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在次日的傍晚時分跟著苻訓英進了皇宮。她不知為何國師也住在皇宮之中,照道理說,國師應該有他自己的宅第。但苻訓英說,自從國師來了以後,就一直住在皇宮最深處。
緣空遠遠地跟在她們的車馬之後,苻訓英亦如同蘭秀一樣,好奇地從馬車中向後張望著,「這個老和尚到底是什麼人?」
無雙看見街上的碧桃花都開了,許多孩子換上了輕巧的春裝。春天到了,人們因為天氣的和暖,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多了起來。
有一瞬間,無雙忽然產生奇異的預感,這將會是她一生中最後一個春天。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並不真覺得恐懼,卻充滿了無奈,難道生命要結束了嗎?
她並不確知她是否真地能夠預知吉凶,但在這個平平無奇的春日的傍晚,她卻敏銳地預知了自己的命運。若是生命真地要走到盡頭,那未盡之事,總是要有個了斷吧!
國師的居處亦開滿了碧桃花,在零落的花瓣間,她看見身著藍色長衫的尋香。空氣之中充滿著曼陀羅花的香氣,有些是來自尋香的身上,有些是來自無雙的身上。
兩人乍一見面,似是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不由相視一笑。「你身上的香氣越發濃了,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我知道,毒發之日越來越近了。」
「你不怕嗎?」
「當然怕。」
「那你為何不求我救你?」
「若是你願意救我,我不求你也會救,若是你不願意救我,我求也無用。」
尋香沉默不語,一陣風吹過,樹上的碧桃花瓣便落了下來。他淡藍的衣袂於飄搖的落英間,如同是神仙中人。
遠遠近近的宮宇,次第錯落,幾隻灰色的鴿子拍著翅膀從湛藍的天空中飛過。
「多美麗的塵世啊!」尋香忽然道。
無雙的心裡便又生出了愁緒,「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你呢?你又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無雙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本來以為我已經明瞭了一切,但現在我卻真地糊塗了。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為什麼我的命運是這樣的?為什麼我是我,而不是別的隨便什麼人?」
尋香道:「我可以殺死你,也可以為你而死,但不是現在,而是將來,等你記起一切的時候。」
「你也知道那些事情?你苦心經營,將我引到乾闥婆城,我本來以為你是為了殺死我,現在我卻又產生了一絲疑惑。若是你想殺我,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雖然偶然會使用靈力,但以你的本事,也可以輕易地殺死我。」
尋香道:「我本是想殺你,但卻又遲疑不定,到底是應該殺死你,或者為你而死。」
「難道我們兩人不能並存於這個世上嗎?」
尋香古怪地笑了笑:「應該是這樣吧!」
他忽然道:「你本來避我還來不及,為何今日主動來見我?」
無雙笑笑,道,「同活在這世上的人,就算再逃避,也終有見面的一日。」
尋香道:「如此說來,你來見我,只是為了不再逃避?」
無雙眨眨眼睛,笑道:「不過我真地有一事相求。」
尋香道:「你求我的事情,我未必會答應。」
無雙道:「但我有一種感覺,你一定會答應我。」
尋香笑笑,「你的感覺很靈,我確實想要答應你。我很好奇,想要看一看你到底能將這個世界變亂到什麼樣的地步。」
無雙心裡一動,把這個世界變亂到什麼樣的地步,尋香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想到這半年所經過的地方,似乎真如尋香所言,她正在不斷地挑起戰亂。戰亂的原因或與她有關,或與她無關,但無論有關與否,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有人死亡,朝代更疊,說起來也都與她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
她定了定神,努力忽略紛亂如麻的心緒,「近一兩天內,皇上就會詢問國師有關立儲之事。到時,國師無需多言,只要說一句話便罷。」
尋香問道:「什麼話?」
無雙本待要說出這句話,但她忽然見到尋香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裡道,雖然尋香說會幫助她,但人心不可測,尋香之心更是其深如海,誰也不知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她微微一笑道:「國師只要說,平原公是皇上的親弟,河間公不過是皇上的叔叔,親疏之別立見,當然是以平原公為儲。」
她和自己打了個賭,若是她說以平原公為皇儲,尋香就必然會勸慕容盛以河間公為儲。她並不真地相信尋香會幫助她,而誰做皇儲對於她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無論是河間公為儲,或者是平原公為儲,另一方都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她只要燕國內亂,國力削弱,鄰邦的秦國便可坐收漁人之利。
一名纖秀的宮女打掃著碧桃樹的落花,南風悠然而至,已經被歸攏在一起的花瓣復又被吹得翩然飛起,落滿宮闈。宮女亦不情急,也不埋怨,仔仔細細地將落花再一次掃於一處。然而當她轉身拿箕時,風又一次將花瓣吹亂。她便天真地重複著這一項單調的工作,一點也不厭倦,似乎她生命的意義早已經寄托於這些失去生命的花瓣之中。
無雙感受到這簡單動作中的禪意,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生命就是單調的重複,或者墮入輪迴,進入一個全新的生命,但仍然不過是重複生老病死罷了。
如果活著充滿了痛苦,那麼死亡是否就是一種慈悲。她想到那些曾經遇見過,又逝去如同輕煙般的人們。每個人的生命都脆弱如同這春天的碧桃花瓣,被風輕輕一吹,便下落不明瞭。
數日之後,朝野上下便盛傳皇上要立河間公為皇儲的消息。據說滿朝文武都提出立平原公為皇儲,只有國師一個人反對,認為河間公文韜武略,是皇儲的不二人選。
消息傳到無雙的耳中,她心下瞭然,尋香果然如同她所料,故意反其道行之。尋香雖然精通幻術,卻並非如同玉蟾一般,身有他心通的神通,終究還是難免上了無雙的當。
無雙又有所領悟,原來所謂神仙或者是半神,都不如人類心機深沉。也許人很脆弱,又全無神通,但卻處心積慮,深諳說謊的技巧。再神通廣大的半神,在謊話的面前也一樣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