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駱駝人們千辛萬苦地從無數坑道中把勇猛的酋長大人找上來,拉板車的螳螂早就消失在了地平線。而從催眠術中擺脫出來的薩滿大人,已經借助於圖騰做完了復活儀式,把自己的親兵從死神手上拯救回來。
不甘心的牛頭人聽到螳螂拉著一輛大車走了,沒等奧裡帕斯說完,提著雙面斧就衝出村落,沿著車轍的痕跡追了下去。一些駱駝人也想去幫忙,半精靈咂了砸嘴,「你們這些沒戰鬥能力的傢伙,跟著隊長去有什麼用,讓他跟蟲子打架的時候分心照顧你們嗎?」
「薩滿大人……」
「放心好了,那隻大螳螂拉著那麼沉重的車子,走不快的,等隊長追上去一斧子把它劈成兩半,就可以拖著屍體回來了。」奧裡帕斯很肯定地說道,忽然心裡又想起了螳螂女孩的蒼白面孔,歎了口氣,「這個小妹妹其實還挺可愛的,就不知道隊長捨不捨得辣手摧花了。」
有著強壯體力和長久耐力的牛頭人,雖然爆發速度比不上虎豹等大型食肉目,但持續奔跑的能力絕不遜色於鹿羊等反芻動物近親。然而這次讓公爵大人奇怪的是,追趕運動比平常更早地感到了疲倦,還沒跑出兩個鐘頭,自己竟然有了點微微氣喘的感覺,而遠處的景物也彷彿變得有些朦朧不清。
「難道是因為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挖了幾天坑道,又和那些腐爛毒臭的不死怪物成天混跡在一起,於是洒家的體質下降了?」牛頭人暗自嘀咕。
前方一個黑糊糊的車影突然出現在他的眼裡,興奮的酋長登時忘掉了一切,滿腦子只剩下為子民復仇的熱志,大步加速追了上去。十來個呼吸之後,他已經趕到車邊,伸手按住拉車人的右肩,舉起斧子就要砍下。
一張毫無表情的僵硬笑臉轉過頭來對著牛頭人,後者很尷尬地放下斧頭,「這個,小妹妹,怎麼是你在拉車,你有沒有看見一隻大蟲子?」
「什麼——是——蟲子——?」女孩吃力地回答,眼神看上去十分空洞。
「噢,就是一隻很大很大的怪蟲子,長著六隻腳,都像刀片那麼鋒利,頭上有觸鬚,比你高那麼一些,也比你瘦那麼一些,有沒有看到?」
「它——要——回家——」
「它回窩去了?」牛頭人抓抓腦袋,忽然恍然大悟,「噢,你一定是被它抓來拉車的,這個蟲子真是殘忍兇惡,居然逼年幼的小妹妹做這麼重的體力活,我一定不會放過它的!」
「……」
「不要怕,有叔叔在這裡保護你。」公爵閣下拍了拍胸脯,露出一個很慈祥的笑臉,「來,告訴叔叔,它的巢穴是在哪個地方?」
小女孩的眼珠搖晃了幾圈,伸手往一個方向指了一指,「很遠——很遠——」
「哼,就是它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它從窩裡掏出來,大卸八塊!」牛頭人惡狠狠地喊了一聲,扛著雙面斧跑了下去。
「笨——蛋——」小女孩看著酋長的身影消失,臉上的笑容好像稍微擴大了一線,拽了拽背上的套索,準備繼續拖車。
「可——惡——」因為酋長的打擾,小女孩發現自己又沒辦法把停下的大車再次拉動,臉上的笑容立即又縮小了一些。
她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忽然甩開繩索,「格拉格拉」地一陣變形,又恢復成六隻刀足的巨型螳螂,兩隻前臂朝地面一陣砍削,有如切割乳酪般迅速挖出了一個大坑。接著又跳上車,推了幾十桶麥酒下來,統統扔下了坑洞,再用剛挖出來的灰土填平坑面,劃下兩記刀痕,作為佔有物的標記。
做完這一切後,螳螂很滿意地再次變成人型,拉起了減輕份量的板車,朝回家的正確方向拖行。
「怎麼今天這麼容易感到疲累?」牛頭人一口氣又跑了近兩個鐘頭,氣喘的感覺越來越明顯,雖然還沒有流汗,但體力已在急劇消耗。
他把雙面斧支在地上,減輕一點負擔,「莫不是長久沒聞到新鮮空氣,洒家要先適應適應?」再次舉目四望,遠方的地平線已經朦朧不明,好似有一層淡淡的薄霧籠罩在了這片遼闊的曠地。
用力搖了搖頭,克拉克決定還是盡快上路。然而正當他準備接著跑路,忽然更驚異地發現,剛剛往四下一看以後,現在已經分不清要追趕的方向。
對於牛頭人來說,與生俱來的方向感消失,在他們的概念中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公爵閣下一直以來,都堅定地認為這片地方只是荒涼一些,偏僻一些,出沒的怪物厲害一些,如今他也不得不相信這地方確實有許多說不出來的古怪。
「算了,我還是先回去好了,向祖先求問一下這地方的情形。」酋長大人低頭觀察來時的足印,順著這路記號朝村落返回。
往回奔了一段路程,這些足痕漸漸變得模糊,或許是被風吹散了地上灰土的緣故。克拉克竭力分辨,卻發現這項工作越來越困難,到了最後,地面已經乾乾淨淨,毫無痕跡,彷彿千百年來都沒有生命經過。
於是,牛頭人已經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走在回村落的直線上,失去了方向感的矯正,很有可能出現半精靈曾經極為害怕的「鬼打牆」,一直在空曠的廣袤地表上轉圈。
沒過多久,黑夜開始降臨,在這片彷彿永遠陰雲密佈的天空下,漆黑的夜裡沒有丁點星月之光,無論公爵閣下心裡有多少疑慮,今天已經沒有機會驗證方向的正確性了,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睡覺。
克拉克很清楚,如果什麼也不管就躺下,明天醒來時就根本不知道往哪走了,於是他提起雙面斧,在身前的地面上用力劈了下去,刻出一個箭頭印記。做完以後,他拍了拍腦袋,想起當初舉起圖騰全力一擊,砸出了一個近人高的大坑,足可作為「五穀輪迴」之所,為何自己這次用雙面斧全力一擊,只在地面留下幾道深痕?難不成是這裡的土質突然變硬?
「算了,明早再想吧。」公爵就地倒了下來,傭兵團生活裡餐風露宿十分平常,牛頭人想睡覺的時候總能立即打呼,一醒來就是天明。今天他入睡仍然很順利,所不同的是在夢中醒了很多次,然而沒有一次是看到天色發亮。
直到最後一次醒來,已經毫無倦意的克拉克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究竟是還沒有天亮,還是自己睡過了頭,已經到了第二天夜裡?
他再次閉上眼睛,細心體察,忽然感到身邊傳來絲絲涼意,額頭、耳下、面頰、四肢似乎都有被吹著冷風。念頭一轉,忽然想起奧裡帕斯說過,野外的荒野上有很多飄蕩的怨魂,一直在等候精疲力盡的旅人路過,奪去他們的身體作為替身,新產生的怨魂又開始等下一批迷路的遊客。
「嚓」,牛頭人翻身坐起,右手上冒出一串火光,是他在地下挖坑道時所帶的打火匣。
「原來是下雪啊。」克拉克望著從空中飄灑而下的微小晶粒,長長歎了口氣。
火光黯淡下去,酋長依然看著雪花出神。但他忽然又發覺不對,在這漆黑的夜裡,打火匣也已熄滅,自己為何還能看到下雪的場面?
再仔細看去,原來是這些雪片居然幽幽微亮,本身就能發光。
「北海同學,北海同學,」克拉克忽然聽到一線似有若無的呼聲,順著聲音望去,在一片亮光更盛的雪花中,隱隱露出一隻面孔似人的鹿型生物。
同為反芻動物的牛頭人登時有了親近之感,「這位朋友,你是在喊洒家嗎?」
「北海同學,你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你不知道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嗎?」
「……朋友,你認錯人了吧,我從來沒有用過北海這個名字。」
「宇宙中有無窮獨立的世界,前生彼處,今世他處,本是平常。」鹿怪歎了口氣,「想當時我還是你的粉絲,誰知道你到了這個世界居然做起了牛頭。」
「對不起,我什麼也聽不懂。」牛頭人搖搖頭,「對了,你剛才說這裡很危險,是什麼意思。」
「克拉克先生,」鹿怪的口氣嚴肅起來,「這裡是諸神戰場的廢墟,混亂的時空縫隙,廣闊的灰化領域遮蓋了無窮的秘密,普通生物進入就會喪失所有的感覺和力量,所以他們無從察覺。」
「上萬年來,只有最強大的探險家才敢到這裡搜索上古的遺產,但他們絕大多數都倒在了嚴酷的生存環境下,喪生在隱藏的恐怖危險裡。除非能找到傳說中的冒險者酒館,在那些傳說人物的幫助下,才有幾分活下去的希望。」鹿怪看了一眼驚愕的公爵,「你絕不應該在這裡選擇定居,趕緊離開,去尋找你的族民吧。」
「我不能放棄我的子民,這裡越是危險,我就越有責任保護他們。」公爵閣下拒絕了鹿怪的建議,「而且在決定立國的時候,祖先十分贊同我的決定。」
「你的子民,那些孩子嗎?其實他們……」鹿怪歎了口氣,「既然你的祖先圖騰也選擇了這片地方,那我也不說什麼了。我只有一個忠告,你以後千萬不要離開你所能感應神器的範圍。」
「是的,經過這次追擊的失敗,我以後一定會更加小心從事。」公爵連連點頭。
「那麼,我送你回去吧,等天亮後,你沿著雪花灑落的方向走,就能回到村子。」鹿怪的身影開始消失。
「朋友,謝謝你的幫助,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克拉克急忙高喊。
「當蝴蝶的翅膀在世界之脊扇動,千萬里外的沙漠上也許會降下一場暴風雪。」
「這是什麼意思?」牛頭人愣住了。
「一切都有可能,一切無法把握,命運,在你自己手中,也不在你手中……」神秘的援助者已經徹底不見。
「朋友,你說的,好像都是廢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