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順治十四年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無題
    木爾已經是第三次過府拜訪了。陳旭日統共回家才剛回家那晚,今兒是第三天,用桐月的話形容:這位客人天天都來。

    不過,這位客人給陳家人留下的印象很好。

    第一次上門,自我介紹稱同在庶常館算是同窗,相處起來頗為投緣,陳旭日連著兩天沒過去,待一打聽,說是病了,又說皇上准許出宮休養,便趕著過來探病,恰逢陳旭日喝了藥睡去,於是稍坐了會兒,告辭離開。第二天運氣不好,趕上同樣情況,仍舊堅持不許因為自己打擾他休息,略坐了下辭出。

    事不過三,第三天終於見上了面。

    陳旭日為著他空跑兩次表示歉意,又謝過他過府慇勤探看的盛情,因笑道:「我聽父親提了這事,道是你攔著,說什麼也不肯讓人喚醒我……你也真是的,恁般客套。」

    阿木爾穿了一身便服,料子儘是好料子,卻是樸素不張揚的顏色和款式。多年求學讀書,沾染了一身書卷氣,雖出身行伍世家,身上倒透著股斯文氣息,許是家庭影響,又帶三分武者的俐落爽氣。

    這時聞言,擺手道:「還說我客氣,你自己呢?又是道歉又是道謝,這麼外道,倒讓我覺得自己太冒失了。咱們認識的時間不長,難得大家都覺得投緣,往後相處的日子還在後頭,宮裡邊不好壞了規矩,日常行事要緊記得謹言慎行,私下裡彼此再一板一眼的拘謹著就沒這個必要了吧?」

    說著話,似是想到了什麼,自己又笑起來,「漢家讀書人就是規矩多,說話文縐縐也便罷了,偏要講究一個含蓄委婉,我可真做不來,反顯得我粗鄙了。」

    或許是現在的生活,整天要打起精神注意細節,說話做事都得加上十分小心的日子過的太過鬧心,陳旭日最喜不拘小節之人。他撫掌笑道:「要論對那些個規矩最頭疼的人,非我莫屬,年紀小不懂事,總是擔心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尋思著禮多人不怪……話既說開了,大家都不喜那些禮數,往後私下裡隨意些最好啦。」

    阿木爾同情道:「宮裡的日子不好過吧?」他雖出自蒙古勳臣之家,父親、先祖父都曾經為大清從龍入關立下汗馬功勞,然而卻因為父親曾經與多爾袞一系走的近些而失勢,雖未受貶斥,卻也再未得重用。

    當今聖上對多爾袞的心結至今未解,就在去年,有兩位漢人朝臣進言睿親王多爾袞功大於過,求賜昭雪,所舉的例證句句確鑿,擲地有聲,結果被他流徙寧古塔。

    父親如今告病。賦閒在家。聞知此事。惟有長歎。關起門來對他言道。多爾袞攝政時期。幾乎沒有遭刑戮地大臣。罰銀削官就是最大地懲罰。但是當今這位主上就不一樣了。今天拉攏漢臣打擊滿臣。明天拉攏滿臣打擊漢臣。結果呢。既把滿臣都得罪了。漢臣日子過地更是膽戰心驚。不知道這位喜怒無常地皇帝後天將會怎麼做。好比今年鬧地沸沸揚揚地科舉案。表面上是整頓官場。卻牽連無辜無數。不但弄地江南書香門第元氣大傷。也大失民心。

    陳旭日處在那麼一個敏感地位置。既要提防宮裡邊上至太后。下至各宮主子因為皇貴妃和四皇子而遷怒於他。又要小心。別在無意當中觸了皇帝地楣頭招災惹禍。真可謂行事要步步當心。說話得句句留心。做人須時時上心。阿木爾換位思考一下。由不得對他大起同情之心。

    宮裡邊地生活。套句老古語。正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陳旭日不知從何說起。也不好亂說。遂只是笑笑。問他道:「今天休沐嗎?你這兩天都宿在宮外?不然。怎麼有時間來看我?」

    「我和邦元是上一科地庶吉士。昔日一併入館地同窗都放了缺。留館翰林地。授了編修或檢討。其他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或派到各地方任官。咱們算是老人了。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有了正式委任。況且不計你。館裡不過兩個人。咱們只不耽誤白天地功課便成。五天一休浴才准出宮地規矩倒不需守地過於嚴格。」

    話是這麼講。陳旭日卻也曉得。滿蒙親貴在這方面通融性大些。漢家子弟。比如陳邦元。無事不敢外宿。休浴日除外。

    阿木爾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登門拜訪。若說只是尋常間地問候。未免過於慇勤。當是另有原因。

    「宮中藏書之多,便是夜以繼日苦讀,三年時間,怕也讀之不盡。邦元有句話深得我心,他說『學者讀書,不務身體力行,專為先儒辨同異,亦是玩物喪志。』我覺得十分有道理,翰林院有那麼一

    ,最好以考據之態,窮年兀兀,討論爭辨這個學說那實是無趣的緊。一整天又是讀書又是聽這些個東西,腦袋都大了,晚上若無要緊事,我也隔兩三天回家住一宿……」

    阿木爾東拉西扯又說了幾句閒話,終是回到正題,道明自己來意:「明天休浴,一整天都有時間,看你身體也算大好了,不如由我做東,叫上邦元,大家找個地方,一起吃頓飯如何?」稍做猶豫,又道:「不瞞你說,我小時候在科爾沁草原長大,有個兒時一起耍的朋友,想見見你……」

    漆黑的夜晚,比夜晚更漆黑的牢房,一盞氣死風的燈籠,照亮了一張醜陋的面龐,無助的絕望的拚死掙扎,絕望像水淹沒口鼻擠走空氣,胸腔中充斥著窒息的喊不出聲的痛苦……

    潘濟在黑暗中忽然睜開眼睛,心口跳的又促又急,嗓子眼有種嘶喊過度般的燒酌感。

    靜靜的在黑暗中坐著,直到確定了自己身在何處,確定自己是安全的,才終於呼出憋的胸口發疼的悶氣。

    再也睡不著了。夜裡總是這樣,重複著同樣的噩夢,而一旦驚醒,就很難再進入熟睡狀態。

    比睡不著更讓潘濟難以忍受的是屋裡的黑暗。

    因為黑暗,每天晚上對他都是種無形的折磨,小石頭和潘石都提出要陪他一屋休息,被他堅持拒絕了。

    白天要教大家讀書認字,村裡有幾個孩子在一旁跟著學,他們的母親會輪流上門來幫著洗洗涮涮做些趁手的活計,少不得要拉著他談談自家的頑皮孩子,誇誇他然後拜託他多點耐心,然後大夥一起在菜園伺弄一陣的蔬菜。

    很少有時間休息,晚上又休息不好。這些日子,別人都胖了壯實了,面色開始紅潤起來,唯獨他沒有太大起色。

    既是清醒了,再也沒辦法忍受一屋子的黑暗和寂靜,潘濟逃也似的奔向屋外。

    明如光清如水,清泠泠的月光,水一般瀉了一地。

    就要十五了,月亮又圓又亮,使得星星失色了很多。

    不知過了多久,就那麼腦袋一片空白的看著月亮,發呆。直到又一個身影在他身邊坐下。

    「睡不著?」潘石問,學他抱膝坐在院子裡的矮凳上,全身都沐浴著月光。

    潘濟沉默一會兒,忽然道:「後天——是姐姐的祭日。」

    潘家曾經是個大家族,潘濟的父親先後娶過兩位夫人,納了三個妾室,兒女加起來一共有九個。潘濟排行第五,他上面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但是,被他稱做姐姐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潘濟的母親是正室,生他時死於難產,一母同胞的姐姐大他八歲,一手照顧他長大。至於潘父,一方面是生意忙顧不得內宅,另一方面,夫人死後不到一年,便娶了繼室,轉過年來,繼夫人就有了自己的兒子。

    有了後媽,就有後爹,這樣的事,自古以來比比皆是,也不值得稱奇。潘濟是嫡出,自然遭到繼母的嫉妒,唯恐他將來繼承家族,剝奪了自己兒子的繼承權,從小把他視做眼中釘,待他自然好不到哪兒去。在大家族中,沒有母親的庇護,他的日子過的甚是艱難,姐弟倆相依為命。

    潘石歎息道:「大小姐……你也別太傷心了,她清清白白的去了,沒有經歷後面的折磨,未嘗不是好事。」

    潘濟冷笑道:「被夫家無故休棄,也叫清清白白的去了?」

    童年的事,點點滴滴印在他記憶深處。曾經的不甘心,曾經無數次下定決心,長大後要讓那個女人悔不當初……可是這一切,在毀家之難中,煙消雲散。

    曾經以為的刻骨銘心,如今再看,已經變成遙遠的記憶,以至於那份曾經的怨,變的雲淡風輕,不值的一提。

    因為有更深的恨,取代了它。

    「想要不被別人傷害,只有一條路,唯一的一條路:變強。只有我們變的強大了,才有資格去跟所有想傷害我們的人戰鬥,才有資格談及保護家人。」

    「不論你經歷了些什麼,堅持到今天,就表示你想活著。」

    「沒有人想活在淤泥裡……」

    「我希望你有一天會發現:一切敵人,都是紙老虎!」

    想起陳旭日的話,潘濟閉上眼睛。

    過去別人害他、辱他,不過因為他太過弱小,如果,如果換作是陳旭日,姐姐就不會含恨自盡了,對吧?

    「我要變強!」

    潘濟在心裡默默念著,一定,一定要變強,向那些對不起自己和姐姐的人,討回公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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