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四卷 又見楚衣 第十五節
    青玉策馬北行,沒過多久便進入了廣闊的草原。她是從奢延城外繞過去的,沿路看見幾個劉勃勃手下的衛士。對方卻似乎無法為難她,互相對視了一眼,便轉過頭去,故做不見。

    青玉挺起胸膛,勇敢地從他們中間穿過。她本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女孩子,見到男人的時候總是低著頭,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現在的她卻有些不同了,她知道自己必須變得比以前有勇氣,從此以後,再有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她將獨自面對生活中的各種艱難。

    她不再將載陽放入食盒,而是用自己的外衣讓他縛在胸口,馬匹雖然很顛簸,載陽卻一直睜著一雙大眼睛在她的懷中注視著她的臉。她的心中便升起了母性的柔情。她知道她必會以載陽為子,一生都將為了他而活下去。

    愈向北走,風便愈加猛烈,她開始看見遊牧人民的帳篷。她亦如同楚衣一樣是匈奴人的女兒,但她自小是在高平公府長大的,因而她更像是一個漢人女子。

    她從未學過擠羊奶,支帳篷,拾牛糞之類的工作,她想,她以後必須得學會這些。

    她沿途向牧人們乞討馬奶給載陽喝,他似乎生來就是要成為牧民的,喝著馬奶一點都不覺得腥膻,反而津津有味。

    青玉便覺得很安慰,看來那位白鬍子神仙說的話是可信的,到底是匈奴人的孩子,天生就是為了草原而存在的。

    夜晚的時候,她但請求牧民讓她借宿。草原上的人們,爽朗好客,與如同漢人般定居在城中,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那些匈奴人大不相同。

    她身上穿的本是如同漢人女子一般的衣服,一路向北,便開始逐漸換上牧人的短裙長褲,這樣騎馬也更加方便。她很慶幸她曾經請求楚衣公主教會她騎馬,如是連馬都不會騎,她真不知該如何在草原上生存。

    一路行行停停,走得也並不快,只覺得天地之間越來越是蒼茫。會說漢話的牧民越來越少,她開始更多的使用匈奴語,也越來越像是一個真正的匈奴女子了。

    終於有一天,她看見前方出現的一座大山,山下有美麗的河流。她記起那個白鬍子神仙的話,在燕然山下,大河的源頭,便是這個孩子應該居住的地方。

    她並不曾聽說過燕然山這個名字,也不知這在座山在漢人之中是很著名的。她問了牧民,牧民們回答,這座山如同天一般高,因而大家都叫它天山。

    天山,像天一樣高的山。青玉想,這一定就是老神仙所說的地方。

    她變賣了無雙的一件首飾,在大河的源頭買帳篷住了下來。她又買了一些羊群和馬匹,如同普通的牧民女子一般過上了遊牧的生活。

    哪裡水草豐美,哪裡就是我們應該去的地方。她記得那些賣牲口給她的牧民所說的話,但她卻仍然不知該如何找到水草豐美的所在。

    夏天過去後,天氣迅速轉涼,第一場雪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使整個草原變成了白色,青玉所養的小羊開始在嚴寒中死去,更多的羊因為失去了水草而掙扎在飢餓與死亡的邊緣。青玉驚訝地發現,原本生活在她周圍的牧民都失去了蹤影,她不知他們去了何處,也不知自己應該向何處遷移。

    她忽然想起小的時候曾經聽年老的婆婆說過,當冬天來臨後,大雪會奪走草原上的生命。因而必須在第一場雪來臨前就找到一個溫暖的山谷,遷移到山谷之中,而且還要準備下充足的食物和草料度過漫長可怕的冬天。

    她此時才感覺到了害怕,她根本就什麼也沒有準備。

    天地之間除了白色再也沒有其它的顏色,北風呼嘯而過,曾經溫暖而美麗的草原,於此之時,變成了白色的惡魔。

    她一疇莫展,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再想離開,已經為時過晚,似乎整個宇宙間只剩下她和載陽兩個人而已。

    便在此時,她聽見帳外傳來的聲音。她驚喜異常,走出帳篷。只見一個身穿狐皮大襖的精壯男子站在帳外。

    那男子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走了出來,也頗吃了一驚。但年青女子卻是美麗奪目的,在風雪之中,這女子的身上有著奇異的滄桑之感。

    男子問:「大雪已經降下了,你為何還在這裡?」

    他說的是鮮卑語,青玉也勉強能夠聽懂一些。她結結巴巴地回答:「我不知該去何處。」

    男子皺眉道:「你不是鮮卑人?」

    青玉回答:「我是匈奴人。」

    男子立刻用流利的匈奴語與她對話,大概他是精通許多種語言的。「大雪降下後,你就不該再停留在這裡,你的羊會全部死去。」

    青玉頗為無奈地看了看羊圈之中擠做一團仍然在瑟瑟發抖的羊群,「我是從南方的城市來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在草原上生活。」

    男子審視著青玉,雖然身著普通的牧民服飾,但她身上那種漢人女子般的柔弱氣質卻是無法改變的。她應該是出身自一個很好的家庭,卻為何又會落難於此?

    他是一個極豪爽的人,雖然心裡疑惑卻也不再詢問,只道:「我的部落在不遠的地方,我這就回去叫人來幫助你。你不用怕,雖然大雪已經降下了,但只要有我的部落在,就算是再可怕的風雪,我們也一樣能夠戰勝。」

    青玉呆了呆,男子語氣中的無畏使她不由想起了無雙,這個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很靠得住的男人。

    帳中傳來載陽的哭泣,她連忙奔回帳內把載陽抱在懷中,溫言安慰,一直哄著載陽睡著了,也用了很長時間。她將載陽放下,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熟睡的小臉,並不真地把那男人的話放在心上。卻不由地想,若是她和載陽都死在這大雪之中,就真地對不起楚衣公主了。

    忽聽帳外傳來喧鬧的人聲,她吃驚地走出帳篷,卻見剛才的那個男人真地帶了一些人來。那些人七手八腳在幫助她收起羊圈,把小羊們歸束在一起,又幫助她拆起帳篷。什麼事情都不必她插手,她只是抱著載陽張口結舌地旁觀而已。

    人們的行動看似零亂,卻暗含章法,很快便將一切都裝在馬車之上。男人亦騎著高頭大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注意到她極小心地呵護著懷中的嬰兒,甚至不讓一絲風透過嬰兒的襁褓。這種溫柔的母性使他頗為感動,他問道:「是你的孩子嗎?」

    青玉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男人有些愕然:「是還是不是?」

    青玉道:「是我主人的孩子,但是我的主人已經死了,現在他就是我的孩子了。」

    男人問道:「你孤身一個女子,難道要照顧這個孩子一生。」

    青玉用力點了點頭:「我答應過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男人除了感動外,又現出了一絲敬佩的神色,「我一直認為南方的人們都學得像是漢人一般的壞,想不到你還這樣重承諾。」

    青玉臉微微的紅了,除了無雙外,再也不曾有人誇獎過她。無雙誇獎她的時候,她覺得很自豪,這個男人誇獎她的時候,不知為何,她卻感覺到羞澀。

    男子被她的神情逗樂了,仰天長笑,道:「你真不像是匈奴女子,卻像是一個漢人女子。」

    青玉不滿地抬起頭:「我是匈奴人,和那些陰險狡詐的漢人不同。」

    男子輕輕一笑:「漢人也有好的,匈奴人鮮卑人也有壞的,怎麼能夠一概而論。」

    青玉的臉又有些紅了,她想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過份的話?只覺得在這個男人的面前,連心底最深處的感覺也可以輕易便說出口。

    她上了馬,隨在那男人的身後向他的營地奔去。那男人忽然回頭道:「我的部落叫柔然,我名叫郁久閭社侖,但人們不喜歡稱呼我的名字,都叫我丘豆伐可汗。」

    青玉驚呆了,「陛下是一位可汗?」

    丘豆伐又樂了,「從來沒有人叫我陛下,你這樣多禮會讓我不習慣的。草原上的人們幾乎不使用敬語,以後不要再叫我陛下了。」

    青玉點了點頭,摟緊懷中的載陽,她怕載陽會因為冷風而受了風寒。丘豆伐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脫下身上的狐皮大襖披在她的肩上。

    青玉連忙道:「陛下千萬不可如此,陛下是千金之軀,要是受了風寒,我如何擔待得起?」

    丘豆伐皺眉道:「不是說了不許叫我陛下,你怎麼又忘記了?」

    青玉怔了怔,有些結巴地開口:「我不冷,你還是自己穿吧!」

    丘豆伐道:「不要和我客氣,就算你不怕冷,你也要顧著你懷裡的小孩。」

    青玉看著他誠摯的雙眼,心裡又生出了一絲溫暖之意,她便也不再推辭,將狐皮大襖拉上,把載陽整個包在裡面。

    丘豆伐臉上便也現出喜悅的神情,他用馬鞭指著前方,茫茫的風雪之中,隱隱現出一個部落的影子,「那裡就是我的部落,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家!?

    淚水悄悄地湧上青玉的眼眶,她垂下頭看著懷中的載陽,低聲道:「載陽,你聽見了嗎?我們有家了!」

    抬起頭,見丘豆伐躍馬揚鞭奔在前方,正放開喉嚨,在風雪之中大聲唱著草原上的歌曲: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草原上的人們也許是沒有真正的家的,因為他們必須四季流浪,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永遠停留。但在看見這個男人的時候,她卻有了家的感覺。也許家並非只是一個地點,不過就是一個人,一個牽掛罷了。

    跑在前面的丘豆伐拉住馬韁,回頭叫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青玉甜甜地笑了,揚聲道:「我叫青玉!」

    「青玉!」丘豆伐重複了一遍,又大聲叫了幾次:「青玉!青玉!青玉!!」

    他手下的人們一齊哄堂大笑起來,男人們便跟著他大聲叫著:「青玉!青玉!!」

    青玉的臉又紅了,但這一次她雖然臉紅,卻仍然勇敢地注視著丘豆伐的背影。白鬍子老神仙說得沒錯,這裡就是家,不僅是載陽的家,也是她一生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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