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主人不欲多事鋪張,還是限於地形,這棟廟宇佔地不算大。
陳旭日跟著圓機往後面去,行不多遠,越過一道側門,進去一間燃著燭火的房間。
屋裡擺設與其說是簡單,不如說是簡陋,燈下有一老僧垂目靜坐。
雖已年老,卻無龍鍾之態。他靜靜坐在那兒,這般簡陋的屋子,亦憑空生出幾許脫俗的空塵味道。
圓機回身關上門,自覺到老僧身後站好。
老僧睜眼看過來,那眼神毫無峰芒,不止不銳利,且無探究、打量之意,陳旭日此時感覺,就像被山間自然流出的山泉水緩緩潤過全身。
「你來了!」老僧點頭,微微一笑。
「是,陳旭日參見師!」
「這裡沒有師,我只是個無名的老和尚。今夜偶有所感,想和你說說禪。」
「我?」陳旭日一怔,搖頭道:「我不懂禪。」
「無妨,只是隨意說些閒語。」老僧略頓了頓,目光凝在他臉上,半晌後,道:「老納略懂相面之術,看小施主的面相,將來貴不可言。」
陳旭日聽的先是一喜,跟著搖頭道:「大師說笑了。大師雖是出家人,不在紅塵中行走,也當知道,如今是旗人的天下,我一個漢人孩子,祖上沒有餘蔭,別說無意於仕途,就算真想出仕,哪裡當得貴不可言的說法?上頭壓著多少座不能逾越的大山哪。」
「機緣一事,一半天給,一半自專。小施主得天獨厚,自當有所成就。」
得天獨厚?陳旭日心裡跳了幾跳。
鬼神之事,少年時他是決計不信的,曾與同伴自誇是十足真金的唯物主義者,到後來經歷的事多了,始知大千世界,迷題萬千,實在有太多不能用科學解釋的玄疑莫測。
陳旭日見過練氣功的人,用一條細軟繩,伸進鼻子裡,竟能提起二十九斤重的一桶水。而小時候聽老人們說,過去有那麼一些真正的佛門高人,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法力深不可測。
難道這位老和尚,竟能看到已身來處玄奇?
不由想起圓機跟他提過,這老人深山潛修,竟能使得猿猴獻果、猛虎皈依,當非常人。嘴裡加了幾分小心道:「大師誇獎了,小子只是普通人,家世平平無奇,自己也沒有出將入相的抱負,將來只求足衣飽飯,一生平安,所以……」
老僧只是微笑,笑容如清風明月,雙目明明不藏鋒,卻又使人感到他能夠看穿表相,穿透時空阻隔,看透冥冥中發生在未來的某些事。
「人是不能抗拒命運的,該發生的事,一定會發生。既然如此,小施主當積極面對,不管是過去,還是將來,都要這麼做。」
陳旭日想了想,問道:「大師,世人處事,如果要積極面對,就不會有人選擇出家了吧?」
「不然,有人入世,有人出世,冥冥中皆有所定。出家在家,都是順應天命。佛看眾生,眾生都是修行人,不過是修持不同。」
陳旭日覺得自己好像聽懂了,又好像只懂了皮毛,細細一想,反是一頭霧水。
「禪非關色相,非關話頭,不在講說,不在弄神,只求入定,能定就有禪。禪心出於靜心,心靜才使心定,有所悟。世上學禪人多從念佛打基礎,這確是一條路,卻不是只有這一條路,這條路也不是人人都合適行走。」
「大師的意思是,我也可以有禪心,也可以修行,為來世積福,只是不需要像大師一樣,遁入佛門,學念阿彌陀佛?」
老僧微一點頭,「佛、菩薩都是苦修的,有的修幾生,有的修幾多劫,各各願力不同。如阿彌陀佛有四十八願,藥師佛有十二大願……修行人應該傚法佛、菩薩,每人至少發一個願,永持勿失。如此不問在家出家,都可成佛。」
「哦?」陳旭日低頭想了半晌,仍舊搖頭:「倘若不問出家在家,都可成佛,西方佛國不是佛滿為患?」
圓機在旁邊皺緊眉頭。他覺得祖師講的明白,自己這位新結識的夥伴,卻是在飾詞狡辯了。
老僧低喧一聲佛號,「現在的人多不想吃苦,也不相信佛、菩薩為佛法而捨命的道理,因此入道很難。很多出家人,只圖把自己的廟子建的大,自己的信徒聚的多,好在人前稱能。他不許信徒敬信別家寺廟的佛,只信他廟內的佛,只許信他一人,也不許信徒尊敬其他的出家人。如此雖是名顯一時,終是在名利圈中打滾,佛心不持,何談成佛?發願,應是弘法度眾的願,圓證佛國的願,不是要人把屋宇蓋的大一些,住的舒服一點。自古至今,佛法未衰,而是人衰。小施主有惠根,當發大誓願,以期澤被眾生。」
發大誓願?何謂大誓願?陳旭日想來想去,想不明白。
老僧微笑,「喜言是非者,原是是非人。龍生九子,子子不同,這是沒辦法的事,只能面對。堅持本心,一生惟做實事,雖身後有人言被人言,不過是以口舌為事之輩,不須放在心上。」
他頓了頓,「小施主一生,承前啟後,其中功過,百年之後,自有公論。」
承前啟後?何謂承前,啟後又是何解?陳旭日越發聽的糊塗。
待要再問,老僧已經閉目端坐,恍若入定,再無聲息。
桌上燭火忽然無風自滅。
黑暗中悄悄伸過一隻手,陳旭日懵懵懂懂任人牽出門,直走到院子裡,身上沐浴到明亮月光,才回過神來。
「圓機?」
「是我。均衡,時候不早了,你家人該等急了,快回屋歇息吧。」
陳旭日忍不住回頭望,身後邊樹影搖曳,黑暗中一片靜悄悄,剛剛經歷,恍然若夢。
圓機把他送到屋前,陳伯果然等的急了,正在門外徘徊,看到他趕緊迎上來,「少爺……」
圓機已經退到暗處,雙手合十為禮,低聲道:「小施主,明天一早你們就要離寺,圓機在此,先行辭過。願佛祖保佑,小施主前途順暢,平安如意!」
PS:所謂承前啟後,算是一種劇透了。這章有點為了劇透而寫,只好寫的模糊些。我想,到現在為止,應該不會有哪個人能猜出我的劇情設置。
說實話,我動筆寫這本書之前,並不知道,原來寫一本清代背景的小說,竟然會惹來那麼多人在書評區生事。有那麼些人,單純為了反對而反對,有那麼些人,純粹是為了搗亂而搗亂……
有人問,主角為什麼不乾脆重生成四皇子,他自己做皇帝。
原因很簡單,第一,這種題材,起點已經寫濫了。第二,我認為,雖然是小說,起碼應該寫的符合邏輯,一個普普通通的現代人,重生到古代,不管在宮廷奪嫡,還是亂世,理所當然的稱王稱帝,力挽狂瀾,獨木撐起江山,這可能嗎??現代人比古人強的,也不過是生的年代靠後,當現代人重生成某一個重要的足以影響歷史進程的人物時,歷史已經開始改變,現代人從前那點歷史知識,慢慢就開始失效了。何況大環境下權利場上的勾心鬥角,跟那些一輩子鑽研這個官員們比起來,說是小學與大學的差距,都是抬舉了他們,更何況,哪裡來的治世之才?治理一個國家,是那麼想當然的事嗎?第三,我不想讓主角變成一個滿人。
在十七世紀中葉,在這樣一個歷史時期,主角能做些什麼,可以做些什麼,他能做到什麼程度……一生辛苦,他到底是在為誰做嫁衣裳,是為了滿人?小說剛剛開始寫,情節根本就沒開始展開,某些人想像力有限,偏喜歡妄下結論,在書評區前躥後跳,真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