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狐射姑有些想說出自己的猜測,但卻都是些沒譜的推測,因此話題一轉道:「齊國飛射營首領在門外等候公子召見,公子是否召見?」
「還是你出面接待吧,讓他和他的人就駐紮在齊院,有事我們派人去喊,誰敢在這裡打打殺殺,哼!」重耳突然想起美麗嬌俏的夏葉,心早就飛到夏淵的府邸,遂打定主意道:「祭祀的日子在明天吧,我今天得去會一會夏淵,晚上……嘿嘿!」
「蔡姬?」介子推眼神一亮道:「此女並不簡單,公子還是多加小心的好。」
重耳點了點頭,但心中則不以為然,他覺得自己已經在精神上征服了這個尤物。想到這裡,他不免有些得意,咧嘴笑道:「狐先生就陪我走一遭夏府吧。」
若非有狐射姑這匹洛邑老馬帶路,重耳絕不敢相信眼前這棟緊臨集市的灰舊小院,便是士子門的開山宗師所居住的宅屋。這裡遠沒有重耳想像的那般豪華、宏大,唯一稍具風采的是那道燙金門匾,上書「士子門第」四個碩大的篆字。
重耳與十二道牆剛勒住馬韁,院門已豁然大開,門內匆匆迎出一個總管模樣的人,一邊步下台階一邊道:「重耳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不敢當!」重耳心想你們主人架子真大,一封簡帛便將我喚來,連駕馬車也不派來,也不出門迎接於我,端是士子風尚啊。
夏府總管一眼便從十四人中分辨出重耳,一雙眼睛不停的上下打量,直至重耳皺起眉頭,他才欠然拱手,道了聲「請!」字。
一行人魚貫進入院門。眾人這才發現院內並非外面那樣破敗,一方不大不小的庭院右兩面高牆相圍,地上種滿不知名的野草,中間留一條可供兩人並行的通道。直對院門的是座氣勢不凡的大屋,門前四級台階上各立有一棟石雕猛虎。
重耳還是第一次看見姬姓一族的部落圖騰,傳說由武王擒虎而來。虎的勇猛精進、雄壯威武便成為周王朝的象徵。
「各位請往偏廳!」夏府總管示意奴僕招呼一干護衛,緊接著對重耳道:「我家主公在小廳等候公子,請跟我來!」
重耳隨著夏府總管穿過一條門廊,便看見一個清瘦老者佇立在屏風之前。
夏淵身著一襲淺灰色的交領長袍,下擺掩履,衣袖和下擺均縫有寬邊錦緣,頭帶爵弁,弁上飾有五彩之玉,望去宛如明亮的星星。
重耳連忙上前兩步,施大禮道:「重耳拜見士子大人!」
看見一臉恭敬重耳,他便想起了關於重耳的一些傳聞……可眼前這人身上絲毫沒有流露出那種戰場上的統帥氣質。他原本認為,一個能在動盪晉室依然屹立不倒,能率數萬人力服兩國諸侯的人,必定是個心思縝密、城府極深之人。但只是這見面的一瞬,夏淵便敢斷定,眼前這個人不過是個未失天真之氣的大小孩罷了。
好一雙清澈的眼睛,夏淵眉毛微動,道了聲:「免禮!」
重耳這才有閒暇仔細打量這個東周史上的傳奇人物。
雖說他面對的是個毫無任何武功的老者,但全身卻散發出一股武者也稀見的威武不屈的氣勢。在那股強大無匹的逼人氣勢壓迫之下,即便是素來心神閒定的重耳,暗地裡不禁也有些微微的驚顫之感。
周朝武風隆盛,即使在文官中,習武練劍、弓馬嫻熟的也有很多,如晉裡克、齊伊況那般,可眼前這個老者,卻給人一種武者才具備的特徵--堅定的意志和超凡的勇氣。
「大人召重耳前來,不知……」重耳心想會不會是夏月事發,否則這老傢伙臉色如此沉寂。
好像有些難以開口似的,夏淵沉吟半晌,突然眼**芒,忽而又如風吹燈滅般瞬間熄滅,長舒一口氣道:「你先去見見夏月吧。」
重耳一呆,臉色疾轉,表情苦澀道:「看來是瞞不過士子大人,我……」
夏淵身體一僵,雙目神光電閃,垂下的長髮無風自動,一字一字地緩緩道:「給我聽好了,若我女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定讓你永遠陪伴她。」
重耳頓時失聲:「出了什麼事?她在哪裡?」
夏淵大袖一拂,悶哼一聲道:「夏總管送他去小姐處。」
「公子請!」夏府總管雙目射出痛心的神色,雙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重耳的目光從夏淵處收回,舉步欲移間,忽又歎道:「若她有事,我定給大人一個交代。」說完便向外行去。
出了主廳,繞過一座天井,遙望相對一座閣樓便是夏月的閨房。
到了門前,重耳緊張的心驟提。總管止住腳步,像是怕驚醒誰似的,輕聲道:「公子請進。」
重耳的心情異常激動,一邊擔憂又暗自歡喜,來洛邑前他絕沒有想到,進入夏月的香閨,竟是如此的容易。
正胡思亂想間,一陣淡雅蘭香,已撲鼻而來。
一個年約四旬的美婦出現在繡門邊,重耳的到來,使她憂鬱的眼神裡頓時閃現出一絲喜色。
「你便是重耳公子吧。」美婦的聲音極輕,略帶幽怨之情道:「月兒自回到洛邑後,便茶飯不思,醫師都無從診斷病因,若不是她夢中喊出公子的名字,我們都還蒙在鼓裡呢。」
重耳面顯尷尬,一時間不知何以作答。
好在那美婦並不想為難於他,指了指房中,輕聲道:「剛被我逼著喝下參湯,這會剛躺下,公子定要相勸於她,就算妾身求你了。」
「夫人放心。」重耳幾乎不假思考地應承道:「重耳定會還個生龍活虎的夏月給夫人。美婦笑了,又指了指房間,示意重耳快進去。
重耳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生怕弄出響聲,驚擾了夏月。
「是莫姨嗎?你沒有去打聽嗎?晉國來的是……誰?」一道異常柔弱的聲音從裡間傳來。
是的,是夏月的聲音,柔弱的像風中之竹。
重耳既興奮又憐惜,沒想到經月不見,心中玉人卻飽受相思之苦。想要回答,喉結動了幾下,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進入室內,眼前一片淡雅,繡房佈置得素雅清致,恬適宜人。
離窗不遠處,擺置一張碧色雕花繡床,分掛在兩邊的粉碧羅幃,深垂著一張揮翼紗帳。
夏月躺在寬大的繡床上,瘦小的身軀只佔了床的小小一角。如脂的嬌靨上,嵌著兩道遠山般的微皺黛眉,輕啟的鳳目,顯出兩道濃而長的睫毛,雖然身處病中,但憔悴中依然透出絕世容顏。
她的眼睛失去了以往靈活,顯得有些呆滯,怔怔地望向重耳。一雙黛眉皺得更緊了,注視半晌,鳳目猛然一亮,異芒四射。
她發現這個走進她房間的男人,便是她魂牽夢縈,日夜相思的心上人,她簡直不敢相信是現實,以為這只是無數夢中的一次罷了。
「月兒!我來了,是我……你的耳哥哥!」重耳話語中控制不住的帶有顫音。
「耳哥哥……」這是他們最親密時的稱呼。
夏月驚喜得幾乎挺身坐起來,她知道,這不是夢,是現實。
望著心上人俊朗的英姿,一股令她又羞又喜的絲絲蜜意湧上心尖,芳心頓時狂跳不已,嬌靨泛紅,夏月不由得壓抑急烈跳動的芳心,柔聲輕喚:「……耳哥哥!」
就在她開口間,重耳已緊撫住她的雙手,將頭緊緊貼在她的手背上,柔聲道:「都是我不好,讓你瘦成這樣,哎……小傻瓜!」
夏月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驚喜的淚水,立時滾落枕邊:「你來了……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片刻之後,她的玉臉上突然間綻放了動人的笑容。
「以後你什麼時間想見我都行,哪怕我遠在天涯,也要跑回來看你,別委屈了自己的身子……」重耳深情地說道。
從夏府出來時,天已大黑。重耳感覺空氣都似乎透著輕鬆,夏葉的歡顏與夏淵的暗示,使之出門與進門時的氣氛絕然不同,除了高興,剩下的便是一股催生而臨的壓力。
他的腦袋裡至今還清晰的迴響起夏淵的話:「你若不能在晉站穩腳跟,我如何放心把葉兒交你?」
是啊!誰也不能脫俗,即使是大士子這樣的人。重耳深呼了口氣,雖然得到夏淵的首肯,但自己若沒有強大的實力,去保護好自己和自己的女人,那麼一切都是空。
夏淵的話亦使他陡然產生恐懼之感。這恐懼不是對自己,而是害怕心愛的人受到傷害,如弄玉、季槐、雪丹清……她們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份,甚至超越自己的生命。他迄今為止唯一的樂趣,全來自於她們的給予。若有一天他恐懼的事情發生,他卻只能旁觀或者自保都成問題,這才是他真正無法接受的。
「公子小心!」
裘無極的話打斷了重耳的遐思,十二道牆也瞬間按犄角陣勢佈防。
重耳清亮的眼眸四下掃射。太靜了,靜得連一絲風聲都聽不到,可他的心底卻隱隱地感到大為不妥,多次受襲的經驗使他感覺隱隱感覺到這暗夜下似隱藏著一股濃濃的殺機。
重耳心中猛然一緊,與狐射姑相顧失色。心道,該來的終於來了。
會是誰的人呢?來自晉國的殺手的還是洛邑的勢力,或者是天闕?
「這裡離蔡姬的住宅還有多遠?」
狐射姑兩眼四顧,皺起了眉頭,」這條路的盡頭便是她的住宅……公子是否懷疑她……」
會是她洩密嗎?否則誰會猜到我今晚要去會她?重耳心中一寒,頓時便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四周皆有隱敵。而且這些人都是絕對的高手。」狐射姑的聲音依舊平靜。可是重耳卻感覺到一陣心悸。他們是等不及還是怕夜長夢多?竟然不等祭祀後或在回途中再下殺手,也許他們已經得到洛邑勢力的。如果這一切不成立,那麼……難道是因為齊相伊況的示好使之提前發動嗎。
重耳的瞳孔猛然收縮。
「轟!」的幾乎四個方向同時發出巨響。
夜空瞬間亮如白晝。數百支利箭呼嘯著破空而來,數支火把映得夜空發亮,足以使他們辨清攻擊目標。
顯然這一陣箭雨並沒有讓他們得逞。他們沒聽說過十二道牆的名字,否則他們絕不會換發動箭陣。
十二道輕巧而實用的圓盾飛閃,猶如一朵突然綻放的花朵,把重耳與狐射姑團團護住,風雨難透。
箭,來得快,撤得更快。轉而代之的是一片兵刃的光芒,有劍,有槍,有戟……各形各色。
到這時,重耳才稍稍平靜些許。自見識過霸槍銀戟後,他對統一使用的兵器有種過度的擔憂,在他看來,凡是使用同一類兵器的群體,必然有其過人之處,反之,若是大雜燴,他反倒不怎麼擔心。
狐射姑一聲長嘯,縱身飛躍而起,側撲向正前方的幾個蒙面人。
十二道牆也左右四散,八個人分四方迎擊,留下四個人護衛重耳。
他們明白,寧可亂戰,亦不能讓對方形成圍攏之勢,否則連突圍的希望都難尋到。
一陣震耳欲聾的兵刃碰撞之聲響起,黑暗中也分不清對方有多少人,好在所有的慘呼聲皆來自敵方,這使得重耳稍稍安心。
一個輪次下來,有四名護衛受了不輕不重的傷。
正在這時,夜空中忽然掠起一道亮麗得讓人心搖目眩的光芒,接連突破兩名護衛的阻攔,遙指重耳而來。
「鏘鏘!」兩名護衛飛身撲出,空中響起幾聲清響。
緊接著,黑暗中又閃出兩道淡淡的幻影,飄逸似天上的雄鷹,重耳眼前剛現寒光,兩枝長矛便無聲無息滑了過來,分下下兩點,直奔重耳的咽喉。
一名護衛毫不猶豫的劍幻虹芒,點出數道星光,迎向兩矛。裘無極稍稍猶豫,便閃身站到重耳身前,長劍輕晃,「喀嚓!」刺耳的撞擊聲中,他的劍準確的抵上從下路標射而來的長矛。
「錚錚!」
敵矛脫手飛去。
正前方黑幕中突然傳出一陣刺耳的利嘯,三道劍影扶搖直上,凌空躍過底下正戰作一團的人們,更是奇跡般地在空中移行換位,呈犄角落向重耳身邊。
重耳心中恍然,前一輪次的偷襲都是在為他們創造機會,可以說這三個人才是真正的高手,亦是此次刺殺的主力。
而這時,他的身邊已無一人。正是他們盼望已久的大好機會。
直到現在,重耳亦判斷不出他們是那方面的人。但這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破籠而出,摧毀他們的圖謀。
重耳心中豪情頓湧,大喝一聲,劍挽萬道紫霞。夜空突然變得更加明亮,一道夾帶著霞彩的影子橫的從虛空劃出艷麗無比的弧線。
「公子……」狐射姑與裘無極齊聲驚呼,他們能感覺到這三人身上所散發的強烈殺氣,不禁為重耳擔心起來。
狐射姑更是拼全力揮出一劍,逼退對方後疾撲而來。雖然他的速度很快,卻依然慢了一步。
斜刺裡閃出三名殺手,手中兵刃已緊緊罩住他。
重耳又發出一聲似龍吟的低嘯,在虛空中激盪不休,目的很簡單,希望吸引洛邑城的禁衛到來,同時他手中的劍也沒閒著,在半空幻成了一條如蛇的虹芒,旋轉著切入三劍的中心。
「鏘!鏘!」空氣中暴出一連串的脆響。
暗空仿似突下暴雨,而重耳便是這暴雨的中心,頑強抗拒著暴雨的洗刷。
重耳的反應之快並沒有出乎三個蒙面人的意料,之前他們便聽到過重耳公子的無數傳說,單是力斬紅龍便絕對是個奇跡,這亦使得他們毫不留情,攻擊更趨瘋狂,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重耳。
可重耳的實力隨著時間亦在突飛猛進,雖不能勝,但讓他輸也不是那麼不容易。若早上三十天,不,只要早上十來天,重耳便很難應付三人的聯手。
三人居中那人越戰越驚。他便是公冶方--驪姬的首席策師。
不久前,他僅憑一個人便逼得重耳一群人東躲西藏,誰知現在配上兩個不比他差多少的高手,竟然無奈他何。
重耳心中亦急,眼看著眾護衛頻頻受傷,除了狐、裘兩人,大都處於下風,眼看即成潰敗之勢。如若等另外的殺手騰出手來,他們三人的命運也堪憂。
而公冶方很顯然也在盤算這個念頭,那便是拖,只想到如何防止重耳突破逃跑。因此出劍速度與力道均無剛開始那般猛烈。
又傳來兩聲臨死的慘嘶,誰也無暇顧及死的是那方的人,但四個圍戰的人不約而同似的打了個寒顫,因為那聲音……飄到遙遠的虛空中仍不斷地顫動,異樣的陰森駭人。
雙方都在等待機會。重耳卻深切地感受到手心滲出的汗水,那是一種強行降臨的壓力,是一種對局勢失控的擔憂。
「啊……」團戰中透出一絲壓抑不住的輕呼。
重耳心頭一驚,他能聽出來是誰的聲音,那個很少開口說話的獵手終於支撐不住。而隨後又接連傳出數聲慘叫……
公冶方敏銳的捕捉到這一契機,殺機頓時狂湧而出。
另外兩人亦非弱手,三柄利劍心心相通似的同時向重耳擁揮來,強烈的真氣聚力擠入虛空之中,劍與風同時旋轉起來。
重耳一聲長歎,沒想到在洛邑連兩天都呆不了,自己竟然還雄心萬仗……想到此,絕望之心頓起,手中長劍一橫,欲拼他個魚死網破,能逮一、兩個鋪墊底也好。
狐射姑神色突變,從重耳的劍劃破夜空之時便大聲疾呼:「公子……不可!」
風聲把他的驚呼吹得老遠,而回轉而來的卻是另一個聲音,清脆而顯得嬌氣十足。
「洛邑之都,竟然有人聚眾鬧事!還不住手。」
「砰!」天空閃起三道光芒。十餘名家將打扮的人在三名女人的帶領下,朝這裡飛掠而來。
這群人的出現,完全打亂了一幫蒙面人的陣腳。而重耳的人卻彷彿突然間又來了精神,即使是傷者亦顯得生龍活虎。
眼看即將功成,卻又突發此變。公冶方暗地裡罵遍來人十八代祖宗,他也許不會在乎來人,但卻在意那投射到天空的飛光迅號,那是周王室才能擁有的遇襲信號,一旦發出,方圓數十里內皆可見,洛邑的禁衛鐵甲片刻就會出現。懊惱的同時,他也只能大喊一聲:「退!」便閃身隱入黑幕。
重耳只至蒙面人全部消失,這才感覺右腿和背部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咧咧嘴,向來人望去。
「是你……蔡姬?」
「幸未來遲!」蔡姬的秀臉上浮起了一道讓人神魂顛倒的微笑,風情萬種的瞟了重耳一眼,又輕點玉指對身後道:「把傷者扶到屋裡,拿出最好的藥給他們醫治。」
「公子沒事吧?」狐射姑與裘無極勉強從蔡姬身上移開目光,小跑過來。
「我沒事,他們……怎麼樣?」重耳說著向倒地的護衛走去。
「傷了九個……嚴符好像……」狐射姑一把抱起倒在地下的人,眼睛望著重耳。
重耳劍眉一皺,抬頭望了望星空,現在趕回召陳宮治療只怕來不及,希望蔡姬府中備有上好良藥。」快!到蔡夫人府上。」
小依小綺來回跑動指揮著府中的家丁,蔡姬親熱地挨近重耳,毫不避嫌的並肩而行。
這是一條專為周天子幽會而開闢的小路,僅可容一輛駟車通過,道路兩旁一片沃野。重耳依稀想像到周王夜訪時的龐大陣勢,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有意無意的與蔡姬保持一定身距。
重耳心有所思,加之又擔心護衛的傷勢,是以一反常態的沉默。蔡姬亦是一言不發,顯是對他昨晚的舉動耿耿於懷。
行不多久,便看見閃爍的燈火。
一座華貴雅美的院子佇立在眼前,與其它豪貴們的府邸稍有不同,院子四周無有一棵樹木,甚至連野草都全然不生。更奇怪的是連門匾都沒有一塊,光禿禿的大門。
進入院門,立刻有不少奴僕迎了上來,扶持著傷者進入廂房。
重耳正欲跟入廂房,沒料小依偷扯他的衣角,小聲道:「夫人快生氣了哩,還不趕緊過去。」
怎麼說她都是我們的救美恩人,再說還有求於她,只有暫且把護衛之事放在一邊。
重耳交代了狐射姑幾句,便趕緊追著蔡姬的背影而去。
雖然已是夜半,但依然可見亭台樓閣崢嶸軒峻,樹木山石蔥蔚洇潤,加之宮燈點綴其間,端的是一派華美繁艷。
蔡姬一直沒有回頭,但好像長了後眼睛般冷哼道:「你跟著我幹嗎?」
重耳似乎嗅到打情罵俏的味道,當即心中一蕩,哂道:「這次蒙夫人施救,一路上我都在想該怎麼報答於你,跟來是想表示謝意。」
蔡姬好奇道:「那你準備怎麼謝我?」
「我有的夫人都有,甚至比我還多,因此……」重耳趕上兩步,身體靠近那迷人嬌軀,俯耳輕道:「只有以身相許來回報夫人大恩。」
重耳愕然道:「夫人害怕了?」
「胡說!你有什麼好怕的。」蔡姬俏臉一寒道:「我隨時可以去告訴大王,哼!」
重耳輕輕一笑,不以為然道:「夫人捨得嗎?」
「你又不是什麼寶貝,我有什麼捨不得的。」蔡姬覺得每次和這個男人鬥嘴都落於下風,和他在一起,自己以往的清明和慧心全然消失,她開始為自己的反常不安起來。好一會後才幽幽道:「你昨晚那樣做,累得人家整夜睡不著。」
重耳一愣,緊接著心底一熱,正待有所舉動時,一座雕樑畫棟閣樓橫在眼前,四名美婢提燈在門外恭迎。
蔡姬嬌哼一聲,迷人的嬌軀輕扭著進人閣樓。
知道蔡姬嘴巴上不會認輸,亦不會相邀入樓,重耳對著幾名美婢乾笑幾聲,毫不猶豫的跟進。
幾名美婢見夫人沒有出言阻止,或是這類情形見多之故,表情亦沒有絲毫驚詫,見重耳大搖大擺的找了張錦凳而坐,一名美婢立刻端出上佳果餚,另有美婢斟倒美酒。
重耳端起美酒輕抿一口,揮手道:「這裡不需要你們,你們可以下去了。」
幾名侍女頓時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望向蔡姬。
且不知她們的主子亦一臉茫然,神情百變後,終一揮手,道:「你們下去吧。」
重耳悶了半晌,突然道:「今晚我來之事……你告訴過誰了?」
蔡姬嬌軀一震,眼中回復清明之色,但卻不再是以往那種充滿著玩弄男人股掌上的眼神,而是含著幽怨、驚異的複雜神色。
「公子可是懷疑我?」
「開始的確懷疑你,因為你是唯一知曉我今夜會來的人,且之他們又恰好設伏於這條道路上。」重耳忽一搖頭道:「不過……你若想害我,也就不會出面救我,也許你在無意中向誰透露過……」
蔡姬以前所未有的軟弱語氣道:「因某種原因,這條道路上常年設有游哨,當巡視的家將稟告,兩股人馬一前一後進入時,我就感覺到奇怪,平常幾乎行人絕跡的小路怎麼忽然熱鬧起來,當聽聞呼嘯之聲後,我便想到定是有人襲擊公子。」
重耳眼中閃起異芒,問道:「你的膽子很大,若殺手們沒有退避,決心死命一搏,你自己的安全都成問題,你怎麼敢帶著小依小綺前往?」
蔡姬轉過話題道:「今天上午有人來訪,是我的閨中密友,關於男人之事,我從不瞞她,一時忍不住,便……」
「她是誰?」
見重耳的話語依然保持平靜,蔡姬頓時鬆了一口氣,不假思索地回道:「虞貴人。」
不待重耳追問,蔡姬又道:「她是姬少支的夫人,我忘了……她是被你滅國的虞王之妹,都怪我,現在才想起來。」
「姬少支?真巧!看來他們夫妻與我大有緣分哈!」重耳冷哼一聲,隨手端起酒杯,一口而干。
「姬少支亦與你有怨?」蔡姬若有所悟道:「難怪最近他與晉人走得那麼勤,並經常在大王面前提起晉之內訌。」
重耳的神情隨著蔡姬的話語慢慢變幻,當聽到晉之內訌時,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想起還在浦邑翹首相盼的季槐、弄玉,他深深吐了一口氣,頓時恢復了平靜。
「我需要公正,不會求周王幫我,但求能不偏不倚,哼!若不拿王命壓我,誰能奈何於我。」
蔡姬凝視著重耳清秀但堅毅無比的眼睛,柔聲道:「這是我們交易的一部分,不是嗎。」
重耳以無比強大的信心答道:「我亦能讓夫人擺脫那兩個男人的束縛,而且不會讓你的國家有絲毫損失。」
蔡姬嫣然失笑道:「待我完成任務後,自會向你索取回報,若你失言……」她突然發出一陣嬌笑,帶著濃重喉音的誘人聲線道:「我相信公子不會失信於我。」
重耳的心不爭氣地急躍了幾下,他其實根本就沒想出好的辦法,只是當時猜測出來,便脫口而出。
做不到亦難逃一死,不過危難有先有後,取先不取後,他相信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到時也許會有奇跡出現。
《周禮-夏宮》云:「大馭:掌馭玉路以祀,以及犯鱍。王自左馭,馭下,祝登受轡。犯鱍,遂驅之。」
對於周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祭祀和戰爭還重要。正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與征戰,一個是直接交戰,決定國家存亡;另一個則是間接的祭禱,向天或者祖宗透露生活安定的願望。
兩周最隆重的祭祀儀式莫過於祭天。祭天是天子的特權。
《祀記-王制》云:「天子祭祀天地,諸侯祭祀土谷神,大夫祭五祀(戶、灶、中溜、門、行)天子祭名山大川,諸侯只可祭在其領地之內的大山大川。天子祭天主要有三種形式:一曰明堂報享;二曰南郊祭天;三曰泰山封禪。
其中規模最大莫過南郊祭天的典禮。
這一天,邑城約半數的居民都換上新衣,若趕集般,湧往洛邑南郊圓丘參與盛大的祭祀大典。
整個洛邑的公室軍隊幾乎全部出動,沿途守備。
周僖王與三公眾卿大夫先是來到岐邑宮祭祀祖廟。然後再前往南郊與眾諸侯匯合。
岐邑宮位於城南,洛水之西,其間宮廟雜處,以廟為主,它亦是周室姬姓祖宗宗廟所在,往往國有大事,必先祀之。
當天子駟車離開祖廟,前往南郊時,沿途百姓均是夾道歡呼,表示對君主的和愛戴,更有甚者跪地叩拜不止。
重耳亦和諸侯國祭使相繼離開召陳宮,周室特派出其最精銳禁衛五千名護送。
途中重耳只看見兩張熟面孔,齊相伊況與鄭太子昆,兩人均是友好的揮手一笑。
狐射姑輕聲介紹一些大國使臣乃至小國諸侯:楚國大夫屈晃;宋國是國君襄公親至;秦國大夫由余;魯有惠公;另有蔡、許等諸多小國之君。
重耳聳了聳肩膀道:「怎麼大國來的不是上卿便是大夫,小國則是國君親臨,這些大國未免太不給天子顏面了吧,宋、魯兩國雖說兵強馬壯,但究其封地卻算不上大國之列。」
介子推歎道:「禮崩樂壞,周天子亦得看大國臉色,我倒想知道周王拜祭武王時有沒有哭訴一二。」
「祭祀之後便是天子宴請諸侯,希望楚宋之爭愈演愈烈才好,這樣很多人便不會再惦記著公子。」
重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狐射姑,心有餘悸道:「射姑之願恐怕很難實現,經歷昨晚一劫後,我便明白,想躲是躲不了的,只盼望蔡姬真有說服周王的能力,否則明暗齊發……」
「希望今天能平安度過。」狐射姑凝望前方道:「天子畢竟是天子,蔡姬縱然是他的女人,但也只能偷偷摸摸行事,說見就見不太可能,即使周王在百忙中見她一面,短時間內也難達奇效。」
「到了。」
一陣禮樂之聲傳來。
各國掌管祭祀物品的祝吏官均在祭場之外等待。
晉國祝史完銅亦看見重耳。
「稟公子:祭品已經安置好,公子要不要親自過目?」
「免了,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出什麼差錯。」重耳一擺手,」此次祭祀就由你負責。」
完銅一愣,剛欲開口。狐射姑插言道:「按公子的吩咐去做就是,我們只能做個擺設。」
「那……小的尊命。」完銅施禮別過。
而這時空中響起一道聲音:「周王駕到!」
立時全場皆跪,口頌讚歌。
剛過四旬的周僖王看上去就像七十歲的殘燭,一道小小的斜坡都使他有舉步唯艱之感,等他登上主祭的圓形丘台,在場數萬人才得以平身。
寬闊的郊祭場按周室禮制順列,周天子之下是三公,然後是眾臣以及姬姓宗族,後面則是一眾諸侯使臣。
重耳按天字位排列第六,前方的魯惠公,後面是地字一位曹勤君。俱都目不斜視,表情嚴肅的望向祭台。
這使得重耳突然有好笑之感,其實每個人都帶有明顯的目的來此,卻偏裝出一副尊禮崇周的模樣來。
「轟隆隆!」一陣急促的鼓點敲響,全場頓時肅然。
首先出現的祭品是兩頭渾身呈赤紅色的小牛。一頭祭上天;一頭祭祖先。
按祭祀宗法,祭祀上天之牛,需用龜卜選擇,卜之不祥,則改為供祭始祖後稷之牛;卜之而吉的,則選為供祭上天之牛。供祭上天之牛,必須在牛牢清淨之所飼養三個月,至於供祭後稷之牛,只要體毛完具即可。
二者不同,也就是祭天神與祭人鬼之不一樣。世上萬物皆可天生,世上之人也都從其祖先繁殖起來。因為祖先有這生生之大德,所以配的到與上天同時受崇拜。
南郊之祭,就是周天字率中諸侯報本反始的大典。
隨著周僖王讀完祭文,三公乃至眾周臣一一上台弭災求福。
緊接著是眾諸侯按天、地、玄、黃之序登上圓丘,產自各地的糧食穀物美酒玉帛一一現身,把若大的圓丘擠得滿滿的。
當一切井然用序的進行時,全場似乎都瀰漫在一股濃濃的思祖情緒中,空氣中亦彷彿蒙上一層迷香之霧。
也不知過了多久,南郊祭祀終於由周僖王宣告結束。
眾人回過神來,齊喊:「僖王萬歲!周朝永享太平!」等讚歌,喊聲潮水般起落漲退,震耳欲聾。
一眾諸侯使臣這才面露喜色,好像是因為祈到福來,又或者如重耳般長呼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秋初的南郊重新恢復了寧靜,但對重耳來說,這決不意味著東周之行的結束,甚至可以說才剛剛開始。
周天子的寢宮亦沿襲了鎬京宮名,同樣叫豐鎬宮。它前依伊水,後靠凸斗山,其勢高出城基三尺不止,入宮之道是兩側的黃土階梯,中間一條平緩的斜坡,為天子專用御道,其主殿屋頂飛舞欲舉,有種巨棟凌空,簷宇雄飛之勢,並沒有絲毫的壓抑之感。
當重耳策馬宮前時,亦不由得為豐鎬宮的宏偉氣勢所震撼。
眾多諸侯使臣宮前下馬,等待著宮中執事的引領。因此好多相熟的人便彼此間打起了招呼
正當重耳與眾諸侯大臣相互致禮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驀地傳來:「又見面了!」
重耳心中一動,朝聲音來處瞥去,東週三臣之一,亦是迄今為止周宮最年輕的禁衛統領厲無厘,正舉步走來。
我竟忘了他,看來他是想找機會報這奪愛之仇了。重耳定了定心神,哈哈一笑道:「重耳見過厲統領。」
厲無厘依舊那麼英俊,其英挺身材再配上禁衛戎裝,在眾人間更顯鶴立雞群。
「哎!弄玉……」厲無厘長歎一聲,眼中射出一道複雜之極的光芒,」還是沒有消息嗎?要是當初……」
重耳心道:這傢伙還真是個癡情種子呢,還有心惦記著弄玉,算他倒霉,誰讓他和我爭女人。
「希望公主吉人天像,我代姑姑先謝過厲兄的關心。」
厲無厘話題一轉,」聽聞公子疆場揚威,當真可喜可賀。」
「運氣,運氣罷了。」
「不過,在下又聽到些對公子不利之事。」說到這裡,厲無厘的眼神若有若無朝一個錦服胖子瞧去。
重耳剛轉過目光,正好迎上那人投射而來的一道寒光。
「此人是誰?」
「怎麼?公子不認識他?」厲無厘好像非常吃驚般聳了聳肩膀,」他是前虢國之君,前一陣公子不是被公子給滅了國嗎。」
是他,難怪那眼神像要吃人似的。重耳不為所動,收回目光道:「國家之戰,非此即彼,若虢國得勢,怕是我亦不可能再見厲兄風姿。」
「希望還有機會與公子一敘。」厲無厘微笑著伸出手來,」公子該進宮了。」
看見這只曾經讓他痛苦的手,重耳想起了很多,現在,他絕不會再擔心有出醜之憂,因此,他自然而灑脫的伸出手來。
隨著兩人的第二次手掌相交,空氣彷彿在兩掌間輕輕顫動,一陣劇烈的抖動之(電腦閱讀厲無厘臉色驟變,暗道:「難道他上次藏拙,否則沒理由的啊……」
「公子!該進宮了。」介子推伸手輕拂,仿若一陣微風吹過,兩隻手掌齊齊一震,不約而同彈開。
重耳表情自如的朝厲無厘道了聲:「再會!」
厲無厘則猶如呆滯般,望著介子推的背影,兩眼現出恐懼之色,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能這般輕鬆震開兩人的高手絕對不多,天下間也難尋幾個,只有他師傅『劍主』那等級數的才有可能做到。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低估了重耳與他所擁有的實力。
厲無厘臉色幾經變幻,喃喃道:「不妙,要不要改變計劃呢?」
就在他臉色百變中,祭祀宴會的鐘聲響起。
一年一度的祭祀宴會使得豐鎬宮內盛況空前。
天、地兩席列入主賓席,與天子同列,設於豪華的稷台之上。稷台之下,筵開百席,宮內的廣場則更設了過千席,供較下級的文武官員和洛邑豪紳列席。
稷台中央騰出一塊空地,用於歌舞禮樂表演,樂手舞姬更是盛裝打扮,早早的作好準備,只等鼓聲擂響。
宮內雖是人潮湧動,卻依然次序井然。到處可見面孔嚴肅,全副武裝的王宮禁衛,王宮的高點城牆上密佈黑壓壓的弓弩手,全經過宰孔這位第下第一神射手調教,無論稷台還是廣場,全在強弩範圍之內,若有人稍有異動,便立會惹來萬箭穿心之災。
向周王行過君臣之禮後,重耳便在宮婢的引領下來到自己的席位上。
一些小國諸侯與使臣分成幾個小圈子,把宋襄公、魯惠公、齊相伊況、楚大夫屈晃,秦國中卿由余團團圍住,爭相巴結和奉承,對他們的天子則無不敬而遠之,行罷臣禮便閃過一邊。
重耳不由得可憐起王座上的周僖王起來,若周室三聖地下有知,怕是也不會眠目。正與介子推猜測宴會上什麼人會向他們發難時,忽然看見夏葉遠遠地向他點頭微笑。
夏葉於昨晚判若兩人,神采煥發的眼眸中射出一片令他心顫的光芒,一身宮裝打扮在宴會中猶為惹眼,玲瓏秀至的身材逐漸透出成熟豐柔的韻味。
正四目傳情間,風韻撩人的蔡姬緩緩出現,奇怪的是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到姬衛青身上。他們兩一起並列,像是世上反差最強烈的一副圖畫。一個美若仙子;一個像馬上就入土的活死人般,臉色枯灰,兩眼無神,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大智若愚之故,眾人嘲笑的眼神他竟然毫無察覺,甚至得意的四處點頭致意。
再看看周僖王臃腫不堪的身體埋在座席間的模樣,重耳不由得打心底同情起這個絕色尤物起來。
一股憐惜之情上湧,重耳暗暗發誓,一定要幫助這個可憐的女人。
彷彿心意相通似的,蔡姬淒迷的美目緩緩掃過重耳,忽地側首對姬衛青說了句什麼,便朝著重耳走來,沿途自有大族貴公不斷大獻殷情。
狐射姑與介子推不約而同的發出讚歎之聲。
一半是因蔡姬的美麗,另一半則是發出內心的佩服他們公子的調情手段。
可惜,就當蔡姬艱難的穿過無數人群的堵截,就快接近重耳時,豐鎬宮的慶典鼓點響了起來。
「咚!咚!咚!」
蔡姬臉色一凝,嬌軀頓止,緩緩別過俏臉,像所有人那樣,把目光投向稷台的中央。
在一陣舞樂聲中,場中各回各位,重耳那一席為主賓席,除了天字六大諸侯使臣與周王外,另有周朝的三公三臣四族在座。
因是國之盛事,大多奔赴宴者皆帶有家眷,而主賓席上的三個美女猶為耀眼。其中兩個都有重耳有過親密的關係,夏淵的寶貝女兒夏葉與姬少青的美艷夫人蔡姬,第三個則坐在周王身邊,饒是重耳這般見慣美女之人,亦忍不住多看幾眼。
她的容顏顯得極為清純,白瓷雕刻的瓜子臉,淡眉毛長睫,鼻子高挺,一對清潭般清澈的眸子,紅潤的櫻唇,烏黑的秀髮挽成了高高的雲狀髮髻,用數根金簪綰住,高貴而不失雅俗。天鵝般優美修長的脖子,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優雅風姿。
重耳正欲開口詢問狐射姑時,那雙明亮的眸子投向重耳,稍稍一愣,一抹羞澀與惱怒相繼浮上臉頰。
狐射姑偷偷扯了扯重耳的衣角,重耳這時回過神來,卻發現席間有好幾人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表情有不屑、有譏笑、詫異與憤怒亦有之。
重耳頓時大窘,暗罵自己也不知道認清楚地點,若在這種各國諸侯聚會上出什麼丑,立時便傳遍天下,這豈不毀了他大德大賢的好名聲。
周僖王亦瞇著眼睛打量著重耳,忽然側首對身邊美人道:「重耳公子以賢德揚名,但寡人更看重他欣賞美人的眼力,寡道不孤啊!哈哈!」
眾人雖聽不出此話的真實含義,但天子既然發笑,那肯定有笑的理由,是以席間陪笑聲大起。
夏葉撅起小嘴巴,蔡姬微微皺眉,好像開始擔心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這樣一個見色忘形的男人,是不是個錯誤。
重耳不知如何作答,也只得厚著臉皮乾笑幾聲。他敏感的察覺到,對面席間投射而來的兩道眼芒有別於常人,幸災樂禍間還帶有一絲的憤怒,一男一女共座一席,男的年約三旬,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若非有三個更出色的美女在列,那女人也算一大美人,只是眼中的凶煞之氣使得重耳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齊相伊況正待開口,宋襄公突然朝重耳舉起酒杯道:「人道公子賢德,初始還未敢輕信,後聞公子戰場顯神威,吾將信將疑,今日一見,吾卻不得不信。」
重耳暗暗叫苦,這不是將自己拖向風暴的中心嗎?但臉上卻表現出一副受寵若驚之狀。
那個幸災樂禍的男人那肯放過機會,眼射奇光道:「襄公此話怎講?」
宋襄公欣然一笑,眼神掃向重耳道:「若非非常之人,怎做非常之事,在座諸位誰又能表現出那般真性情呢?重耳公子便做到,所以吾不得不信。」
此言一出,眾人均陷入沉思狀。
幾個美女亦眼睛一亮,只不過夏葉表現得最為明顯,明亮的眸子透出喜悅之情,有人誇重耳比誇她自己還高興。周王身邊的美女眼現迷離,亦低下頭去。
夏淵也若有所思的抿了口酒,宰孔則神情淡漠,好像他是個與世隔絕之人般,一人獨坐一席,也不見家眷或護衛。
此言剛落,楚大夫屈晃便大聲道:「非也!非也!若論真性情,那莫若畜生,世上有誰像它們般餓了便吃,發春了便隨地交合,如襄公所論,只會相信牲畜。」
屈晃這一開口,眾人均是精神一震,知道好戲快開場。甚至連周僖王的瞇瞇眼也突然大漲。
最尷尬的莫過於重耳,他張口欲言,卻不知該怎說才好。莫名其妙的成為宋楚之爭的源頭,這是他所沒有想到的,雖說屈晃的話是在變相影射於他,但他卻毫不介意。楚人只是在找借口挑釁宋襄公罷了,只不過倒霉的他成了他們的靶心。
若論禍首,那肯定是宋襄公,突然把他拿出來作引子,可他畢竟是在稱讚他,被人無端奚落,卻找不到出氣的對像,這才是真正令重耳惱火的。
齊相伊況突然開口道:「襄公與屈大夫都言之有理,不過我覺得應該把人與動物區分開來說,重耳公子之率真英武世人所知,在下亦佩服不已。」
席上諸人頓時神態各異。楚大夫一時判斷不出伊況究竟是想表明什麼立場,是以一時也沉默不語,而一些有心之人,諸如姬少支與姬衛青、厲無厘等人卻聽了出來,伊況是在幫重耳說話。
夏葉依舊是一副熱切的眼神,只關注著重耳。蔡姬的神情在虞夫人與她耳語後,便顯得極不自然起來。主位上的周王仍是一副看戲的樣子,在他看來,諸侯間的爭鬥是愈演愈烈的好,這樣周室才能更加安穩,不容一強坐大是他的唯一目標。
宋襄公望著伊況笑了笑,又轉向屈晃道:「不若更直接些,論來論去也沒個完……」
屈晃不動聲色道:「襄公的意思是?」
一直保持淡然之態的宰孔忽然插言道:「以武論文。」
宋襄公哈哈一笑,遙對周王施禮道:「天子宴席,若王上不反對……」
「你們玩,今天是個熱鬧日子,玩開心便好,不用拘謹。」周僖王稍稍坐正身體,輕揮衣袖道:「別傷了和氣便好。」
「那好,就為此次盛會添一樂吧。」屈晃瞪了宋襄公一眼,眼射異彩道:「怎麼個玩法?」
「就以三場為限吧。」
「好!」屈晃一擊掌,他身後立即閃出一人,看都不看那些猶在舞動的三十餘歌舞姬,悄無聲息的步入稷台中央。
一股殺氣隨之沿稷台蔓延開來,嚇得那些個舞姬們頓時亂了陣形,音律的節奏也瞬間打亂,一個個驚惶萬狀地望向周王。
「你們先下去。」周王不滿的揮動衣袖。
來者甚至沒向周王施禮,便冷冷對宋襄公道:「楚人突無忌,請指教。」
宋襄公眼神一亮,豪邁地道:「素聞楚有三劍,猶以突家劍技驚人,哈哈,我身後五人,你隨便挑一個吧。」
明知道突家絕劍,竟然還能大方,屈晃頓時大感不妥。
「那就他吧。」突無忌眼睛掃向左首一個人。
「余單……」
席間有人驚呼出聲。
屈晃則身軀劇震,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