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四卷 又見楚衣 第五節
    無雙再一次在高平公府住了下來,上一次她是楚衣的好友,高高在上的公主,這一次她不過是一個任人奴役的丫頭。

    但她卻已經習慣了一切。她如同一個勤勞純樸的農家女孩一般,包攬了廚房中的一切雜務,從早到晚不停地工作。

    她永遠低垂著頭,頭髮也總是盡量遮住面頰,但即便是如此,她仍然無法完全掩飾自己的美麗。每當她在工作的時候,總會有幾個年青的男僕想要借幫忙的機會與她搭訕。

    無雙卻永遠沉默不語,她在等待一個機會,再見到楚衣的機會,她相信楚衣必然也是身不由己,被劉勃勃操控於股掌之間。

    她知道不能心急,只能隱忍待發,尋找一個萬全的時機。

    她總覺得不能放任楚衣不管,也許是因為九月與流火之間的關係吧!雖然他們並非是親兄弟,但九月到底一直將流火視為長兄。

    或者也是受了拓跋嗣與拓跋紹的刺激,她更加覺得需要照顧九月的遺孀。在她的心裡,楚衣並非是劉勃勃的妻子,她一直認為楚衣真正的夫君應該是九月,她相信在楚衣的心中,也一定是有同樣的想法。

    終於有一日,小寰麗奴趾高氣昂地進了廚房,挑剔地四處張望了一番後,大聲道:「公主想吃冰鎮酸梅湯,你們快點做好了送過去。」

    廚子們連忙依麗奴所言,精心泡製了酸梅湯,雖然已經是夏日,但城主府內的冰窖之中卻藏有從遠山上運來的寒冰。

    廚子捧過冰鎮好的酸梅湯交到無雙的手中,小聲叮囑,「跟著麗姐送到公主房中,千萬要小心,不要出什麼差錯。」

    麗奴不客氣地打量著無雙:「我為何沒見過你?」

    無雙輕聲道:「奴婢是新進的粗使丫頭。」

    麗奴懷疑的眼光在無雙的臉上轉了半晌,才道:「你可要仔細著點,若是得罪了公主,誰都保不了你。」

    無雙低聲回答:「是!」

    心裡卻頗為疑惑,楚衣是極溫柔的女孩子,一向待人甚寬,為何廚子和小寰都這樣叮囑她?

    她端著酸梅湯跟在麗奴的身後,送到楚衣房外。楚衣仍然住在原來的閨房,成親之後居然也沒有更換住處。

    麗奴輕輕叩了叩房門,低聲道:「公主酸梅湯來了。」

    門內傳來楚衣略顯不耐的聲音:「為何這半晌才送來?」

    麗奴推開房門,陪著笑道:「廚子們新作的,又用冰鎮好才敢送來。」

    楚衣冷哼了一聲,「送進來吧!」

    麗奴對著無雙使了個眼色,無雙便端著托盤進了房門,她此時才終於又一次見到楚衣。

    楚衣似更加蒼白消瘦了。

    無雙看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許是她太過於瘦弱,腹部便顯得有些出乎意料地大。無雙對於生產全無經驗,但她猜想,楚衣大概是要生了吧!

    從時日上計算,這個孩子到底應該是九月的還是劉勃勃的?

    她一時有些失神,呆呆地看著楚衣,卻忘記把酸梅湯送過去。

    楚衣皺起眉,抬頭看了無雙一眼。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房門大開,室內的光線極好。無雙抬頭看著楚衣,因而楚衣必然也將無雙的容貌一目瞭然。但奇怪的是,她明明看見了無雙,卻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她淡淡地問:「你是誰?」

    麗奴陪著笑臉道:「這是新來的丫頭,沒見過世面,公主千萬不要生氣。」

    楚衣卻發了脾氣,衣袂一甩,將無雙捧著的酸梅湯打翻,怒道:「為何叫一個不懂規矩的丫頭來,你是否想氣死我?」

    潑濺出來的酸梅湯全都撒在無雙身上,麗奴連忙拉著無雙向外走,一邊走一邊道:「是奴婢的錯。」

    說罷用手指戳著無雙的額頭道:「剛才就叫你小心一點,你還是把公主惹惱了。看你長著一幅聰明相,卻原來是一個笨丫頭。」

    無雙連忙陪著笑臉,低聲道:「對不起,麗姐姐饒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心裡卻暗暗疑惑,楚衣故意裝做不認識她,想必她是在刻意隱瞞麗奴,莫非這個麗奴是劉勃勃派在楚衣身邊的眼線?

    她回到廚房仍然做著日常的工作,臉上絕無半點異樣。她知道楚衣既然看見了她,就一定會尋找時機,擺脫麗奴的監視後再與她見面。

    這種宮廷鬥爭式的陰謀詭計,她自幼便熟知了,並且徜徉於其中,游刃有餘。

    又過了數日,又見那麗奴沉著臉進了廚房,她好似剛受了楚衣的氣,臉上神色極是不快。她對廚子道:「公主要吃五花小羊肚,叫你們仔細著弄,一定要燒得爛爛的。」

    她心中不忿,一屁股坐在一張椅子上,呆呆地想著心事。那廚子連忙過來巴結,先盛了一碗銀耳蓮子羹讓她享用。

    無雙見她一時之間沒有離開的意思,但悄無聲息地離開廚房,一路避著人向楚衣的居處行去。

    才走到楚衣的閨房之外,見一個青衣小寰緊張地四處張望。那小寰一見無雙走來,連忙推開房門道:「公主在裡面等你,快進去吧!」

    無雙走進閨房,只見楚衣枯坐在桌前,心中握著一卷書,她大腹便便,卻臉色蒼白,對於一個孕婦來說,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楚衣見無雙進來,臉上的神色很是冷淡,「你又來這裡做什麼?」

    無雙心裡暗歎,她知楚衣因為九月的事情,對自己多少有些怨恨。她拉住楚衣的手,「我聽說高平公被軟禁了起來,十分擔心你的處境,所以才設法進府來見你一面。」

    楚衣冷笑:「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是劉勃勃的妻子,難道他還會殺死我不成?」

    無雙看著楚衣的腹部,有些為難地道:「這個孩子,真地是劉勃勃的骨肉嗎?」

    楚衣身體輕輕一震,抗聲道:「不是劉勃勃的骨肉,還會是誰的骨肉?」

    無雙搖了搖頭:「若真是劉勃勃的骨肉我也便沒什麼擔心的,只是若這孩子是九月的骨肉,難道你不擔心劉勃勃會對他不利嗎?」

    楚衣呆了呆,低聲道:「可是他答應讓我生下這個孩子。」

    無雙心裡立刻明瞭,這個孩子顯然是九月的遺腹子。她道:「以劉勃勃的為人,你真地相信這個孩子可以平安的長大嗎?他現在不對付這個孩子,也許是因為還有所顧及,但若高平公有什麼意外,奢延城便全是他的天下,到那個時候,他還怕什麼呢?」

    楚衣卻並沒有被無雙的話嚇倒,她真與以前那個單純的少女不同了,「就算奢延城都成了他的天下,我也不怕,我能保護自己。」

    無雙皺眉道:「你該如何保護自己?你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連高平公都被他軟禁了,而你自己的處境不也是同樣的困難嗎?我相信麗奴必是她派到你身邊的奸細,否則那一日你為何不敢與我相認?」

    楚衣點頭道:「不錯,麗奴確是劉勃勃的人,不過她也並非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女孩子。」她的目光輕輕一轉,落在面前的一個小小的魚缸之上。

    那魚缸是琉璃所制,通體透明,缸底鋪著一層薄薄的細沙,沙上還放了兩隻小小的珊瑚,幾片海草。這些東西在海邊地方是很普通的,但奢延城遠在內陸,那幾片活著的海草就已經是極難得之物。

    缸中養著一條奇怪的小魚,說是魚卻又有些不像魚。長著四隻小小的腳爪,全身都是黑色的,後背靠近頭部的地方還生著一個小小圓孔,圓孔之中時而有水流噴出來。那魚身上長滿細小的鱗片,悠閒自得地在缸中遊玩。

    楚衣的目光一落在魚身上,便又多了一絲信心,她重複了一句:「我能保護自己。」

    無雙心裡暗暗好奇,這魚雖然長得奇特,但不過是一條小魚罷了。楚衣這樣看著它,明明就是把希望寄托在這條魚的身上,一條如此小的魚,難道還具有神通不成?

    她因經歷了許多事情,知這世間常有出人意表之事。她道:「就算你可以保護自己,但高平公被他囚禁,又該如何是好?」

    楚衣歎了口氣,「府中的侍衛都已經換成了劉勃勃的人,現在我根本就無法接近父親,連我身邊的侍女也只剩下青玉是能相信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無雙也不由歎了口氣,心裡暗想,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助楚衣呢?

    忽見楚衣瞥了她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當然還有辦法。」

    無雙一怔,只覺得楚衣的神色詭秘,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楚衣道:「你可知道劉勃勃一直心繫於你。」

    無雙勉強笑道:「他為人貪婪,娶了你還不夠,大概還妄想成為秦國的駙馬。」

    楚衣微微一笑:「正是如此,他不僅貪圖你的美色,更貪圖秦國駙馬這個高高在上的身份。若是用你去交換,他大概會放了我的父親。」

    無雙不由倒退了一步,只覺楚衣如此陌生,竟像是完全不曾認識過她一樣。

    房門忽然又被打開了,劉勃勃站在門外,臉上神色得意非常:「不錯,若是能夠成為秦國的駙馬,我又怎麼還會在乎一個高平公。」

    無雙皺眉道:「你出賣我?」

    楚衣淡然一笑:「這也怪不得我,人為了自己活命,犧牲別人也是在所難免。」

    無雙輕輕歎了口氣,楚衣本是如此善良的女孩子,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竟然會變得如此狠毒。但她卻也不怪楚衣,一向以來她都是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楚衣如今的作法,無非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她也不驚慌,反而微微一笑道:「劉將軍,許久不見了,你一向可好。」

    劉勃勃深深一鞠,「托公主的洪福,劉某無病無痛,而且官運亨通,前途更是無量。」

    無雙道:「那真是可喜可賀。」

    兩人笑臉相對,如同是多年的好友。劉勃勃道:「賤內無禮,唐突行事,只望公主不要見怪。」

    無雙微微一笑:「楚衣是我的好姐妹,我又怎麼會怪她。只是劉將軍已經與楚衣成親,先入為大,難道劉將軍是想讓我做妾不成?」

    劉勃勃道:「公主是金枝玉葉,怎麼可以屈居於人下?只要公主願意嫁我為妻,公主當然是正妻,楚衣絕不會有任何不滿。」

    無雙不由看了楚衣一眼,見楚衣神色漠然,似乎他們談論的事情與她全不相干。她心裡暗歎,若是九月知道楚衣變成這個樣子,不知道心裡會多麼難過。

    她道:「那倒也不必,只要我和楚衣不分大小,平起平坐就是了。」她似乎對於名份之事很是介意,又道:「但我身為秦國公主,既然要下嫁於你,總是要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否則也與我的身份不和。」

    劉勃勃喜道:「那是當然,我必然傾盡全城之力迎娶公主,親事一定會辦得風風光光,絕不會比魏國的迎親禮儀差了分毫。只是未成親以前,還要請公主移駕上林苑,以免發生不必要的意外。」

    無雙知道劉勃勃怕她逃走,必然會嚴密地看管她。她道:「那是當然,不過我希望駙馬在與我成親之前,讓楚衣見高平公一面。」

    劉勃勃面有難色:「這本也沒什麼難的,只是高平公沉痾在身,我之所以不讓楚衣見他,實在也是為了高平公著想。大夫說過,高平公的病情最宜靜養,若是有人打擾,只會令他病情加重。」

    無雙知道他不會輕易讓楚衣見到高平公,她也不再勉強,只道:「只望劉將軍能夠如你所言,將親事辦得隆重得體,而且我希望全城的百姓都能夠前來觀禮。」

    她這樣做,也無非是想多拖一些時日,只要有時間,就還有希望。現在的她,對於自己的貞潔更加混不在意。女子的貞操也許本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事,但經歷過這許多的劫難,所謂之貞潔,又算得了什麼。

    她記得她曾對拓跋嗣許下的承諾,終她一生,都不會再嫁人為妻。這個承諾她是一定會遵守的,在過去的十幾年時光裡,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曾經不止一次地說謊話,而許下諾言在許多時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她從來不曾認為她必須得對自己說過的話付責任,但這一次,她卻是真地下定決心,她不會再與任何人成親,她這一生都將是拓跋紹的妻子。雖然他已經死去,雖然他們從未真正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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