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姐姐,太感謝你把我從苦海中拯救出來了,」半精靈滿臉笑容,歡欣無比,「這個兇惡的牛頭人把我抓去以後,每天給他端盆洗腳,洗衣燒飯,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啊,以後我終於可以自由了。」
這一手忽悠向來對螳螂是百試不爽,趁著蟲子兩隻瑪瑙球一樣的複眼轉來轉去,薩滿大人迅速跪到圖騰柱身邊,低聲念動復活禱詞。
「見鬼,這次圖騰怎麼對我連一點感應都沒有,」奧裡帕斯急得汗水涔涔,「難道就因為這蟲子的血灑到上面了?怪不得人家都說狗血雞糞可以破壞法術、污染法器,敢情這蟲子也是個大大的邪物,連祖先的寶貝都失靈了。」
一雙白皙的手放上了圖騰柱,點點斑斑的綠痕立刻活動起來,如同流淌的液體,紛紛湧向這雙手,不一會兒,整個柱體就重新恢復了通體赤紅的色彩。半精靈頓時感到與祖先的意志又有了溝通,驚喜地望向這雙手的主人,蘇勒教廷的守護騎士,「你是怎麼把那些噁心的斑點消除的?」
「因為,我是一個受封為守護騎士尊號的聖堂武士,」燦爛的笑容浮現在騎士臉上,「能接觸到螳螂先神的聖血,化為我輩使用的聖力,是我的福分。」
薩滿心中「咯登」一下,好像有些感到不安。守護騎士從地下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向螳螂行半跪禮,「至聖先神天堂君,您卑微的弟子,恭謹的後輩,向您致敬,若有幸可以蒙您神恩,請求您賜福於我。」
「想要人家怎麼賜福?」半精靈心裡尋思,「往手上抹點血就這麼興奮,要是這蟲子朝你噴一口血,那還不高興得瘋了?」
「哦——」蟲子雖然現在腦筋不太好,對這套儀式的反應在記憶裡卻是熟記而流,幾乎成了直覺反應,當下摩擦起刀臂,「你叫——什麼——名字?」
「我輩聖堂,皆以先神為榮,以蟲號為名,公正誠實,守序善良,希望有一朝可以化蛹出繭,能與天堂君的光輝稍微接近那麼一點點……」
「管他拜什麼大神,我還是先把隊長復活了再說,」薩滿大人再次向祖先求禱,「偉大的祖先,上古的神明,請讓你忠實的孩子回到寬廣的大地懷抱,再次——」
一截鋒利的劍尖從半精靈的胸前冒出,登時截斷了他的念詞,有那麼幾秒,奧裡帕斯甚至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你,你居然偷襲我,還當著你的大神,這種行徑也叫守序善良的聖堂武士?」
「你有罪,欺騙了神明,」守護騎士的臉色十分神聖莊嚴,「你告訴天堂君自己是牛頭人的奴隸,與事實不符,是罪;你用這個謊言妄圖分散天堂君的注意,是大罪;你說謊的真實目的是為了復活牛頭人,是重罪;你已經開始念復活禱文,企圖在神明面前復活一個混亂邪惡的怪物,現行犯罪,是死罪!」
「什麼這罪那罪的?」奧裡帕斯疼痛得難以忍受,「等等,剛才你說了什麼,好像是什麼化蛹出繭的?」
「正是我,親愛的鵝鵝同學,」騎士語氣十分誠懇的回答,「聖堂武士是不會撒謊的,為什麼做了這麼多天的俘虜,你不來問我的名字呢?」
「你不會撒謊?你明明是團長的學生,大內法師總管,怎麼又會是蘇勒的守護騎士?」
「很簡單,老師派我去做蘇勒的守護騎士,而教廷又派我去做老師的學生,他們都知道我的另一個身份,我從來沒有撒謊的必要。」
「咳咳——」半精靈劇烈咳嗽起來,「就為了你在我們面前丟過兩次臉,你就要這樣和我們作對?」
「作為騎士,我們要遵守謙卑、犧牲、英勇、榮譽各種美德,」守護騎士臉色非常肅穆,「榮譽即吾命,當尊嚴被侵犯,顏面被玷辱,我們必須為自己討回公道。」
「……再次扛起旗幟,再次吹響號角,再次拿起武器……」半精靈不再理會偷襲者,強行祈告復活儀式,部落禱文的好處,就是不像人類的祈禱不能中斷,只要在一定時間裡誦完,都能生效。
「我非常佩服你,真是不容易死心啊,」聖堂武士輕輕轉動劍柄,讓他疼痛得再也無法說話,「還記得你說的那個殺蒼蠅神技嗎?我很想知道,你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是還能唸咒。」——
「他沒有死於國度的荒蕪,沒有死於天災的無常,沒有死於地道的塌方,沒有死於怪物的口腹,沒有死於惡魔的入侵,甚至也不是真正死於天堂君的傳說力量,」小幽長長歎了口氣,看著守護騎士擦乾淨劍上的血跡,「到最後,是死在一個守序善良的聖武士手上?」
「我的行為一切秉公而行,持正而為,傳播我主的光輝,繼承蟲師的英勇,如有不符,但請指責。」年輕的武士謙恭地行禮。
「哼,說的真是好聽,那個位面縫隙是怎麼破裂的,當初就是你準備的召喚法陣吧?」小星指著他的鼻子,「冥皇告訴過我們,是有人先在地面世界定位,然後元素巨怪不等儀式完成搶先衝出來,結果反噬了應該是主人的召喚者。」
「不錯,當日我帶領蘇勒軍團前來征伐混亂邪惡的牛頭人國度,是準備了一個召喚法陣,如果教廷軍也拿不下它們,就召喚地獄怪物去進攻獸人。」
「那好啊,你是教廷的守護騎士,怎麼可以召喚地獄生物來為自己服務?」
「上神教導我們,要以暴制暴,以惡制惡,我用邪惡的地獄生物,去對付邪惡的獸人部落,是完全符合聖典教義的。」騎士的臉上閃過堅毅的光輝。
「但是作為人家的奴隸,你怎麼可以傷害主人?這在任何國家的法令上都是大罪。」
「昨天,部落的酋長已經重新給了我自由,」聖武士輕鬆的解釋說,「所以現在,我又是一個獨立的人,自然可以來懲凶除惡。」
「你這麼與邪惡勢不兩立,當初就應該死戰不降的,怎麼願意當起俘虜了?」
「連一個獸人部落的薩滿都知道要避免不必要的犧牲,我們騎士自然更不是愚勇之徒,」對方微笑著回答,「留得有用之身,保存有生力量,是明智的舉措。」
「好明智啊,那你怎麼不投降地獄惡魔,那麼起勁的反抗做啥?」
「我是很想投降啊,可是地獄裡那幫傢伙從來不收留人類俘虜,」騎士很無奈地搖頭,然後指了指地下,「如果惡魔願意接受我們的投降的話,我想這位半精靈先生也會作出這樣的選擇。」
「除惡就除惡吧,一刀殺了就成了,看看你對這個半精靈都幹了些什麼!如此殘忍的舉動,你也做得出來?」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他既然動過對別人殘忍舉動的念頭,就要有被這樣對待的覺悟,」騎士的臉上毫無歉疚,「神說,我們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惡人的狠毒,著落在他身上。」
「……你報復半精靈也就罷了,大牛死都死了,你為什麼還要糟蹋他的屍體?」
「獸人部落從來沒有尊重過人類的屍體,吊死之後還要吃掉,這種褻瀆人性的罪惡應當受到懲罰。」
「算了,妹妹,別再問他了,」小幽揮了揮袖子,「你走吧,愛去哪裡去哪裡。」
「哥哥,為什麼他能通過你的『真言審判』?」小星眼睜睜地看著守護騎士離開,隱隱有些不甘心,「難道他的辯解完全沒有撒謊,他的行為當真符合一個聖武士的守序善良?」
「小星,只要他把自己定義成善良,把敵人定義成邪惡,在這個條件之下,他的一切行為邏輯就有了天然的合理前提,」小幽歎了口氣,「作為一個宗教狂信分子,固執地認定我即正義,這種情緒是一點不會虛假的。」
「就算他覺得自己出於正義,但這個傢伙的行為呢,欺騙、投降、偷襲,酷刑、虐屍……根本不符合道德規範,他還敢認定自己是守序嗎?」
「道德規範那種東西是個大筐,他自封了最高解釋權,隨意調整適用範圍,把所有的舉動都自圓其說了。」小幽搖了搖頭,「我承認他是個很會鑽規則空子的傢伙,如果去當個辯護人,一定業務興隆。」
「哥哥,那獸人部落當真是無序邪惡嗎?」
「那位牛頭人酋長也是守序善良,既然建國立制,自然就是守序,友愛照顧同伴,自然就是善良。」小幽緩緩說道,「任何智慧國度,都以自我存在為世界的核心價值,怎麼可能自發置於道德的不利地位?」
「原來,正義,規範,這些東西都是不可捉摸的嗎,」小星呻吟了一聲,臉色蒼白起來,「哥哥,我覺得我的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世界觀甚至哲學觀,都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和混亂。」
「你心性不夠,就不要想這些玄之又玄的問題,」小幽握住女孩冰涼的小手,「無數帝國在世上興盛過,又無聲消亡;無數強者在歷史璀璨過,又暗自殞落,相比起來,一個獸人部落的簡單歷史何必感慨?你不用去管什麼是愛與正義,什麼是恨與邪惡,只要記住,我們旅社無涉世人,超然在上,與日同耀,與月同輝,永遠都是絕對中立。」——
「……再次披上戰袍,讓你的勇士光復部落的偉大榮耀——」看到還沒斷氣的半精靈慘狀,小幽沉默了一會,彎下腰去,將他口裡的堵塞物拉出,近乎失神的薩滿第一句話就是掙扎著念完了禱詞。
「身體都不全了,再念有什麼用?這要是復活了,就成屍變了。」小星掩著鼻子嘀咕,壓根沒想到這個近乎死亡的傢伙還想著這件事。
「你還想活下去嗎?」小幽看著奧裡帕斯痛苦無比的眼神,用很平靜的聲調詢問。
沒有力氣回答,但出於求生的渴望,部落最後的薩滿用哀求的眼神看著男孩。
「哥哥,你剛剛才說過,我們是絕對中立的呀!」小星詫異於哥哥有做好事的跡象,急忙提醒。
「所以,這只是一場交易,我不會白白拯救他。」小幽抱起了半精靈的身軀,「他將成為我們最忠實的僕役,來償還這筆恩情,直到永遠。」
「哥哥,你是想試驗上次天堂君給你製作的水晶密符身軀嗎?」
「還差一條手臂,小星,你用礦物探測術在附近查一查,找回那只奧金斧。」
……
第一顆耀眼的水晶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第一條,你永遠不得傷害主人,無論是在任何情況。」
第二顆耀眼的水晶發出碧綠色的光芒。
「第二條,你永遠不得違抗主人的命令,但不得違反第一條。」
第三顆耀眼的水晶發出赤紅色的光芒。
「第三條,作為主人的財產,你要愛護自身,但不得違反第一條和第二條。」——
「你已經剷除了那個獸人部落?不錯不錯,這是任務完成的報酬,請收下。」
「服務員,這報酬是……一張可以使用五次復活儀式的會員卡?」
「嗯,你有什麼意見?」
「這個,殺死一個兇惡的強大敵人,而且是傳說境界的,這樣的回報似乎過於菲薄了,再說我作為光明神的守護騎士,在教廷裡有大把的復活機會,這張卡對我的意義也不是很大。」
「當初那怪物來的時候,並不是傳說層次,後來它雖然不斷變強,但發任務的那位同學沒有調整報酬。何況,剿滅怪物巢穴這一類任務,最大的收益是繳獲它們積累的寶藏,並不在於旅社的回報。」
「這傢伙在蘆南大陸的名聲可是一等一的凶悍,殺手工會的懸賞價格是二十萬金幣,教廷懸賞的價格是三十萬金幣,大陸各國懸賞的總和價格是五十萬金幣啊!」聲音逐漸變得氣惱起來,「難道在灰化領域裡完成一件傳說等級的任務,就這麼點回報?那我拿到其他地方去領賞吧。」
「慢著,這個東西是你完成任務的憑證,你既然已經領了報酬,就不能再拿走了。」
「我不要報酬了,還不行嗎?」
「交易完成,不得反悔,這是旅社的規矩。」
「……」
「今天櫃檯上怎麼擺出這麼一個血淋淋的東西,難道是考慮我們野人冒險者的用餐口味,供應生肉了?」
「老兄說的不錯,一定是這樣。」
「服務員,把這個牛頭切半斤給我!」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