地執政經驗就豐富了,能有什麼可教你的。忽然心中一動,毫不吝嗇地在識海中種下他的因果樹,雖然一口氣耗費掉2300點功德,但一點都不心疼,和對方「准修道人」的身份相比,這種投資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是非常划算的。
既然身為前輩高人,周天星自然不願在他面前露怯,思索良久,終於想出一條至理名言,同時也生出一絲感慨,語重心長地道:「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尤其是當朝執政者,不可不察,萬不能像金家父子那樣,為了一家一姓之私慾,逆潮流而動,不顧百姓死活,只知窮兵黷武。」
宋恩橋馬上起身,恭聲道:「前輩教誨,恩橋銘記於
周天星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坦然續道:「其實就我個人而言,原則上並不反對一個國家擁有一個長期穩定的政權和一個穩定的領導集體,西方式的民主體繫在東方並不適用,世界上也從來沒有一個完美無缺的政體。本來對這一點我也不敢妄加評論,但是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們就不得不考慮這方面地問題了。」
他下意識地掏出一根煙,宋恩橋馬上知機地為他上火。
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又道:「我這麼說,是有依據的。比方說中東一些國家的邊界之爭,往往為了一塊巴掌大地土地,互相征伐數十年,弄得兵禍連結。生靈塗炭,並不是那些當政者見事不明,不懂得為了更長遠的利益擱置爭議,而是不得不為之,這裡面其實就是民主制度在作怪。何謂民主?說白了就是一個國家中大多數老百姓的意志,而普通民眾的目光總是相對短淺的。也是最容易被一些所謂地民族大義所蠱惑的。比方說我們中國,漢人佔人口基數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如果我們也搞西方那一套,就絕不可能出現象今天這樣寬容的民族融合政策,種族歧視才是不可避免地,因為只有讓大多數國民的暫時利益得到滿足,才能獲得選票,這是一個非常樸素地邏輯,即便有更好的選擇。也只能服從於這個邏輯,取悅民眾。」
宋恩橋聽得連連點頭,深以為然地道:「前輩所言極是。無論什麼政體都不是完美無缺的。比方說二戰時期,如果不是日本人昏了頭偷襲珍珠港,直接導致美國民意爆發,恐怕就算等到德國人佔領了整個歐洲、日本人佔領了整個亞洲,美國人都不會出動一兵一卒,而是躲在大洋彼岸沾沾自喜地發戰爭財。也就是說,再高明的政治家也不可能對抗全民族的短視和虛弱,正如半個多世紀以來的半島局勢,朝國想吃掉韓國。韓國也無一日不想吃掉朝國,說穿了無非只是一小撮政客之間的利益爭奪。」
唇角溢出一絲玩世不恭地笑容,一針見血地道:「我相信,如果有可能的話,就算讓朝國吞併韓國,只要讓韓國總統領導統一後地新半島,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的國家被別國吞併。對朝國的領導人來說,同樣如此。所以問題地關鍵並不在於意識形態之爭,而是執政權的歸屬。」
周天星倒被他逗樂了。指著他笑道:「你這個人不錯,挺對我的脾氣,我喜歡說實話的人。正如我們國家曾經有一位偉人說過,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這才是真正高瞻遠矚地政治智慧。」
宋恩橋會心一笑,點頭道:「這正是我想說地,為了實現半島的永久和平,從半島人民地最根本利益出發。我一直認為。朝韓兩國可以借鑒那位世紀偉人的一大創舉,以一國兩制地形式來謀求國家的統一。但是這必須建立在一個大前提上,雙方領導人都必須擁有卓越的政治智慧以及真正為人民謀福祉的偉大胸懷。」
「偉大」二字一入耳,周天星不禁啞然失笑,搖頭曬道:「從歷史的高度看,地球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偉人,因為偉大這個詞本身往往就意味著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情懷。」
宋恩橋卻正容道:「前輩,請恕晚輩無禮,至少我個人認為,就算站在歷史的高度,列寧同志也完全稱得上真正的偉人,因為他地心並不屬於俄羅斯或者前蘇聯,而是全人類,就算他是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也是一位浪漫的偉人。」
這話一出,周天星不由對面前這人刮目相看,油然生出一絲敬意,深深望他一眼,只見他的表情從容而坦蕩,直覺中也沒發現對方存有矯揉造作的心態,不由放聲大笑:「好,好,紹霆兄果然沒有看錯你,宋恩橋,不枉我們煞費苦心扶你上位。從今以後,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全力你。」
宋恩橋大喜,忙再次站起躬身施禮:「有前輩金口一諾,晚輩還有何懼。晚輩平生最大的願望,莫過於謀求半島永久和平,驅除列強,還我清平世界。」
說著竟撲通一聲跪倒,目光熱切地望著他,動情地道:「朝國也好,韓國也罷,自古以來都是炎黃一脈,若能建此不世之功,我東北邊疆將再無後顧之憂,東亞格局也將煥然一新,中華崛起指日可待,萬望前輩成全。」
周天星靜靜凝視他半晌,雙手將他扶起,輕歎道:「畢竟還是血濃於水啊,你的心意我懂了,不過這種大事切忌急於求成,你容我好好斟酌一下,無論如何,目前的首要之務莫過於鞏固你在朝國的地位。否則一切休提。」
與此同時,心中卻在暗歎:「想不到兩千年後地天機宗,還是和真言宗捆在一起了。唉!難怪以先祖師那種驚才絕艷地人物,到頭來還是被綁上了戰車,照現在這情形看,我不也在一步步走諸葛祖師的老路嘛。算了。事已至此,還能有什麼好說地,只是我可不會像先祖師那麼傻,一門心思為他們老劉家打生打死。」
從圓首府出來後,周天星被宋恩橋親自送回了大使館,就算只是從明面上看,他也完全有資格享受這份殊榮,誰讓他是「平定叛亂」的首功呢。只是這樣一來,可就把整座大使館的人都驚掉了下巴。
這也難怪。周天星昨晚出門地時候實際上是被警備司令部綁架走的,人人都知此行兇多吉少,何炯大使還為此專門向國內致電匯報這一突發情況。而這一極其嚴重的外交事件很快就驚動了中央領導,雖然已經通過外交部門向朝國政府提出了嚴正抗議,但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下,這種做法根本起不到任何實際性作用,只能是耐心等待朝國政局穩定下來,才能真正追究這一事件的責任人,否則就只能對朝國用兵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然而,只不過隔了一天一夜。周天星非但毫髮無傷,反而由朝國圓首親自護送回來,這種極具戲劇性地變化就很讓人無語了。
使館的一間辦公室中,當周天星把一番不盡不實的經歷「原原本本」道出後,屋子裡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不為別的,只因坐在他身前的兩個人全都被雷倒了。
不知過了多久,圓朗才費力地嚥了一下口水,結結巴巴地道:「首長。也就是說,你……一個人就平定了一場政變,不但親手幹掉了那個警備司令,還把朝國高層全都救了出來,難怪……難怪那個新圓首對你的態度會這麼恭敬……天啊,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
何炯的表情也是一副被雷劈過的模樣,圓朗地話還沒說完,他就像觸電般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完全失去了作為大使應有的從容風度。跳著腳叫嚷道:「你們等一下。這件事我必須馬上向國內匯報,實在太……太他媽的不可思議了。這件事對我們實在太有利了……」
話音未落,何炯就嗖一聲竄到電話機旁,也顧不上已經是午夜時分,直接撥通了外交部長地專線,對著電話大吼道:「劉秘書,我是駐朝大使何炯,我必須馬上和部長通話,什麼,已經休息了,不行,這件事十萬火急,找別人都不行,只會瞎耽誤工夫,我一定要馬上和部長直接通話,就算在床上也要幫我叫起來……」
看著堂堂一國大使變得如此失態,周天星也無語了。他此前和劉紹霆一起計劃昨晚的行動時,其實根本就沒意識到此舉會帶來這樣意外的後果,他當時只是一心想著如何扶宋恩橋上位,卻從來沒有認真想一想,這件事辦完以後,將會對自己的政治生涯產生多麼深刻的影響。
正尋思間,何炯已經掛斷了電話,氣喘吁吁地坐了回來,剛坐下卻又跳了起來,跑到屋角一個櫃子前,啪一下打開櫃門,從裡面拎出兩瓶五糧液,急吼吼地對圓朗道:「傻小子,愣著幹啥啊,快點去廚房給我們找點下酒菜來,咱們今天好好慶祝一下。」
圓朗一聲歡呼,馬上從沙發上蹦了起來,一溜煙跑了出去,不多時就抱著一堆花生米、熟牛肉之類的下酒菜回來,接著便知機地退了出去,留下兩人單獨說話。
「兄弟,來,老哥我先敬你一杯,祝賀你凱旋歸來,先乾為敬。」
何炯激動得滿面通紅,連捏著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一仰脖子灌下一大杯酒,舔舔嘴唇,似乎還是覺得不過癮,又提起酒瓶笑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好像還沒品過味來呢,來,我連敬你三杯。」
周天星卻一把按住他的手,微笑道:「酒可以慢慢喝,我還有正事沒說呢,可別一下子喝醉了。」
何炯一怔,馬上收斂起笑容,放下酒瓶,直視著他道:「你說。」
周天星這才舉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向他亮了一下杯底,肅容道:「老哥,有句話可能有點不中聽,您可千萬別介意,我只是實話實說,咱們現在還遠遠沒到慶功地時候呢。」
側頭想了想,又道:「是這樣的,據我這兩天觀察,朝國政局雖然暫時平定下來了,其實內部還是暗流湧動,沒一刻消停的,就拿目前這位新圓首來說吧,其實他的威德都不足以服眾,純粹是機緣巧合才得以上位的。還有,你猜他今天為什麼非要親自送我回來不可,一方面固然是出於答謝之意,但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現在急需我國政府的幫助。」
何炯連連點頭,深以為然地道:「這個意思我也看出來了,可以理解,他有沒有跟你具體談過什麼?」
周天星微微一笑,探過上身,壓低聲音道:「我回來之前,曾經和他單獨深談過一次,他當面向我表示出了強烈的意願。」
故意停頓一下,才用更低的聲音道:「他地意思是,只要我們能提供一些實質性的幫助,無論什麼條件,都是可以談的。」
何炯頓時動容,深吸一口長氣,緊緊逼視著他雙眼,無比嚴肅地問道:「他真是這麼跟你說的?」
周天星點頭如搗蒜:「這還能有假,他現在只不過剛剛上位,羽翼未豐,最關鍵的是,缺乏足夠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尤其在軍隊中沒有底氣,還能怎麼樣?」
何炯笑了,目光閃動幾下,用手托著下頷道:「完全可以理解,不過他能當面跟你說出這樣的話,還是相當不容易的。由此可見,昨天晚上你和他共同經歷過一次患難,對我們將來的工作還是很有幫助地,這就叫患難之交吧,共同戰鬥過地感情就是不一樣啊。你等著,我再打個電話回家,把這個最新情況補充匯報一下。」
十幾分鐘後,何炯再次坐回到沙發上時,早已笑得合不攏嘴了,意氣風發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件事已經引起了上級領導的高度重視,你猜我們地部長大人現在在幹什麼,正在專門為這事連夜開會呢,咱們今天晚上也乾脆別睡了,一邊喝酒一邊等結果吧。」
又深深望了他一眼,略帶調侃地道:「怎麼樣,天星,要是你有興趣,我就把這個駐朝大使讓給你幹,就憑你和這幫朝國高層初步建立起來的親密私交,你小子就肯定比我強。」
周天星啞然失笑,連連擺手道:「老哥,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這可是個瓷器活,不修到一定火候誰敢挑得起這副沉重。」
何炯哈哈一笑,指著他道:「不干也行,不過你這段時間可不能走,有句話叫趁熱打鐵,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要是不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操作一下,那就真是太傻了。」
周天星正中下懷,馬上舉杯道:「行,這是老哥你的地盤,你說了算。」
兩人相視一笑,又對飲一杯。
突然間,一陣急驟的電話鈴聲驀地響起。如同條件反射般,何炯連酒杯都來不及放下,再次嗖一下從沙發上竄出,撲向辦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