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青青姐姐的想法過於樂觀了,朱大村長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是從炕沿上栽了下來,好在身手還算敏捷,電光火石之間老人家分腿、出腳,腰際發力,硬生生從盤腿而坐的姿態化作昂首挺立,赤著一雙大腳丫子大吼道:「什麼?」聲音之響如晴天霹靂。
青青姐姐打個激靈,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懾喏著重複了一遍曲江的意思。
青青爸爸背著手在屋子裡一遍一遍地兜圈子,嘴裡忿忿道:「這個混球……這個混球……不行,我去找他去。」
老頭也不穿鞋,赤著腳便要向外行去。青青媽媽堵在門口道:「詐唬個啥?人阿江咋了?自己的東西放哪兒不行?穿上鞋!」
青青姐姐同時反過味來,嗔怪道:「就是!阿江說的也有道理啊,看看這些事情裡面有多少是人家柴影的功勞,阿江這也算是知恩圖報。再說了,一塊錢一枚的雞蛋已經開始收,村裡有幾戶已經看到現錢了,還想咋?好事都攤咱們頭上啊?」
青青爸爸冷靜下來,滿地踅摸終於穿上鞋子,瞥瞥兩人,輕哼一聲道:「你們懂個啥?那麼多暖棚都挪走,鄉親們不反了才怪!盡知道瞎嚷嚷。」
說完話,青青爸爸抓過外套,舉步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瞪眼道:「讓開吧,我去找幾個老傢伙做做工作,到時候攔著點,別讓讓誰鬧出事來。」
青青媽媽這才讓開門口,略一愣神,衝著青青爸爸的背影喊道:「那你早點回來。」
青青爸爸沒有回話,把外套披在身上,背手挺胸地出了大門。
※※※※※
柴秀芬倒是很積極,第二天的一早已經糾集了近三十號壯勞力,各持工具趕著牛車、馬車浩浩蕩盪開赴山莊。
到山莊門口時卻被更大規模的大柳樹村村民阻了去路。
青青爸爸站在山莊大門裡面,也不再披外衣了,短袖汗衫敞開著,正滿頭大汗聲嘶力竭地喊著:「都給我回家去,跑這裡堵著想幹什麼?」
門口大柳樹村的村名有柴秀芬她們的一倍,沒有一個理會青青爸爸的話,反過來圍住柴秀芬等人。有幾個亂糟糟叫嚷著。
「滾回去!」
「敢到俺們的地盤撒野,也不照照鏡子……」
……
柴秀芬臉上變色,分開眾人站到最前面,怒視著面前眾人道:「你們要幹什麼?」
柴秀芬一貫笑呵呵的,自從來到山莊後學了不少養雞的專業知識,遇到村民在養雞的事情上有什麼問題時都是熱心幫忙,是大柳樹村公認的好人。大柳樹村沒有不認識她的,平時見面都是非常的客氣,但如今涉及到利益眼睛都紅了,彷彿幾代世仇般,顧不上什麼風度紛紛叫罵起來。
柴秀芬也是個火爆性子,眼見這些人個個一副仇人的面孔,不由怒火攻心,轉身奔向身後的馬車,抄起一把鐵鍬沖了回來,瞪圓了眼睛怒視圍著的眾人道:「臭不要臉的,我看誰敢再罵人?」
她身旁的劉家福也立刻取了根長棍,護在她身邊,同來的村民不甘示弱,各自取了就手的家什,實在弄不到武器的也揀了石塊與大柳樹村民對持起來。
大柳樹村民們都空著手呢,此刻見對手抄起傢伙便有些膽怯,亂哄哄地拉開些距離,也有人想衝進山莊找些棍、棒、鍬、鎬什麼的,一時間人群亂成一片。
早在鄉親們圍住山莊大門一刻起,曲江便已經心寒了,後來的事情一直冷眼旁觀著。此刻,看到鄉親們的醜態,已是義憤填膺,恨不能挨個教訓一下才好,眼看要發生大規模械鬥,曲江上前一步封住大門口,斷喝一聲:「都給我停下!」
曲江說話時運用了內力,聲音宛如悶雷,一下子鎮住對持的雙方,幾個想衝進山莊的村民更是被一股氣流推得動彈不得。
當曲江站到門口時,胡靈兒跟著一步竄到他旁邊,眼睛裡閃著精光不住在面前眾人臉上掃過,興奮地問道:「哥!揍他們嘛?」
怒火中燒的曲江被她這一句話逗樂了,胸中的怒火也瞬息消失,忍不住笑罵道:「揍……揍個屁,一邊呆著去。」
胡靈兒聳聳肩,朝曲江做個鬼臉連忙閃到一旁。
被胡靈兒這麼一打岔,曲江心平氣和了許多,轉過身,走向柴秀芬。內力運轉,腳上彷彿蘊含了千斤之力,每一步都發出噗噗的聲音,傳進在場任何人的耳朵裡都彷彿初春的悶雷一般。
村民裡沒有人瞭解曲江真正的底細,不過都已經被這幾下的表現鎮住,面對著的不再是老實本分的曲家老大,彷彿比鄉派出所所長劉民更加嚇人。曲江面前的人群嘩然分開,曲江只是冷冷掃一遍身邊的人群,面無表情地走到柴秀芬身邊。
此時兩伙人都靜靜地立著,上百雙眼睛盯著曲江,看他如何解決大家最關心的問題。青青爸爸黑著臉也走到曲江身邊,明白無誤地顯示出自己的立場。
曲江皺眉望著大家,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想了一會兒,沖胡靈兒招招手。胡靈兒兩個箭步竄到曲江身邊,水靈的大眼睛裡再次顯現精芒,摩拳擦掌地悄聲道:「開打?」
曲江瞪了她一眼,低聲道:「把從鄉里取回來的那些文件拿來。」
胡靈兒一臉失望地慢慢走回山莊。
不等曲江說話,青青爸爸大聲道:「你們行啊!如今有倆錢燒得難受是不?看著人家致富眼紅是不?還敢堵人家門口,還想幹什麼?是不是不被抓起來不舒服啊?還不趕緊都回家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青青爸爸的嗓門最近練了出來,講話也不像以往了,至少在氣勢上有點領導幹部的勁頭,話說得不快,卻也抑揚頓挫的,每說一句還要停下來四下瞅瞅。
眾人依舊沒有出聲的,不過很多人開始悄悄後撤,稍稍拉遠了與曲江他們的距離,卻沒有人肯離開。
青青爸爸也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單憑自己的一番言辭是不可能讓大伙離開的,所以看到大家開始後撤也就滿意了,剩下的事情還要曲江來解釋。青青爸爸扭頭朝曲江使個眼色。
曲江微微點頭,看看山莊的方向。見胡靈兒已經拿著文件走了過來,忙上前接下,再次回到人群的中央,揚起手中的文件道:「你們說他們來搶大柳樹村的集體財產是嗎?我這裡有幾份文件,其中就有當初組建公司時的合同,上面清楚地標明了各人出資的數目,其中『積仁堂』以貨幣出資入股,就說現金,村裡以土地入股,其他實物都是我曲江入股的。這上面可都有你們的簽字呢?那些暖棚都是我用來入股的沒什麼問題吧?」
說道這裡曲江停頓了一下,眼光在村民身上掃過。有幾人張嘴欲言,卻被曲江的目光一掃之下連忙閉嘴。
曲江點頭接著道:「好!既然這一條沒問題了,再看看政府的文件。上面也說了公司已經被撤銷,也就是說公司早都沒了,各人入股的財物重新歸還各人了。因為時間上的關係,那些暖棚一直沒得到處理,也一直仍在那兒沒動,可這也不能說就變成了村集體所有了啊!你們又憑什麼不讓拆遷呢?」
四下的村民面面相覷,有人站出來道:「阿江,你還是不是咱大柳樹的人?」
這人是老村長的大兒子,平常曲江都是叫他大哥的。不過此刻曲江顯然沒有那麼和善,皺眉冷道:「是!怎麼樣?」
那人繼續道:「那些地咱們為了你的公司可都撂了一年多了,總不能說一聲公司黃了,大家散伙就完事吧?佔用了這麼長時間總要給個說法吧?」
曲江沒理會他,轉頭向四周的村民問道:「大伙都是這個意思?」
冷場,一個人也沒有出聲的。
曲江點頭,半晌道:「好!我問你,那是合股還是佔地?當初不是說好用土地入股嘛?怎麼這會又要什麼說法?還有,什麼叫我的公司?當初為了多爭取點利益拚命要求入股的是誰啊?不要因為一點利益就把良心餵狗了……」
村長家老大急道:「曲江,你……你怎麼罵人?」
曲江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在他看來,最多有村民不滿而已,自己好好說說便會沒事情了。眼下的情形讓他開始認識到利益的能量是如此巨大,原本那麼純樸的鄉親們面對利益的誘惑時也不堪一擊。
面對急怒的老大,曲江輕蔑地瞟了一眼,沉聲向周圍道:「我再問問大家,我曲江有哪裡對不住各位,要你們弄出這麼大的陣勢來……對付我?是我」
村長家老大氣極敗壞道:「對付你?曲江,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家以前什麼樣誰不知道?來了個『積仁堂』後馬上就抖起來了,還腆著臉說什麼暖棚是你出資的。我呸!早幹什麼去了?靠出賣村裡集體的利益換來的股份吧?如今又想著佔便宜來了?我還告訴你,沒門!鄉親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他這麼喊著,同時轉過頭期待地望著身後的村民。可惜應和者寥寥,僅有的幾人居然都是與他沾親帶故的,比如上屆村會計家的、上屆管計劃生育的女人等等。餘下大多數人又向後退了一點,其中一人說道:「來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現在怎麼能這樣?」其他人也議論紛紛。
曲江立刻明白過來,這幾人才是其中攪和事的,其餘人可能都是給騙來的,如此他心中還稍感安慰。曲江揚揚眉毛問道:「哦?那大伙來幹什麼啊?」
周圍沒人回答,柴秀芬他們見狀也放下心來,手中緊握的工具緩緩垂了下來,一時氣氛有所緩和。
村長家老大見村民有退縮的意思忙道:「大伙別被那幾隻破雞給收買了,他給大家的小恩小惠就是為了佔大伙更大的便宜。」
撕破臉了村長家老大也不再顧惜什麼顏面,說起話了真是聲嘶力竭。可惜村民們不會給他簡單的幾句話再鼓動起來了,很快村民散開,形成了兩伙,一邊以村長家老大為首的六七個人,剩下的三十幾人遠遠避開了對持的主戰場。力量對比一下子反轉過來。
此刻的曲江反倒不著急了,冷靜地看著眼前的小丑表演,心中翻騰,原來人還可以這樣不要臉啊!還可以卑鄙無恥到這種程度,真是令他難以想像的。
村長家老大見自己說話沒什麼效果,心裡也是忐忑不安,頭上有點見汗,強自鎮定心神,沖曲江道:「你厲害,用幾隻雞就把大伙全收買了,但是我還告訴你,你嚇唬不了我們,我一定要為村裡討回公道,怎麼占村裡的你就等著怎麼吐出來吧!等著上邊抓你吧!走……」
說完狠話,村長家老大便要往村裡走。曲江冷冷道:「站住!」
幾個人本要同村長加老大一起離開的,聽到曲江的聲音齊齊停步。村長家老大轉身挺挺胸道:「怎麼著?還想打人嘛?」
曲江突然笑了,笑得很冷,沉聲道:「借你一句話,怎麼占村裡的就等著怎麼吐出來吧!老實人也不是好惹的。」
村長家老大哼一聲,轉身朝村裡方向走去,旁邊一個一言不發跟著離開了,遠去的背影看著彷彿佝僂許多。
張家大嫂遠遠對曲江喊道:「阿江兄弟,我們可沒那意思,就是合計著鄉里鄉親的肥水也別盡流到外人田里,有好事也捎帶上咱們啊。」
曲江的臉依舊虎著,聲音微緩道:「我曲江怎麼樣大家心裡有數,該怎麼辦還會怎麼辦的,各位散了吧。」
即便真如張大嫂所言,曲江也是心裡冷了許多,此時非常不願意與他們再糾纏下去。面對險些鬧大的事態,村民也沒臉面繼續留下,於是三三兩兩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