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是提婆達多?影雪?還是瓔珞?
無雙看見瓔珞憐憫的眼神,她一樣感同身受嗎?因為她與她本就是同為一體。
她勉強笑笑,「僧人吃不吃肉和我有什麼關係?」這是她能夠想到的唯一的一句話。
兩個女子一起抬首望向天空血紅的月亮,當紅色月亮升起之時,便是新的聖主降世之時。可是我只願做無雙,一個普普通通的姚秦女子。
緣空仍然跪在地上,「聖主,您既然已經回憶起了一切,就請您重新領導我吧!」
重新領導?「你是提婆族的人,便是佛陀的弟子,本該以提婆達多為敵。」
「不錯,一百多年前,當族中的尊者們發現凌日居然是提婆達多轉世之時,大家即恐慌又無奈。長老們秘密封鎖了消息,這件事情只有幾人知道而已。但長老內部卻發生了分岐,有人主張順其自然,什麼也不做。有人則提出這是八部眾的大事,應該邀請其他八部眾族長共同商議。摩訶尊者卻獨自帶著摩合羅逃走,他大概是怕凌日少主得到摩合羅以後,更加難以控制。」
「那麼你呢?你為何要跟著我到月宮?我本以為你想得到月神不死的力量。」
「我一直忠誠於少主,無論您做怎樣的選擇。我到月宮也是希望能夠幫助少主得到月神不死之神力,可惜卻被列子破壞了。」
「我不是你的少主。」無雙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這句話。雖然她感覺到身體裡面提婆達多的靈魂,但她卻無法真地將自己當成提婆達多。
「少主,無論您是否願意承認,與此事相關的每個人都在等待您的決定。已經死去的八部眾,持善、拓跋紹、紫羽、尋香甚至是啖鬼,還活在人間的岑昏他們都在等待著您的一個決定。是滅世,以梵天的純淨之力洗滌這個天地,還是護世,結束紛崩離析的天下?哪個是您的選擇呢?」
無雙呆了呆,她很想笑,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場兒戲。但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滅世還是護世?
她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以手支頤,覺得自己應該更加認真地對待這個問題。或者她該仔細地想一想這個世間的對與錯,人類的好與壞,然後做出一個選擇。但她卻無法真地去思考,思想有些茫然地在體內四處遊蕩,無所歸依。她似想到好多事情,卻又似什麼也不曾想起。
遙遠的長安,她的故國,父兄尚在,還有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若是滅世,他們便都不會再存在。
但就算不滅世又如何?百年之後,他們也不過是白骨一堆。
這世間的人們,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過是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或者貴為君王,看似什麼都有了,卻更加禍起蕭牆,兄弟相殘,不過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富貴和權利。
曾幾何時,她也一樣覺得這人間可厭,人們面目可憎。
她驀然想到提婆達多,曲指算來,到她這一世,已經是第三次機會了。為何前面的兩次到了最後的關頭還是不由自主地放棄,耶輸陀羅說得沒錯,他太多情了。
那麼她呢?她的心底還有什麼牽掛?
「你的心底還有什麼牽掛?」她這樣想的時候,便聽見瓔珞的聲音。她們到底還是心意相通,她一定感應到了她的心情。
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固執地不願意去想那個一直躲避著的問題。
「你牽掛著流火嗎?」瓔珞的聲音冷幽幽的,似比月光的溫度還要更低一些。
她下意識地抬頭,兩人目光相交,她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終於只是歎了口氣。
瓔珞卻笑笑,「來這裡以前,我並不真地想要殺你,我只想試探流火,果然當你一處於危險之中,他便立刻出現了。一百年前,或者他的心中是深愛著我的,但過了一百年,我卻感覺到他已經不同。」
無雙勉強一笑,「有何不同?他的心裡始終最愛你。」
瓔珞搖了搖頭:「說起來很可笑,你是我的轉世,根本就是我生命的延續,但我卻忍不住嫉妒你,總覺得是你將他搶走。」
無雙默然,她在流火的心中真有那麼重要嗎?
「一百年前,我的選擇是阻止凌日滅世。一百年後,我再次醒來,卻忽然發現,滅世與護世不過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無論滅世或者是護世都自有它的慈悲之處。」
無雙有些驚訝:「就算我做出滅世的決定,你也不再會阻止我嗎?」
瓔珞淒然一笑,「我又能如何阻止你?我的生命根本就是虛假的,只要摩合羅或者是蚣蝮離開了我的身體,我就會化成一縷輕煙。」
無雙艱難地道:「你知道我要取出蚣蝮?」
瓔珞笑道:「為何不知?你別忘記你是我的轉世,你我本該心意相通。」
你我心意相通,那麼你告訴我,我該如何選擇?
一百年前,為了世間眾生我可以輕易放棄流火,現在我卻要告訴你,率性隨心,如果你不能放棄他,那就為他放棄身外的一切。帶著摩合羅與他一起離開,不要再管這個紛擾的塵世。
這就是你對我的忠告嗎?為何一百年前你卻無法做到?
無雙閉上雙眼,過去的十幾年時光如同輕煙般地一掠而過,她在姚秦皇宮中的生活,她在江湖中流浪的日子。或者更久遠的過去,一百年前,她清晰地記起一切,瓔珞的記憶,凌日的記憶,俱都歷歷在目。抑若更加久遠的過去,一千年前,白色的曼陀羅花開放的日子,影雪的記憶和提婆達多的記憶。
相關不相關的世事全都湧上心頭。
她驀然睜開眼睛,她看見瓔珞關切的目光,緣空虔敬的目光,她想她已經有了決定。
她道:「我想請你幫個忙。」
瓔珞看著她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有些歡喜有些悲傷,「你真地決定了?」
她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