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裡沒呆幾天,周天星就收到一份由國防部外事辦簽發的任命書,指派他以軍方聯絡官的身份,前赴緬國第一特別行政區聯絡相關事宜。
從表面上看,這個新頭銜並不屬於外交範疇,名義上只是一個中國軍方和緬國地方當局的聯絡媒介,但實質內容就很耐人尋味了,至少基瑞少將不會天真地以為周天星真的只是個聯絡官。
至於隨行人員,也是由國防部外事辦直接下派的,一共十來個人,由一個中校帶隊,主要負責出行期間的食宿、保衛、通信等細務,其性質相當於一個臨時組建的外交團隊。
就在接到任命後的次日一早,周天星就帶隊啟程,從縣城出發,一行人分乘四輛軍車,浩浩蕩蕩駛向那座三天前就已關閉的出入境口岸。
上午十時許,中緬邊境的界碑一側,一大群緬國軍人列隊迎候在公路中央,為首的是基瑞的幕僚長泰昂上校。這是個四十多歲的乾瘦男人,臉上總掛著一絲和善的笑容,看上去很有親和力的樣子,不過所有和他熟悉的人都不會這樣認為,只因他還有另一個身份,民主同盟軍軍法部長。
此刻,泰昂上校的笑容中夾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憂慮,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從界碑另一側迅速駛近的車隊。只因直覺告訴他,他今天迎接的人是個災星,更是一個輕易招惹不得的角色。事實上,他正是憑著過人的直覺,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所以他一直堅信自己的直覺。但是他從來沒有把這一點告訴過任何人,包括對他有知遇之恩地基瑞少將,這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
滾滾煙塵中,車隊緩緩停下,陸續跳下十來個中國軍人。於是,泰昂上校的眼球被灼痛了。他終於看到了那個人,一位戴著白手套的年青大校。
剎那間。泰昂上校的腦筋急速開動起來:「軍服是新的,皮鞋非常亮,戴白手套,鬍子刮得很乾淨,皮膚柔嫩潔淨,是個非常注重保養和儀表的年青人,典型地貴家公子習氣。沒有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沒有上過戰場,二十四歲的大校,家世顯赫的貴族子弟。驕傲……對,他的眼神很傲慢……」
不管他作如何想,周天星已經來到了他面前,面沉似水,走路時挺胸抬頭,一副中世紀歐洲騎士的作派,一開口就毫不客氣:「基瑞怎麼沒來?」
這話一出,一眾緬國軍官無不變色。PaoShu8紛紛現出怒容。這也難怪,哪怕是處於兩國交兵狀態,雙方代表見面時。最起碼的禮儀還是要講一點地,何況是一個泱泱大國的外交代表,這種行徑已經不能用傲慢來形容了,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蔑視。
而最令人髮指的是,這個囂張跋扈的傢伙居然還振振有詞:「我要見的是基瑞,和其他人無關。如果基瑞本人不到場,那就恕不奉陪了。」
好在泰昂上校還是比較有涵養的,居然還能保持住笑容不變,清咳一聲,不卑不亢地道:「大校先生,本人就是奉命前來迎接您的,基瑞先生目前正在官邸中恭候大駕,今晚將設宴款待貴團一行。」
周天星眉毛一挑,冷冷道:「沒這個必要。我只是聯絡官。不是外交官,和基瑞也沒幾句話好談。只是想當面問問他,為什麼要派人刺殺我?如果他有誠意把這件事向我當面解釋清楚,就讓他到這裡來給我個合理的交待,否則我也沒興趣去赴他的晚宴。」
隨後,唇角露出一絲略含譏嘲地冷笑,淡淡道:「再說,你們的長官既不是一國元首,又不是政府總理,有那麼大的架子嗎?」
泰昂涵養再好,也沉不住氣了,額上直接滲出三道黑線。可是,就算面對這樣赤裸裸地挑釁,他還是不得不再三壓抑胸腔中即將全面爆發的怒火。
這就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關閉一條通向緬國的出入境口岸,對中方來說,根本沒什麼影響,中緬邊境上的口岸並不只是這一條,而是有四條之多,但對於第一行政區來說,這個口岸就是唯一能和中國發生交通聯繫的運輸大動脈了,光從稅收角度講,每關閉一天,損失都是相當驚人的,也是他們無法長期承受地。而最要命的是,中方在道義上佔據著絕對優勢,關閉邊境口岸的舉措也合理合法,誰叫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裡。
「大校先生,我想基瑞先生一定會當面給您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我們總不能站在公路上談吧,至少需要找一個合適的場所。」泰昂的語氣已經接近哀求了。
周天星斷然搖頭,不屑道:「上校先生,我再重申一遍,本人只是聯絡官,並不是外交官,沒有時間在他認為的合適場所慢慢商談。現在,我只需要一個準確的答案,基瑞到底來不來,如果來,我可以在車上等他兩個小時,如果不來,那麼十分抱歉,我只能回去如實向上級回復,基瑞先生不願意見我。」
泰昂立刻被他噎得半死,怔了片刻,才無奈地苦笑道:「好吧,那麼請稍等片刻,我需要和基瑞先生聯絡一下。」
幾分鐘後,果干縣內的一間辦公室中,電話鈴驟然響起,一身將官服色地基瑞拎起話筒,默默聽著泰昂從幾十公里外傳回地報告,禁不住臉色數變,沒作任何回答就啪一聲掛斷電話,滿面怒容地轉向坐在他對面的基恩,低吼道:「沒有教養,中國地太子黨都是這樣嗎?太過分了,他居然提出要我親自去邊境迎接他,否則就拒絕前來。」
水蛇腰的女子微微一怔,隨後啟齒一笑,饒有興趣地問道:「父親,那您打算如何回應這個無理要求?」
基瑞陰沉著臉想了一會兒。終於咬咬牙,恨聲道:「還能怎麼回應,只能暫時滿足他,畢竟要以大局為重,只要你……哼!到時候想怎麼收拾他都可以。」
基恩淡淡一笑,眼神中充滿了譏嘲之意,不屑道:「看來我們之前收集到的那些情報還不完整。這個人不但輕浮好色,而且自大狂妄,最可笑的是,中國報紙上居然稱他能把所有馬列著作全都倒背如流,我想,這大概只是為了迎合高層中某些大人物的喜好吧。」
基瑞目光連閃,漸漸面色轉霽。居然也露出一絲笑意,點頭道:「不錯,看樣子這只是個年少得志地狂妄傢伙,中國人一向自大,他要的無非是個面子,那我就給他這個面子又如何。」
說著意氣風發地站起身,揮手道:「基恩,我們一起去,給足他面子。」
不到一小時,還是在那塊界碑旁。先後停下了兩輛軍車。泰昂一個箭步衝到當先一輛車旁,躬身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把基瑞少將扶下車。與此同時。另一邊車門處,水蛇腰的女子也款款落地。
以界碑為中線,三人相對而立。
基瑞滿面堆笑,主動向周天星伸出手,用極尊敬的口吻道:「聯絡官閣下,本人就是緬國第一特別行政區軍政長官基瑞。初次見面,非常榮幸。」
周天星的表情依然十分矜持,只用淡淡一笑來回應對方的熱情,伸出去的手也顯得有些漫不經意,甚至沒有把那雙雪白地手套摘下,不鹹不淡地道:「基瑞先生,幸會。」
基瑞對他的冷淡態度絲毫不以為意,握過手後,又撫住身旁妙齡女郎的胳膊。興致勃勃地介紹道:「這是我的女兒基恩。她一直非常想見您。」
「是嗎?」
周天星淡淡瞥了女郎一眼,語氣依然顯得很冷淡。不過眼神中卻多了一層難以言表的味道。
「是的,周先生,您是一位傳奇人物,這一點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
女郎的笑容同樣矜持,眼神中也同樣含著一絲難以言表地味道。
「好了。」
基瑞忽然拍了一下手掌,頭也不回地喝道:「把人帶上來。」
身後立刻傳來轟然應諾,同時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幾個大兵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男人上來。這人的面貌依稀和整容後的孔泉有點相似,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的衣服更是已經爛成了碎布條,可以明顯看出,這是被鞭子抽的結果,被幾個大兵直接按跪在基瑞腳下。
基瑞戟指那人,厲聲道:「說,你為什麼要行刺周先生?」
那人的面容顯得出奇平靜,昂著頭淡淡道:「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看到他一身貴氣,動了劫財的念頭。」
基瑞一腳飛出,把那人踢得在地上一個翻滾,怒不可遏地罵道:「畜牲!堂堂緬國軍人,居然幹這種下三濫地事,連我都為你感到羞恥,政府養不起你嗎?」
周天星冷眼旁觀這一幕,心中微微冷笑,只一言不發地看著基瑞表演,同時也生出一種無可奈何之感,只要這條老狐狸死咬著就是那人幹的,就算明知其中有詐,他也沒有證據戳破這個謊言,總不能對人家說,我是修道人,可以窺破一切吧。
裝模作樣地發過一通威後,基瑞氣喘吁吁地轉過頭,滿面羞慚地道:「聯絡官閣下,我為我治下出現這樣無恥的混蛋深感恥辱,他玷污了我們緬國軍人地榮譽,所以從現在起,他已經不是我的人了,如何處置,請閣下一言而決。」
周天星凝視那人良久,忽然現出一絲失望之色,淡淡道:「我已經看到了將軍的誠意,對這個人我沒有任何興趣,請將軍自行處置。」
基瑞頓時露出喜色,轉頭向侍立在一旁的泰昂喝問道:「依軍法應該如何處置?」
泰昂啪一個立正,面無表情地答道:「報告司令官,依軍法,私下行兇殺人者,槍決。」
「立即執行。」
泰昂大聲應是。也不向手下們發號施令,毫不猶豫地走到那個被捆綁著的人身邊,刷一下拔出佩槍,瞧也不瞧就朝他身上連開數槍。
「啪!啪!啪!……」
刺耳的槍聲迴盪在空蕩蕩地公路上,顯得格外響亮,也格外讓人驚心動魄。
這一刻的中方軍官們,包括周天星在內。人人都禁不住臉色微變。軍人佩槍當然是用來殺人地,但殺一個人像殺雞那樣隨便,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了。最令人難以接受的,還是這種不經任何審判程序就肆意進行的屠殺。
這一回,周天星算是真正見識到,什麼叫軍閥了。腦海中不禁遙想當年,心道真是亂世人命不如狗。想必在中國歷史上的那段軍閥割據時期,像閻錫山、馮國璋那種土皇帝大概也是這種作派吧。忍不住暗暗慶幸,上天還是待己不薄,沒有把自己投生在亂世之中。
突發感慨,心道:「不管怎麼樣,這個國家都不能亂啊,要是哪天真的亂起來的話,別地不說,就說這麼多民族,一下子就能冒出幾百個軍閥。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老百姓還有日子過麼?」
正沉吟間。又聽基瑞笑呵呵道:「周先生,不知道對這個處置滿不滿意?」
周天星也不介意他不動聲色地改變了對自己地稱呼,微微頷首,不冷不熱地道:「就這樣吧。」
基瑞笑得更歡,語氣中居然還帶上了一絲諂媚:「那麼,是否可以請貴代表團移駕?如果能略盡地主之誼。本人將感到十分榮幸。」
直到這時,周天星的臉色才從多雲轉晴,微微一笑,點頭道:「既然將軍盛意拳拳,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數小時後,果干縣官邸。
一場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地歡迎宴會後,周天星帶著兩名上級指派的貼身隨從應邀進入基瑞的書房。
這是一條外交紀律,除非在特殊情況下,出國交涉人員一律不得與外方人員單獨會晤。事實上。這兩名隨行人員與其說是周天星的隨從。還不如說是監視者來得更為貼切,因為回國以後。在緬國境內發生地一切,他們都要以書面形式如實向上級匯報。當然,這並不代表周天星不受信任,只是一種國際通行的外事慣例,否則誰敢保證所有的外事人員都是絕對忠誠可靠的。最關鍵的是,在外事活動中,很多時候雙方都會無所不用其極。比方說,如果接待方有可能在提供給己方相關人員的食物中下藥,那麼單獨和對方會晤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但如果有超過兩人在場,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至少不會全都去享用對方提供的食物,這樣就可以保證己方代表中至少有人是清醒的。
這是一間被佈置得古色古香的豪華書房,一應傢俱全都是上等紅木地,臨窗前擺著一方巨型書案,卻不見文房四寶,只在桌子中央擺著一方用紅綢布遮蓋著的長條形物事。
基瑞一進房門,就指著那塊紅綢布笑道:「周先生,這是本人專為貴國政府準備的禮物,先生是不是親自揭開瞧一瞧?」
周天星微微一笑,毫不客氣地上前揭開蓋頭,等到那物進入眼簾時,不禁怔了一下,隨後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涼氣。
呈現在他眼前地,雖然算不上是稀世珍寶,但也足夠令人震憾了,竟然是一整塊從原石中剝離出的翠綠色「研玉」。這種玉石是緬國特產,全世界獨此一家,但就算在緬國而言,也是十分珍稀的,其產地全部控制在緬國最有勢力的軍閥或家族手中,從不對外出口。原因很簡單,一來是因為開採量極少,本來就不多,二來是因為,這種玉石具有超強的辟邪特性。
前文曾經提及,諸如玉石、金銀等物,天生就具有吸收負面精神力的效果,也就是說,可以作為抵擋精神攻擊地防具,其中功效最強的,以玉石為最,而玉石中功效最強的,則以「研玉」為最。
對於神奇的精神世界,普通人也許不知,但在世界各國的上層社會中,在幾百年前就已經不是秘密了,否則中國官方也不會出現象特勤處這樣的秘密機構了。很自然的,「研玉」的存在也算不上什麼秘密,只是由於其產量極少,而且擁有者都是達到一定級數的達官貴人,絕大多數都是秘而不宣,因此這個秘密在民間鮮有人知。
事實上,「研玉」地性質類似於「天星一號」,唯一地區別是,前者天生可以吸收負面精神力,後者則是正負都收,兼容並蓄。如果單從這個意義上講,「研玉」似乎比「天星一號」低級,實則卻不然,和多用途的「天星一號」相比,只有單一用途地「研玉」吸收能力反而更勝十倍。簡而言之,如果身上能佩帶一件以「研玉」製成的防具,就算碰上教廷的主教級人物,也不需要太過擔心。
話說回來,儘管十分震驚於基瑞的豪闊,周天星也沒把這塊研玉太放在心上。這東西對普通人來說也許是無價之寶,但對修道人而言,還不至於達到極度渴求的程度。再說他已經擁有了大批「天星一號」,又不會真的帶人去和教廷拚命,所以他也沒必要非把它據為己有。況且,這種防禦精神類法術的利器最終多半會落到特勤處手中,那麼和落到他手中也沒多大區別。
當然,面對寶貝時,若沒點小算計,就不是周天星的風格了。好在這次隨他前來的都是普通軍情人員,見識再廣也未必知道這東西的真正價值,而他只需要把此事第一時間向潘長青報告,這東西就不會落到別的部門手裡了,怎麼說也算是大功一件。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向基瑞傳遞了一個極隱晦的眼色,笑呵呵拍著那方研玉道:「將軍實在是太客氣了,大手筆啊,既然將軍一片美意,那本人就代表我國政府收下這件禮物了。」
又回頭向兩名隨從笑道:「你們倆也過來看看,這塊玉的質地還真不錯,完全稱得上極品美玉了。」
基瑞見他如此作態,不禁心中暗笑,當下也不動聲色地附和道:「哪裡哪裡,不過就是一件玩物而已,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隨後又把那紅綢蓋上,笑道:「這東西也怪沉的,不如先放在我這裡,等貴代表團回國時,我再派人送到車上吧。」
與此同時,還向周天星遞過一個極曖昧的眼色,意思是已經心領神會。
直到這時,周天星才恍然大悟,暗罵這隻老狐狸詭計多端,明面上慷慨無比,內心卻壓根沒打算真的把這塊研玉送出去,想必他早就準備了一塊外形和眼前這塊研玉類似的普通玉石,到時候真正搬上車的,肯定是個西貝貨。而現在之所以裝得如此大方,主要還是為了麻痺他的神經。再說,就算事後中方發現東西掉了包,那些普通軍情員也不知其中玄機,就算知道也無話可說,畢竟是人家白送的東西,不管是真貨還是假貨,都沒有立場指責對方不厚道。
只是這樣一來,周天星反倒有點高興。對他個人而言,只要東西不是落到官方手裡,他就有機會把這寶貝收入私囊。當然,這必須建立在徹底收服這頭老狐狸的基礎上。
於是,雙方心照不宣地一笑,彷彿一下子就變成了相識多年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