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又飛快地向四周擴散,到後來,不但是出雲水兩岸,整個雲州的樹,前前後後全知道了,也全都向南低頭。有的樹還忿忿不平:只能落在出雲水兩岸的樹上,憑什麼啊?你們身上長了花啊?嘿嘿,我也向南,我腰還彎得低些,說不定鳳凰就會落我身上了,別說沾著靈氣,咱就沾粒鳳凰屎,那也是榮光。
眼見這幾近惡作劇的把戲還真成功了,吳不賒差點兒把腸子笑斷,便朝雲州城走去。雖然這會兒開城了,他可不敢走城門,他頂上有妖氣呢,雲州城警惕性高,城門防備必然嚴密,如果進了城,混進人群中就會好得多。於是他從城牆上攀進去,化**身,找間麵館吃了早餐,然後便在城裡亂逛,一邊看城中風物,一邊等著大家的議論傳開。沒讓吳不賒失望,中午時分,出雲水兩岸樹木盡皆南向的消息便在城中傳開了。
一時間,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妖孽,有的說祥瑞,有的說昨夜風大吹彎了腰,馬上有人反駁說你才是昨夜得了床上風,那麼大的樹,風吹得彎嗎?
而吳不賒最想要聽的那句話也終於冒了出來:樹木也思鄉啊,彎腰向南,是在南望故土。這話一出,立刻得到絕大多數人的認同,更招來了無數的感慨——眾人眼淚嘩嘩的,武士把欄杆拍遍,更有那文人騷客,詩如泉湧。自然,酒店裡的酒,也像出雲水一樣,滾滾流出,銅錢銀子,滔滔湧進。吳不賒在一邊暗哼:「雲州城裡的酒店,今天至少要多一倍的生意。」議論起來了,吳不賒也不急,在城中住了三天,到第四天,出城,再又返身進城。
城門守衛果然嚴密,城門口的守軍隊長竟然是玄功高手,而且功力相當不俗,竟能看到吳不賒頭頂的妖光,立刻便出了警訊。百姓飛快地閃開,兩側城門甕洞裡,一隊隊武士急奔而出,長矛如林,箭點如星,剎那間便將吳不賒圍得嚴嚴實實。遠處同時傳來靈力的波動,玄功高手電掠而來,隱隱的還有大隊人馬的腳步聲,沉重有力,不是百姓在跑動,而是軍隊在緊急朝這邊趕來。
「好傢伙,果然了得!」吳不賒暗暗點頭。他不慌不忙地從追風囊中取出西門紫煙給他的玉珮和文碟,高高舉起,朗聲道:「西嶽帝君使節吳不賒,奉西嶽帝君令,穿越魔域,求見雲州遺族執政長老及聖女。」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住了。
那隊長手一舉,道:「都不要動!」同時如電的眼光在吳不賒和他手中的信物上掃來掃去,「你說你是西嶽帝君使節,你從南邊人界來?」
「是。」看他難以置信的樣子,吳不賒朗聲重複,「西嶽帝君使節吳不賒,奉西嶽帝君令,橫穿魔域,求見雲州遺族執政長老和聖女。」
那隊長終於確信自己沒聽錯,湊近來看了看吳不賒手中的玉珮和文牒牌,伸出手,想接,卻似乎又不敢,飛快地縮了回去,道:「吳使君稍等。」
這時,一個身穿將軍服飾的身影已在街角現出,正是吳不賒感應到的玄功高手。那隊長跑過去,低聲稟報。那將軍臉上也露出驚疑之色,他疾步走過來,緊盯著吳不賒的眼睛道:「你頭頂有妖光,西嶽帝君怎麼會派你為使節?」
吳不賒直視著他眼睛,微微一笑:「我若頂無妖光,如何過得了數萬里魔域?」
這話得體。吳不賒的神情也很得體,他知道自己的缺點,瞇瞇眼,笑起來太奸,所以竭力控制自己的眼皮,不瞇,笑得也鄭重,這才符合特使的身份。那將軍也不敢接他手中的玉珮和文牒,很顯然,他半信半疑。但就是這半信,也讓他對吳不賒手中的玉珮、文牒充滿了敬意,不敢驗看。
「我引特使大人去見長老,你小心警惕。」那將軍吩咐那隊長,隨又命令道,「傳令四門封城,我沒回來之前或沒有長老印信,不許開門。」
「是。」那隊長大聲應命,立即喝令關上城門,吳不賒看得暗暗點頭,還真是謹慎啊。那將軍先遣小兵飛馬去通報,隨後調一隊士兵,親自護送吳不賒去見長老。
長老處理政務不在衙門,而在宗廟,四大長老一般是輪流處理事務。但吳不賒到宗廟的時候,已有四個老者在等他,兩邊還站了幾十個人,有的驚有的喜有的疑,神情各不一樣,四個老者則都是一臉凝重。吳不賒一現身,四人便一齊看了過來。吳不賒一眼便猜出這四個老者必是四大長老:司風,司弦,司雨,司蛇,司風為。他早有定計,努力扮出莊重的神情。這會兒他才意識到,活了這麼多年,見人對事,自己一直都是一臉奸笑的,嘻嘻笑,瞇瞇眼,一般人或許不在意,但只要稍微精明點兒的人,一眼就能得出結論:奸。
不過他也納悶:「師父當日看我怎麼就順眼呢?莫非當時看師父重傷,我沒有笑?」仔細回想,卻是怎麼也記不起來。他一臉凝重,其實還有點兒走神,但落在四大長老的眼裡,卻覺得他是個莊重人,是可以肩負這種大任的人。
那將軍先疾步過去低聲稟報了,回大聲道:「請特使呈驗信物文牒!」
吳不賒雙手遞上,那將軍這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遞給最左手的長老。這位應該是司風長老,個頭卻是四人中最矮小的,年齡可能也是最大,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他鬍子最長,都垂到胸口了。他邊上的司弦長老個頭也不高,胖乎乎的,一臉和氣的樣子。與他相反,他邊上的司雨長老卻陰沉著一張臉。難道他這個雨是梅雨季節的雨?司蛇長老個子最高,風度翩翩,竟是個老白臉?美男蛇?吳不賒打量著四大長老,四大長老卻都盯著玉珮,眼中都閃耀著激動的光芒。
「這玉珮莫非有什麼古怪?」吳不賒心下嘀咕,對西門紫煙拿這麼一個玉珮給他做信物,他一直有些奇怪,這玉又不出奇,魔族要想冒充,難道還弄不出這麼一塊玉?司風長老將那玉珮翻來覆去看了兩遍,與其他三大長老對視一眼,手一拋,將玉珮拋上半空,左手捏個劍訣,對著玉珮一指,那玉珮立刻懸停在半空中。他忽地紫光大盛,玉上射出一道光柱,光柱中顯出四個紫玉大字:威震西嶽。
「果然是西嶽帝君隨身寶玉!」四大長老齊聲低呼,一齊拜倒。
吳不賒彷彿聽人說過,天帝任命五嶽帝君,各有三大信物,劍,印,玉。難道這塊玉,竟然是天帝賜給西嶽帝君的那塊玉?
「這可是寶貝啊,我一揣數萬里,竟沒當回事兒。」吳不賒一時大恨自己遲鈍,想來也是,西門紫煙那麼鄭而重之地交給他的信物,豈能簡單。
「雲州遺族恭迎特使!」司風長老顫聲長呼,霎時間禮樂齊鳴,四大長老驚喜激動地恭迎吳不賒入廟。吳不賒忙也收斂心神,一臉莊重地隨四大長老入廟,先以為會有一些繁瑣的禮節,結果卻沒有。四大長老迎他入廟,互相見了禮。吳不賒猜得一點兒沒錯,四大長老都對得上號。事實上也不可能錯,華夏之人,最講究禮儀輩分,一站一座,各有位置,照著排名去猜,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有錯誤的。
文碟有兩份,一份是以西嶽帝君的名義寫給雲州遺族的,無非是撫慰之意。另一份則是吳不賒的身份證明,卻是西門紫煙寫的,有大趙國的印,特地說明了一下吳不賒頂有妖光的事,解釋很簡單,頂有妖光才方便穿越魔域。
四大長老看了文牒,與吳不賒略說了幾句話,無非是感謝天帝,感謝西嶽帝君、感謝大趙王,再就是特使一路辛苦等套話。看得出來,四大長老異常激動,除了幾句套話,根本說不出有什麼實質意義的話來,估計腦子裡都是一片空白,當然,也是守著禮儀,便是一肚子話,也不便這會兒就倒出來。
隨後便請吳不賒去聖殿見聖女。聖女居於聖殿,平時不理雜務,長老難決之事,便去聖殿請示。自有聖女始,聖殿便成了雲州遺族最神聖的地方,也是雲州城防衛最森嚴的地方,或者說,是整個雲州武力最強悍的地方。每一代聖女收七個弟子,一人成聖,其他六人便成為聖女的護法侍衛,這些護法侍衛,個個都是玄功高手。雲州遺族屹立千年不倒,聖殿強悍的武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要知道,飛雲關雖險,擋得往普通的魔族士兵,擋不住飛來飛去的魔族高手,但進入雲州的魔族高手,卻很難過得了聖殿這一關。
但聖殿也就成了魔族高手的眼中釘肉中刺,幾乎每一代聖女都沒有善終的,顏如雪的師父就死於五年前魔族高手的一場偷襲。幸好顏如雪練成了心眼,否則聖女之職就要由沒練成心眼的弟子代掌了。事實上,數百年來,有好幾代的聖女都是沒練成心眼的弟子代掌的,聖殿為雲州遺族做出的犧牲,可見一斑。
宗廟與聖殿相隔不遠,顯然已得到通報。吳不賒一行人到時,聖殿外已站了一群迎接的人。一群白衣女子,有老有少,分為兩排,最中間,是一個少女,白衣如雪,正是聖女顏如雪。
對這個十歲就練到有目如盲成就心眼的女孩子,吳不賒心底實是充滿了好奇,就著實多打量了她幾眼:單薄的身子,甚至顯得有些瘦弱,小巧的瓜子臉,皮膚是一種近似透明的白,淡淡的眉,明眸如水。應該是有目如盲,可四目對視的時候,吳不賒總覺得她在看著自己,而且是那種可直透心底的目光。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她,肯定不能單純地說她美,更不是艷,雖然吳不賒確信,她的瘦弱其實只是因為袍子的寬鬆,如果真能看到她的身體,應該是玲瓏如玉,但美艷這兩個字,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在她身上。
是什麼呢?吳不賒突然想到了雪。有一個早晨,突然下起了雪,一片雪花,飄飄灑灑從窗口飛進來。它是那麼的晶瑩,身姿是那般的輕巧,它在天地間獨舞,所有的一切,都已失卻了顏色。
顏如雪,就是那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