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周天星一上班,還沒把包放下,唐思明就跑進他辦公室,一進屋就反鎖上門。
周天星見他這副作派,就知道一定有機密事相商,打開辦公桌抽屜,隨手從裡面摸出一瓶印度神油,扔在桌上,笑道:「唐書記,一大清早的就這麼急著找我,不會是斷貨了吧,我這裡還有一瓶,先拿去用吧。」
唐思明雖是眾所周知的錢黨,但自從和周天星搭檔後,表現一直不錯,從來不端一把手的架子,反而時時處處對他禮讓三分,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至少兩人表面上一團和氣,是一對配合默契的好戰友。禮尚往來,周天星時不時也拿點小恩小惠和他聯絡一下感情。
至於印度神油,其實是龔有才孝敬的,這東西並不是市面上常見的那種大路貨,而是連印度本地都十分罕見的、真正以古法精製的極品,也不知龔有才是從哪裡弄來的,一下子就送給周天星十瓶。
只可惜,周天星並不需要這類玩意,就做了個順水人情,轉手送了些給唐思明,唐思明卻是如獲至寶,當天就拿回家試用了一下,次日一早就跑來對周天星千恩萬謝,聲稱這東西妙用無窮,至於到底有什麼妙用,卻沒有明言,倒是勾起了周天星的好奇心,忍不住回去和林水瑤試了一下,結果發現,這玩意對修道人實在沒什麼用處,反而會把身上弄得油膩無比,所以試過一次後就再也不想用了。
唐思明卻連眼角都沒瞟一下桌上的東西。苦笑道:「我的周經理啊,我這裡都要火上房了,你就別開玩笑了。」
周天星在辦公桌後坐下,順手給他發了根煙,笑道:「別急,慢慢說。」
唐思明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接過煙後也忘了點。隔了半晌,才咬牙切齒道:「都是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馬新城。唉!跟你實說吧,我來客艙部之前不是在物資管理部嘛,有一回馬新城來找我,他說公司領導對我們原先定做的制服不太滿意,質量不過關,要換一家供應商,我當時想。既然是公司領導的指示。那就照辦唄,誰想……後來才知道,上了馬新城的惡當。」
話說到這裡,周天星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唐思明的話不盡不實,是明擺著的,馬新城不過是財務部副經理,什麼時候輪到他插手制服採購地事?所謂公司領導對制服質量不滿意,大概也就是錢思健一個人不滿意吧。至於換供應商,無非是為了便於拿回扣。不過他倒也挺理解唐思明的。錢思健交待下來的事。他不可能不辦,就算出了事也不能往領導身上推,只能狗咬狗拿馬新城說事了。
細問之下,周天星這才知道,唐思明今天之所以這麼著急上火,是因為公司進駐了一個來頭很大的審計組,這個審計組來江航後。一不吃請。二不收禮,連工作餐都是自掏腰包吃盒飯。最要命的是。鐵面無私的審計組長如有神助,一來就把矛頭直指物資採購這一塊,第一天就查出了大問題,發現江航的制服以及機上供應品採購價遠高於市場同類產品,十幾個審計員天天在物資部蹲點,清查帳目,盤點物資,一派深挖到底的架勢。
而與此同時,這位冷面組長地背景也漸漸浮出水面,通過多方渠道證實,這人和稱病在家地黃建國居然是大學同窗,最過分的是,兩家還是世交。
於是,一切脈絡都變得很清楚了。黃建國是因受馬新城排擠才「生病」,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馬新城「生病」了。
「周少,你跟黃建國的關係一向不錯吧?」唐思明含糊其辭地把事情講了一遍,最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周天星笑了,故意反問道:「你是說老黃啊,他不是最近一直都在家養病麼,怎麼,你找他有事?」
唐思明被噎得連連歎氣,愁眉苦臉地道:「可不是,老黃都幾個月沒上班了,錢總昨天還親自給他打過電話,慰問了一下。」
周天星心中雪亮,想必這回事情鬧大了,連錢思健都坐不住了,用腳指頭都能想到,黃建國在電話裡一定也沒給錢思健面子,否則唐思明也不會巴巴地求到自己頭上。
不禁暗暗對黃建國豎起大拇指,心道薑還是老的辣,不服也不行。當初錢思健一到江航,就把馬新城安插到財務部搶班奪權,黃建國一看苗頭不對,馬上退位讓賢,主動給新人騰位子,不過有句老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一旦把地頭蛇惹毛了,再強的過江龍多半也只能低頭認栽。
只是周天星還是有點弄不明白,連錢思健都服了軟,黃建國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大概多半是因為雙方條件沒談攏,嗆上火把事情鬧僵了。
都是明白人,把話點到這兒也就差不多了,周天星側頭想了想,道:「這樣吧,一會兒我給老黃家打個電話,問問他的病到底什麼時候能好。」
唐思明心領神會,馬上站起身,諂笑道:「那我就不打擾你辦公了,我可等著你的回音啊。」然後就像生怕耽誤周天星打電話一樣,大步流星地去了,還順手帶上了門。
唐思明走後,周天星真的給黃建國打了個電話,對方一聽到他地聲音,立刻就精神了,在那頭笑呵呵道:「是周少啊,我就估摸著他們會把你抬出來。」
周天星也笑道:「老黃啊,聽說錢總都親自慰問過你啦,怎麼,連錢總親自開出來地方子都治不了你的病?」
黃建國冷笑道:「可惜還是少了一味藥,解鈴還需繫鈴人嘛,周少你說是不是?」
周天星輕歎道:「老黃啊。今時畢竟不同往日,要我說嘛,不如點到為止吧。」
黃建國沉默良久,也歎道:「也好,周少,這回就拜託你了。」
周天星現在扮演的角色,其實就是中間人。雖然如今在江航沒人敢動他分毫。但畢竟根基尚淺,還沒有培養出真正屬於自己地派系,不過做個居中調停的和事佬還是有資格的,而且他也十分樂意做這件事,一方面可以彰顯他不可忽視的地位,另一方面雙方事後都要承他地情。
所謂地位,就是做事做出來地。
這件事說穿了很簡單,黃建國點了錢黨的穴。錢黨就不得不向黃建國妥協。雙方都不會真正撕破臉。唯一地問題是,錢黨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作出妥協,這才是周天星真正的價值所在。
於是,周天星就做了一回黃建國的「談判代表」,而唐思明則相當於錢思健的代表,雙方在辦公室裡進行了長時間懇談,臨近中午時分,終於圓滿達成和平協議,黃建國出任公司總會計師,馬新城扶正當財務部經理。另外由黃建國提名。從財務部幾個科長裡提拔一個副經理。
當然,這麼重大的人事調整,也不是錢思健一個人就能說了算,還需要得到賀延年的同意,至於賀、錢之間如何達成交易,周天星就不管了。官場上的人事調整,無非就是兩個字。平衡。只要各方勢力達到某種程度上平衡。就是皆大歡喜之局。
這天下班回家,周天星一進門就發現。家裡早就來了客人,居然是久未謀面的葉佳。周天星對這臉蛋圓圓地女孩印象極深,她既是慕容飛地貼身跟班,同時似乎和金龍淵是情侶關係,當初金龍淵執意刺殺劉寒松,慕容飛迫於壓力返回美國,反而把她留在國內,當時周天星就把她安頓在自己家裡,所以兩人也算是老相識了。
周天星到家時,正看到葉佳坐在客廳裡和姚春芳、林水瑤聊得熱火朝天,還有洪老太慇勤地在旁端茶遞水,像極了傳說中大戶人家的老媽子。不過這並不是周家虐待老人,純粹是尊重洪老太個人意願,用洪老太本人的話說,省委大院不是人呆的地兒,成天被一堆人侍候著,不是咱貧下中農的活法。對這個不愛被人侍候、偏愛侍候別人的老太太,周家人一開始還不太習慣,時間長了也就麻木了,倒也沒覺得被省委書記家的老太太侍候有什麼大不了。
葉佳的公開身份是一個美國金融財團的高級行政人員,她聲稱此行的目地是處理一些該財團在國內地業務,同時還帶來一份價值不菲的賀禮,一尊晶瑩剔透的白玉情侶像,雕工精美絕倫,兩個小人攜手而立,面目栩栩如生,赫然是縮小版的周天星和林水瑤,底座上還有一行銘文:「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不說這尊白玉像的價值,單就這份細膩心思,也令周天星小小感動了一把,林水瑤更是對這件禮物愛不釋手,周天星卻知她此行的目的絕不是送賀禮這麼簡單,於是找了個由頭把她一個人請進書房。
一關上門,葉佳地臉色就嚴肅起來,開門見山道:「天星,求你幫個忙。」
周天星給她倒了一杯紅酒,笑呵呵道:「葉小姐有什麼吩咐,儘管講。」
葉佳白他一眼,嬌嗔道:「怎麼還小姐長小姐短地,你是龍淵的結義兄弟,該叫我什麼?」
周天星啞然失笑,忙改口道:「好好好,你是我大哥地沒過門媳婦,那以後我就叫你大嫂吧。」
葉佳舉起粉拳作勢要打,跺足道:「難聽死了,你叫我佳佳不就行了。」
說笑幾句,轉上正題,葉佳正容道:「天星,你是官場中人,應該知道嶺南華家吧?」周天星微微一怔,只因這名字聽上去有點耳熟,仔細搜索了一遍記憶,這才想起前不久在醫院裡碰到的那個名叫華則誠的醫生,就曾經自稱是嶺南華家的嫡系傳人,點頭道:「好像是個醫道世家吧。」
葉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聽過嶺南華家地名頭,不過看你這副小白樣,應該知道的不多,那我就告訴你吧,嶺南華家的確是個很了不起的中醫世家,而且和官方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據我所知,華家每隔五年就會向國家捐獻一批非常珍貴的成藥。這就是我這次回國的原因。」
周天星訝道:「什麼藥這麼珍貴?居然要勞動你萬里迢迢回來,等等,既然是捐給國家地,又不是捐給你們洪門的,難道……」
葉佳把櫻唇湊到他耳邊,輕輕道:「不錯,我這次專程回國,就是想劫下這批藥。我家小姐其實也回來了。不過她不方便現身,所以沒來見你。」
周天星聳然動容,失聲道:「不會吧,你們居然連政府的東西都敢搶?」
此刻葉佳的臉和他貼得極近,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目光意味深長,淡淡道:「我家小姐說,如果你不肯幫忙,也沒關係。」
空氣彷彿在剎那間凝固了,兩個人靜靜對視。
良久。周天星長長吁出一口氣。苦笑道:「拜託你了,大姐,不要用這種審犯人的眼神望著我,這事太大了,我的確需要考慮一下,就算我不想踩這渾水,也不至於出賣你們吧。」
葉佳撲哧一笑。俏皮地點著他腦門道:「要是不相信你。我就不會跟你明說了。我家小姐說,事成之後。除了治癌的我們全要,其他的對半分。」
周天星地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不可置信地道:「我沒聽錯吧,華家地藥連癌症都能治?」
葉佳不屑道:「癌症算什麼,這批藥裡,治艾滋的都有。」
接著眼神中現出一絲黯然,輕歎道:「要不是慕容伯伯得了肺癌,小姐也不會鋌而走險了。」
周天星這回真的震驚了,直覺中,葉佳沒有隻字虛言,句句都是實話,心道:「怪不得慕容飛膽子這麼大,原來是為父親治病。不過這華家的藥也實在太神了吧,聽上去倒有點像以丹入道的修道門派。」
忍不住問道:「既然藥是華家出的,那你們為什麼不乾脆去把華家劫了?」
葉佳搖頭道:「你以為這種藥是流水線生產出來的,整整五年才能出一爐,煉藥的地方更有重兵把守,就是華家的人,也不可能帶一粒藥出去。」
周天星越聽越奇,訝道:「煉藥還要挑地方麼?華家人就不能在別的地方偷偷煉?」
葉佳一口喝乾杯中紅酒,繼續搖頭:「不可能,據說天下只有一個地方才能煉出那種藥,如果不是因為這塊風水寶地,還有需要官方出面才能收集齊煉藥地原材料,華家當初也不可能和官方達成這麼苛刻地交易,把自己辛辛苦苦煉出來的藥全部交公。當然了,為官方煉藥,自然也有別的好處。」
直到這時,周天星終於明白一切因果,沉吟道:「也就是說,只有從官方手上才能搶到藥了。那麼,你們有什麼計劃?」
葉佳苦笑道:「我們原來的確精心準備了一套計劃,可惜全都白費了,因為已經有人比我們先動手,把這批藥搶了。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查出,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居然能在上百個特種兵眼皮子底下把藥搶了,而且一個人都沒傷。」
一聽這話,周天星猛地聯想起了一件事,就是李彪、欒偉、王滿倉剛剛到明星花園來保護林水瑤時,曾用神念偷聽過他們的對話,得知他們是因為押送的一批軍用物資被劫才受地處分,這時想起,竟似和這件劫藥案很有幾分吻合。
葉佳見他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疑惑地道:「怎麼,你也知道這件事?」
周天星也沒必要瞞她,但話說得還是有點不盡不實,點頭道:「有可能,不過大概沒這麼巧吧,上個月我到A38旅去辦事,聽幾個軍官無意中提到,說是有一個連押送軍用物資地時候被劫了,聽說這支部隊好像迷了路,後來又不知怎麼搞的全都被人迷暈了,這才把東西弄丟了。」
葉佳一聽,驚喜道:「對,就是這樣地,看來我家小姐一點都沒說錯,她說你的消息一定比我們靈通,其實只要能幫我們打聽到那批藥的下落就行了,其他的事都不用你操心,就算打聽不出具體的下落,能得到官方的最新消息也行,總之事成以後,一定不會少了你那份。」
如果要周天星親自扛著槍上前線打仗,或者把臉蒙起來做江洋大盜,那是打死他都不肯幹的,但如果只是在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打探一下消息,同時又有豐厚回報,他還是挺樂意的,於是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沒問題,別說我們從前的交情了,就算只看在龍淵面子上,這個忙我幫定了。」
心中卻道:「管他呢,先答應下來再說,肯不肯幫是一回事,能不能幫又是一回事,要是這事有危險,我才不陪你們這兩個女人發瘋,你當搶官府的東西真的象吃飯那麼輕鬆,搞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