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周天星去了皇家大飯店參加同學會。他在校時由於勤於修道,後來又潛心做股票,所以和他交往密切的沒有幾個,只和寢室裡的三個兄弟混得最熟。
由於路上塞車,周天星到得比較晚,來到預訂的包廂時,只見絕大多數人都到了,幾乎坐滿了兩桌人。徐楠眼尖,一眼瞧見他就嚷了起來:「天星,快過來,我幫你留著座呢。」
周天星打眼望去,見同寢室的三個兄弟早已來了,便笑呵呵地坐了過去,一一寒暄敘話,自不用提。
過了十來分鐘,張哲中眼見該到的都到齊了,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拍著手掌道:「同學們,今天的這個聚會,是為了慶祝我們班畢業一週年,首先我想我們應該感謝本次聚會的贊助商,徐楠同學。下面,請徐老闆致祝酒詞。」
飯桌上發出一陣哄笑,有男生便開始起哄,叫嚷起來:「是啊,請徐老總致個詞吧,來,禮儀小姐,上鮮花。」
忽然從隔壁桌上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徐老闆真是闊氣啊,嘿嘿!一出手就是兩三萬,寒磣誰呢?我方梓明可不吃這一套,今天這頓酒,我吃多少喝多少都自己買單。」
說話間一個一頭卷毛的年青人站了起來,晃蕩著大腿走到徐楠面前,把厚厚兩疊百元大鈔扔在桌上,不屑地道:「怎麼樣,兩萬夠不夠?不夠我再加。」
張哲中寒了臉,冷冷道:「方梓明,我知道你家是開房地產公司的,不在乎這兩個小錢,不過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我打電話約你的時候沒見你這麼豪爽?不過這樣也好,既然你願意做東請同學們,很好,這錢我就代你保管了,一會兒吃完飯大家一起去錢櫃唱歌吧,到時候同學們可以玩得盡興點,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方老闆說了,不夠還可以再加。」
張哲中在校時很有威信,一番話說出來不卑不亢,卻綿裡藏針,直噎得方梓明臉紅脖子粗,同時又引起一陣哄笑,有幾個看不慣方梓明作派的便紛紛嚷道:「方大老闆請客啊,那是一定要賞光的,我要求不高,只要來兩瓶路易十四就行了。」「靠!有人買單啊,不吃白不吃,不知道錢櫃裡有沒有皇家禮炮。」……
方梓明面子上掛不住了,指著張哲中道:「媽的!你小子算老幾,在學校的時候我就看不慣了,一天到晚人模狗樣的,班長?屁!你還真以為你是個官啊,嘿嘿!畢業到現在一年了,你小子連工作都沒找到吧。」
這話便如一把鋼刀,直接捅進了張哲中的心臟,他的確正如方梓明所說,還沒有找到正式工作。他本是個涵養極好的人,此刻也氣得臉色鐵青,嘴唇發抖。
鄭春樹一見室友被辱,立刻火冒三丈,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方梓明的鼻子罵道:「姓方的,你小子說話別太損了,你神氣什麼?還不是仗著家裡有個好爸爸,媽的!你今天要不給張哲中道歉,咱們就下去單練。」
徐楠也怒了,跟著就抓起桌上那兩萬塊錢扔了出去,一下子散成了漫天雪花,同時怒吼道:「姓方的,你他娘的不就是個二世祖嘛,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口袋裡有哪一分錢是你自己掙的,滾一邊去,哪涼快呆哪兒。」
周天星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幕,並不是因為他沒有動怒,而是修道經年積累下的深厚涵養,忽然冷笑道:「方梓明,我奉勸你一句,做人最好不要太囂張。再說現在房地產不景氣,你爸賺兩個錢也不容易,還是悠著點吧。」
他實在沒有心情和這個小人糾纏,站起身淡淡道:「看來今天這飯沒法吃了,我建議大家還是改天再聚吧。」說著拉了拉身旁的張哲中,又向徐楠、鄭春樹兩人使了個眼色,四人便一同起身,向廳外走去。
「站住!」
方梓明被幾個人輪番搶白,早已氣得臉色發青,怎肯善罷干休,他指著徐楠喝道:「小子,你別走,給我把錢撿起來,怎麼扔的就給我怎麼撿回來。」
徐楠回頭冷笑道:「我就是不撿,你能拿我怎麼樣?」
方梓明嘴角泛起一絲猙獰的笑意,陰側側道:「不撿也行,不過你小子以後出門最好當心點。」
徐楠還沒答話,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已經在他背後響起:「方梓明,你要人家以後當心什麼?我看我得提醒你一句了,現在可是法制社會,不要一不小心把自己兜進去了。」
發話人正是女刑警秦怡,她今天穿了一件高領羊毛衫,一頭烏髮都盤在了腦後,唇上還破例塗了一層亮彩,看上去既清爽又不失柔媚,完全不像穿警服時那樣英姿颯爽,但卻多了幾分嫻雅的女人味。方梓明一見她就換了一副笑模樣,低聲下氣地擺手道:「哪能呢,我的秦大警官,你看我像是那種人嘛,開個玩笑而已。」
秦怡面罩寒霜,冷笑道:「恐怕不見得吧,方梓明,我告訴你,今天這話我記下了,萬一哪天徐楠出了什麼事,我們刑警隊肯定第一時間找上你。」
方梓明神色尷尬之極,但在秦怡面前卻不敢發作,只得乾笑道:「好好好,秦大小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接著故作瀟灑地一揮手,道:「同學們,大家該吃吃,該喝喝,這頓飯我請了,嘿!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
然而他這番話卻沒得到任何回應,甚至很多人都沒拿眼瞧他,只是相互間自顧說話,方梓明怔了片刻,表情數變,終於悶哼一聲,灰溜溜地走了。誰知他前腳剛邁出廳門,就聽身後傳來一陣飽含揶揄的哄笑,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徐楠、鄭春樹等人,目光中儘是怨毒。
秦怡來到張哲中面前,露出一個淺笑,輕聲道:「大班長,同學們難得聚一次,你這個組織人先走,好像不太好吧。」
張哲中其實也是個豁達的人,哈哈一笑,揚聲道:「哪能呢,秦大警官,好了,各位同學,咱們別為了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開席了。」
送走方梓明這個瘟神,這場同學聚會才算真正開始,學法律的人一般都比較務實,對方梓明留下的兩萬塊請客費也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了,充作這次的活動經費。
事實上在座的近二十個同學中,絕大多數都是所謂的草根階層,社會既然分了階層,最容易產生的就是階級矛盾,再加上方梓明是個性格張狂的紈褲子,向來目中無人,所以在校三年,真正對他有好感的同學幾乎沒有一個,於是都樂得看他受窘,沒一個人肯站出來為他說話,畢竟,囂張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席間周天星詢問各人的近況,徐楠最好,一畢業就開始到處找生意做,最近開了個皮包公司,租了一間十幾個平方的小辦公室和一個倉庫,專門做倒進倒出的沒本生意,小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而其他兩個室友的境遇就很不理想了,張哲中前些時候也去報考了律師執照,幾乎足不出戶地在家複習了幾個月,但最終的結果很讓人無語,僅差一分名落孫山,現在只得到處投簡歷,想先找份工作再說。至於鄭春樹,他在校時成績本來就不好,整天沉迷於網游,所以壓根沒指望能考上律師,剛畢業時找了份工作,可沒過試用期就被人開除了,原因是他上班常常遲到,而且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原因其實很簡單,這傢伙幾乎每晚都在網游裡泡到兩三點鐘,不過鄭春樹上網也不是單純為了玩遊戲,他實際上是個半職業玩家,所以他玩網游一半是因為熱愛遊戲事業,另一半是為了打裝備賣錢,只可惜賺的錢少得可憐,拚死拚活干一個月只能掙幾百塊。
對於兩個室友的艱難處境,周天星其實很想伸出援手,不過仔細想想,讓他們在社會上先經歷一些磨礪也好,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如果周天星一開始就給他們安排一個美好的前途,一路順風順水,不管對朋友還是對自己,都不見得是好事。至少這樣一來,周天星最珍視的那份同學情誼就很可能因這種單方面的恩賜而產生變質,這是他很不希望看到的。
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正的朋友,永遠不會成為另一方的保姆,只要在最關鍵的時刻伸出援助之手就行了。
酒酣耳熱之際,徐楠的手機忽然響了,當他把聽筒湊到耳邊後,不一刻就變得臉色刷白。周天星坐得離他最近,自然看出了他神色不對,等他放下電話後,便關心地問道:「阿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徐楠目光空洞地呆了片刻,才費力地嚥了一口唾沫,澀聲道:「兄弟,我這回可把血本都賠進去了,我弟弟說,幾個工商稅務的人剛才突然找到我的公司,把我倉庫裡的貨全給扣了,那可是幾十萬的貨啊,還都是跟人家供貨商賒的,這回完了,全完了!」
周天星沉吟片刻,問道:「那他們為什麼扣你的貨?」
徐楠哭喪著臉道:「還不是因為偷稅漏稅,這年頭,我們這些做小本買賣的,不偷稅能賺什麼錢?喝西北風吧。我也是懂規矩的啊,工商稅務全都打點到了啊,這不,昨天我還請東環稅務所的人吃飯呢,這幫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啊。」
張哲中忽然插了進來,冷靜地道:「阿楠,你別急,仔細想想,到底是哪方面出了問題?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你不是昨天才請人家吃飯的嘛,先打個電話過去問問。」
徐楠彷彿從夢中驚醒,忙重新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兩分鐘後,他放下電話,歎了口氣,苦笑道:「這事我總算弄明白了,有人在給我使絆子。那個人說,是上頭壓下來的,說是他們稅務所長剛剛接到有人舉報,居然就立刻成立了工商稅務聯合執法小組來封我的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