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尋我道 第四卷 水煮京師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山之侯(上)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杜遠幾乎是流著口水吟出這句詩的,卓非凡翻翻白眼,把頭轉向另一邊,裝做不認識這位滿臉淫蕩的侯爺的樣子。

    自那日賀紅梅傳達了世祖皇帝的旨意之後,杜遠也不禁暗暗歎服世祖皇帝的心機深沉。

    其時正氣山莊的精銳手下已被杜遠全數派至了西蜀,而吳宇林又要留在登封縣與地產商們爭鬥,杜遠此時手下已無可用之人。而其他人等一時之間又抽調不出來,不禁讓杜遠大感頭痛。

    好在賀紅梅年少貪玩,一路上總是不肯消停,遇到點什麼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總是忍不住停下來把玩一番,看中了便直接吩咐杜遠付款,以她的話說,這叫挽回被騙的損失。

    好在陸雨軒大受打擊之後,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也不理他們倆的胡鬧。杜遠也樂於趁此機會從容調配手下,付起錢來自然爽快得很。再加上杜遠也是好玩的性子,總有些有趣的構思從他腦子裡蹦出來,連一束葦葉也能在他靈巧的手中變為一隻青翠可愛的蚱蜢,討論起流行趨勢來又頭頭是道。於是他與賀紅梅之間用金錢打造的友誼也越加深厚起來。

    趁著這個空當,卓非凡修書一封前往正氣山莊,向幾名主要幹部說明他們倆乃是不耐山莊內事務煩雜,所以才將山莊移送給佟湘玉,想來在這封信的幫助下佟湘玉收攏人心也方便些。

    幾個人一路上悠悠蕩蕩,本來十天的路程讓他們幾乎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走玩。

    那些隨同的廠衛都已心急如焚,但陸雨軒既不發話,別人也不敢去催促兩個侯爺加一個未來太子妃的超強組合,也只得耐著性子陪著他們瞎胡鬧。一轉臉,又把火氣發在了得到消息巴巴地趕來巴結上司的地方官員頭上。那些地方官員挨了罵受了氣,還得陪著笑臉巴結這些趾高氣昂大權在握的廠衛們,心中都大歎倒霉。

    眼見離南京城越來越近,官道上南來北往的行人也逐漸增多,東廠的廠衛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心情逐漸也放鬆了起來。

    對於京城附近的老百姓們來說,似他們這樣幾十個人的小隊人馬,是再常見不過的。任何一個高官顯宦亦或豪富商人排場都比他們要大上許多倍。

    但那麼多的東廠廠衛保護著的一輛馬車還是不禁引起他們的側目,所到之處人們無不紛紛讓道,甚至杜遠還看到一個二品大員的官轎也乖乖地停在一旁,禮貌地為這他們讓開大路。

    賀紅梅見杜遠的臉上微有不解之色,撇了撇嘴說道:「京城裡別的不說,官員是特別的多,若是從天上掉下一塊殞石,砸到京城裡,砸死的十個人有九個是七品以上的官員,剩下一個至少也是個候補官。」

    一路上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的陸雨軒此時見京城在望,精神似乎也恢復了一點,見杜遠乃是不解,於是指了一下那頂官轎說道:「京城之中,除六部衙門之外,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衙門,這些衙門的主事品級都挺大,至少也是三品以上。但他們的職權卻很小,相當於是一個榮譽職務一樣。在外省,一個四品官就是執掌一郡的大員,出入之時前呼後擁。而在京城,四品官滿街都是,或許連一個傭人都請不起。所以等你們到了京城,只要注意幾個緊要位置的官員便行了,其它人等都不需要理會。」

    杜遠輕輕地一挑眉毛,把嘴張了張又閉上。陸雨軒似是知道他要講什麼,蒼白的臉上沒有沒有一絲表情,只是靜靜地看了杜遠一眼以後,就把頭轉到另一邊,留給杜遠一個黑乎乎的後腦勺。

    路邊的茶寮中,一人遙遙望見這隊車馬行過,眼神微微一凝。待得杜遠他們走得近了,揚聲叫道:「車上可是逍遙侯與白衣侯二位侯爺?」

    陸雨軒與賀紅梅同時神色一變,杜遠與卓非凡卻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人叫的正是他們兩個。

    「這人是誰,陸廠公可認得他?」

    陸雨軒將手伸出車窗外,打了個停下的手勢,回頭淡淡地說道:「這人便是南山侯賀博。」

    賀紅梅一張小臉緊緊地皺在一起,唉聲歎氣地說道:「也正是我那古板的老爹。幸好今日穿得衣衫還算樸素了點,否則一定要挨罵了。」

    伸手將頭上身上掛的、戴的各種稀奇古怪的飾物全數摘下,又仔細地檢索一番,賀紅梅揪著杜遠的領口作出一副凶相:「待會你可要為我說好話,我可是為了你們才去的登封縣,明白麼!」

    杜遠苦著臉答應一聲,與正準備下車,偶一回頭卻發現陸雨軒卻仍然端坐如初,不禁奇怪地問道:「你不下車麼?他好歹也是你的同僚啊,也不去打個招呼什麼的。」

    陸雨軒閉上眼睛,面無表情地說道:「他不會樂意見我的,我也不喜歡見他。」

    杜遠歪著頭想了想,當先跳下了馬車。見他下車,一個年約五旬的青瘦老者微笑著迎了過來,他雖只穿著一襲普普通通洗得漿白的青衫,卻自有一股懾人氣質和高貴風度,讓人不敢小覷。

    賀紅梅怯生生地從杜遠身後露了個腦袋,低低地叫了一聲:「爹。」

    賀博一見到她,眉頭先是一皺,但看到她風塵僕僕的樣子,心中又是一陣不忍。但他面上卻依然是嚴肅得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就這麼輕輕一哼,把賀紅梅嚇得渾身一顫,立刻把腦袋縮到了杜遠身後,緊緊抓著杜遠衣袖的那隻手指節之間都泛白了。

    賀博的目光順著賀紅梅的手臂一下子看到了那只緊緊抓住杜遠衣袖的小手,瞳孔瞬時放大了一倍。再看向杜遠時,眼光已經變了。

    杜遠全身的肌肉一下子僵直了起來,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扭曲的笑容,卓非凡負著手眼睛朝天,在心中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既然老人家不開口,從外貌上看應該算是身為晚輩的杜遠只得先開口說道:「在下正氣山莊杜遠,見過賀侯爺。」

    許是杜遠的笑容比較陽光,許是賀博禮貌周全,杜遠開口問過安後,賀博立即放鬆身子,回了一個禮,笑呵呵地說道:「杜、卓二位侯爺名滿天下,能在此一見亦是老夫之幸。小女頑皮,這段時間多虧二位侯爺照料,老夫這裡先謝過二位侯爺了。」

    賀紅梅在杜遠身後撇了撇嘴:照料不照料的且先不說,設局騙錢倒是有的。

    一想起這茬,恨上心頭,偷偷在身後使勁捅了杜遠一下。

    杜遠不防之下,被她推了一個踉蹌,但卻誤會了她的用意,連忙滿臉堆笑抱著拳對賀博說道:「哪裡談得上什麼照顧不照顧的,賀小姐亦是幫了我們不少忙吶,在下得謝謝賀老侯爺教出這麼個好女兒。」

    賀博目光如電,將這一切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含笑著點點頭,再看杜遠的目光便如同老丈人相女婿一般的慈祥了。

    「杜侯爺既這麼說了,今次我就不罰你了,還不出來謝過杜侯爺美言麼?」賀博對賀紅梅說道。

    賀紅梅討好地對賀博笑了一下,規規矩矩地依足淑女禮儀來到杜遠面前道了一個萬福,低眉順眼小聲小氣地說道:「紅梅謝過杜侯爺。」

    說完這話,舊恨不知怎麼地一下子又湧上了心頭,賀紅梅不甘心地背著賀博對杜遠伸伸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賀博一眼撇到。若是平時,賀紅梅如此做,他定是要狠狠責罵一番,此刻他卻只是拈鬚微笑,只當做沒看到。

    杜遠當然猜得出賀博的想法,愈加尷尬起來。賀博卻反以為這是年輕人臉皮嫩,不好意思而已,神色越來越是慈愛。

    也難怪賀博如此。

    為人父母的,哪個不希望自己女兒能有一個好歸宿。何況杜遠賣相不俗,又在東疆做出了好大一番事業,順手還平定了匈奴,正合老人心中文武雙全大丈夫的模樣。而且杜遠身上還兼具儒雅與殺伐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卻又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見之令人心生好感,實在是心中佳婿的不二人選。

    而賀紅梅嬌俏調皮,很得皇后的喜愛,人人都道賀紅梅遲早會被皇帝賜婚給他最中意的兒子。對此,賀博不以為喜,反以為憂。他是一代大儒,熟讀史書,自然知道天家無情,私心之中也不願女兒到那天下間最冷漠無情的所在去。縱然是母儀天下又如何,還不是需得忍受皇宮裡的清冷寂寞。更何況以賀紅梅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脾氣,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來。

    現下裡各皇子爭位,都爭著拉攏賀博等清流一系,自會對賀紅梅多加忍讓,但若有一日,賀博的重要性不再,他們還會忍讓賀紅梅麼?

    可皇命不可違,若真要賜婚,賀博也是無可奈何的。

    他不是沒有想過早早將賀紅梅嫁出去,可賀紅梅似乎全未長大,每日裡只知嬉戲玩樂,從未見她對何人上心,賀博也不願逆她的意,將賀紅梅草率地交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手上。

    此刻總算看到賀紅梅似乎對一個男子特別上心的模樣,而且這名男子還是名震天下的青年俊彥,賀博怎麼會不老懷大慰?

    只可惜傳聞此人似還有一位紅顏知己,這倒讓人有些頭疼。不過這也只是小節罷了,日後雙妻並立,只要此人真心愛護紅梅,能夠讓她平安喜樂,倒也無妨。

    想通了此節,賀博對著賀紅梅無奈地搖頭笑了笑,又對杜遠說道:「此時風和日麗,二位侯爺不如移步與賀某小酌一杯,把酒敘懷如何?」

    杜遠忙謙遜地說道:「賀侯爺不必如此客氣,我兄弟二人也沒把這所謂爵位看得太重,賀侯爺叫我一聲小杜,叫他一聲小卓便是了。」

    「哈哈哈,既然如此,大家便都不要客氣了。我叫你們一聲小杜、小卓,你們叫我一聲賀伯伯也就是了。」

    賀博言語之中,不動聲色地拉近了距離,便將杜遠當作極親近的人一般。卓非凡聽出他話中之意,忍笑忍得臉都變形了。

    賀紅梅察言觀色,便知此番是順利過關了。不由歡呼一聲,衝到卓非凡的身邊,抱著他的胳膊說道:「太好了,小……」

    記起卓非凡吩咐過不得在外人面前這樣叫他,賀紅梅生生將『小卓姐姐』四個字又嚥了下去:「小卓哥哥,咱們進去一塊聊聊吧。」

    『啪搭』一聲,似眼鏡被摔碎的聲音一樣。

    賀博看看賀紅梅纏繞在卓非凡胳膊上的小手,再看看杜遠,又看看卓非凡,把嘴張得老大,平時的儒雅風範蕩然無存。他此刻腦中一片混亂,張著嘴卻不知一時該說些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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