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二卷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第二節
    無雙看見倏然來去的飛鳥在夕陽中的身影。那黑色的剪影或東或西,飄忽不定,如同女子散亂的心緒。她想,她離宮之後的意外生活,應該就此結束了吧!?

    她看見瓊蓮收起海邊晾曬的漁網,那迦族蒼白透明的皮膚由於近來接受了許多日曬的原因,而變得紅彤彤的。她健康樸實如同任何一個漁村少婦。

    瓊蓮注意到無雙凝視,微笑道:「你覺得很奇怪嗎?」

    無雙點了點頭:「你真地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瓊蓮微笑道:「聽說你本來是位公主,從小便錦衣玉食,一定過不慣這樣清苦的日子。」

    無雙道:「你也不一定要過這樣的生活。」

    瓊蓮道:「是的,相公系出名門,想要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也不是難事,但我們兩個都想就在這裡共度一生。」

    「為什麼?」

    「世間的一切榮辱,我們都覺得並不重要,只要我們兩人能夠在一起,再清苦的日子,我們也願意過。」

    無雙準備到她纖細的雙手上充滿了被堅韌的漁網劃破的痕跡,她輕歎道:「各人有各人的福份,真地勉強不來。」

    瓊蓮道:「你呢?你要放棄流火少爺了嗎?」

    無雙微笑道:「瓔珞已經回來了,他們兩人本來就是一對。」

    瓊蓮卻搖了搖頭,「雖然瓔珞是宗主,他們也是一百年前就相識的。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卻覺得不存在什麼先來後到,若是你也喜歡流火少爺,為何不去爭取?」

    無雙默然,過了半晌,她才仰天長吁一聲,「你也知道我自小便錦衣玉食,我如何過得慣這種飄泊江湖的生活,我也該回到長安去探視父親了。」

    瓊蓮憐憫地看著她:「他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你不等觀了禮再走嗎?」

    無雙苦笑道:「我還沒有那麼大方。」她忽然想到影雪,她居然可以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與別的女人成親,那時她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當此之時,她終於有些明白影雪的怨恨,連她的心裡似乎也開始生出一絲不為人知的怨恨。

    她大驚,為什麼會有怨恨的感覺,是因為影雪的恨意仍然潛伏在靈魂的最深處嗎?

    她知道她不能看著流火與瓔珞成親,恨意一旦被喚醒,就會如同野火燎原一樣,無法控制。

    她道:「我要走了。如果有人問起我,你就告訴他們,我回長安去了。」

    瓊蓮道:「你不親自和他們告別嗎?」

    無雙微笑著擺了擺手,「反正是要走的,何必再多此一舉。」

    她獨自向著落日的方向行去,走了幾步,似察覺到了什麼,但她只是略微停了一下,終於沒有回頭。

    不遠之處,一塊大石的後面,流火正在默默地注視著她離去。這一次,他再也不會追隨她的身影了。

    無雙迎著落日而行,她想她不會哭泣的,然而視線卻越來越模糊。她用力睜大雙眼,不讓眼淚流出眼眶。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鄉間道路,使她的腳步有些蹣跚,模糊的雙眼使走路變成了一件吃力的事情。

    她忽然聽見馬兒的長嘶聲,一匹棗紅色的馬忽然跑到她的面前。

    她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居然是那匹汗血寶馬,它仍然等待著她嗎?

    馬兒低下頭,親怩地磨擦著她,嘴裡的熱氣直直地噴到她的臉上。她抱住馬頸,低聲道:「到了現在,只有你還陪著我嗎?」

    那馬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一樣,向著落日的方向長嘶了一聲。

    無雙抬起頭,迎向落日,「我們回長安吧!」她翻身上了馬,那馬似乎很長時間沒有盡情地奔馳過了,立刻如離弦之箭般向著西北方奔去。

    無雙感覺到歸心似箭的悲傷及去意徊徨的無奈,兩種情緒交織,她想她是否又要落淚了?可是她到底沒有。其實人生不過是一場戲,每個人都依著命運的安排在其中哭哭笑笑,或喜或悲。演得人如此投入,依著劇情沉淪。看的人也同樣投入,時而鼓掌,時而落淚。但戲總有演完的一天,曲終人散之時,看客紛紛離去,台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獨地面對曾經人聲鼎沸,如今卻門可羅鵲的看台。

    瓔珞悄然走到流火的身後,落日用盡餘力,死心不息,卻無能為力。「你真地讓她走了嗎?」

    「她也該回長安了。」

    「你忍心不再見她?」

    「見不見無關緊要。」只要知道她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存活著,就算是相隔天涯,也仍然會互相掛念,那麼見與不見又有什麼區別?

    「你和以前不同了,若是以前的你,想要得到的東西,絕不會這樣輕易就放手。」

    流火轉過頭,認真地看著瓔珞,「雖然已經一百年的時間過去了,可是我還是沒有改變。」

    瓔珞笑笑,「有時人改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流火皺眉道:「你在懷疑我嗎?」

    瓔珞笑笑,她拉起流火的手道:「我們回去吧!他們正在準備婚禮要用的東西呢!」

    流火跟著瓔珞向茅屋走去,心裡卻感覺到如此地不真實。似乎只有一直拒絕才應該是瓔珞,想不到再次相見時,她會變得如此熱情。

    茅屋之中,張羽與謝靈運正在商量要在紅紙上寫上一些祝福的話。張羽特意去附近的鎮上買了許多紅紙,這裡是偏遠的鄉村,除了紅紙外,也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張羽雖然做了漁夫,但家中仍有筆墨紙硯,他正想拿硯台磨墨,謝靈運卻道,「我身上帶著硯台。」

    張羽笑道:「想不到謝兄隨身攜帶硯台,真是風雅之士。」

    謝靈運道:「這硯台是家祖謝公所傳,他曾隨書聖王公羲之學習書法,硯台是王公贈送的禮品。我因為懷念先祖,一直隨身攜帶。」

    他從衣袖裡拿出一方硯台,也不知他平時都是怎麼將硯台放入衣袖中的。那硯台也無甚出奇之處,黑黝黝地不知是用何質地所做,只在硯台之上雕刻著一隻極精緻的龍。

    嘲風本來一直在旁邊滿懷愛慕地看著謝靈運,此時一見到那硯台,忽然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把將硯台搶了過去。

    謝靈運呆了呆,薄怒道:「你幹什麼?」

    嘲風兩眼緊盯著硯台,自言自語道:「這不是負屭嗎?怪不得我那麼喜歡你,原來負屭在你身上。」

    謝靈運道:「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快點把硯台還給我。」

    嘲風卻緊緊地抓著硯台不願放手,「這硯台送給我吧!我實在太喜歡它了,一見它就不能再與它分開。」

    謝靈運怔了怔,若是普通的硯台,他身為世家子弟,當然不會在乎,但這只硯台卻是謝安的遺物。他皺眉道:「這個硯台是家傳之物,不可輕易送人。」

    嘲風眼睛轉了轉,道:「若是你不願將硯台給我,我只得一直跟著你。無論你走到何處,我都會跟到何處。你真地願意讓我這樣跟著嗎?」

    謝靈運打了個冷戰,想到嘲風看著他時那種含情脈脈的眼神,忍不住又是噁心又是好笑。但他又實在不願將硯台送給嘲風,心中猶豫不決。

    嘲風知道光是這樣還不足以使謝靈運將硯台送給他,他似乎也比以前聰明多了,忽然一把抓住謝靈運的手道:「其實我也很想跟著你,因為我真地很喜歡你。這硯台還是還給你吧!這樣我就有足夠地理由跟你在一起了。」

    謝靈運怪叫了一聲,連忙甩開他的手,倒退了兩步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他不甘心地看著嘲風手中的硯台,忽然想到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又有哪一樣是可以永遠擁有的呢?無論生命或者愛情,該結束的時候便輕易地結束了。

    他想到自己將會被腰斬的命運,雖然他不是一個占卜師,而那情景也是在夢中見到的,但他卻奇異地相信那就是他未來的預言。他又想到魂飛魄散的蝶衣,那讓他無法釋懷的愁緒,便忽然覺得意興闌珊。他揮了揮手:「送你吧!」

    嘲風喜極,囚牛、狻猊、負屭,還有瓔珞,雖然不知道她有什麼,但一看見她,就從心底裡喜歡她,她身上也一定有一樣的吧!

    不知為何,想到瓔珞,他便下意識的想到無雙,於是他懵懂無知的心裡,便忽然生出一絲離情別緒。雖然他不諳世事,但也猜無雙一定已經走了。

    這種情緒是前所未有的,因而在產生之時,使他頗為驚異,他思索了很久,才逐漸明白,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離愁吧!

    那個奇異的女子,無論做什麼都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其實他也不能理解他的生命,全無因由地出現在這個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屋外傳來野獸狂亂的鳴叫聲,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寒冷起來。

    屋內眾人側耳傾聽,瓊蓮露出一絲驚異的神色,「是狼的叫聲?這裡從來沒有聽到過狼叫。」

    流火驀然起身,向著屋外走去。雖然沒有看見外面的情況,但這狼的叫聲是如此熟悉,應該是來自他的故鄉。雪狼一族很少離開故地,為何會忽然到南方來?

    幾隻銀白的狼在屋外兜著***,一見流火走出來,便一起仰天長嚎起來。

    一個白衣人快疾如風般地飛掠到流火面前,那人臉上帶著一縷愁容,一雙淡黃色的眼睛中隱隱透著寒光。

    如風!他從不輕易離開雪狼故地,總是一心一意地守護在母親的身邊,為何他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我聽說你要結婚了!」如風的語氣裡帶著流火所不能知的危險意味。

    「是的。想不到你已經聽到消息。」

    「從南方來的海妖將消息帶到北方,他們說你就要和復活的瓔珞成親。」

    「你為了此事而來?想必不是為了祝福我。」

    如風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要與瓔珞成親?」

    流火沉吟道:「早在一百年前我就應該與她成親,現在不過是舊事重提罷了。」

    如風道:「另一個摩合羅已經落入你的手中嗎?」

    流火點了點頭,心中不由疑惑,他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的?

    如風道:「可以讓我看一下摩合羅嗎?」

    流火毫不遲疑,從懷中取出摩合羅交到如風的手中。如風撫摩著摩合羅,臉上現出似哭似笑的古怪神情。他道:「你就這樣輕易地將摩合羅交給我,難道你不怕我居心叵測?」

    流火笑笑不語。

    如風道:「或者就算我心存叵測,你也一樣有把握將摩合羅奪回去?」

    流火輕歎一聲:「我只是相信你。」

    「相信我!」如風似笑非笑地重複了一句,可惜你信錯了人。他手中用力,輕輕一握,那被他持在手中的摩合羅忽然碎成了粉末。

    流火吃了一驚,「這是為何?」

    如風淡然一笑:「因為這個摩合羅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你為何會知道?」

    如風道:「是你母親臨死以前告訴我的。」

    流火不由後退了一步:「我母親?她為何會知道摩合羅是假的?」

    「因為真的摩合羅已經被她藏在別的地方。在她最後一次與啖鬼見面之時,她與啖鬼一起設下了這個計策。真的摩合羅由她帶走,而假的摩合羅則由啖鬼收藏起來。啖鬼死了以後,她就一直在守護著摩合羅。直到她也死去了,才將這個秘密告訴我。」

    啖鬼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那個時候,大概早就想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吧!」

    流火心裡一片茫然,他甚至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母親,在他的心裡,母親竟然是如此重要嗎?

    「真的摩合羅在哪裡?」

    「被你的母親藏在一個很隱秘的地方。這個地方,只有你才能找到。」如風一揮手,拋出一卷絹畫,「這就是那個地方,你自己看吧!」

    流火展開絹畫,畫中是一座高聳的山峰,山峰之頂白雪皚皚,而半山之下則是鬱鬱蔥蔥。想必是因為這山高的原因,山下長著樹林,而山頂上則是長年積雪。這樣的山,在這個世上何止千千萬萬。

    「這山在什麼地方?」

    如風微微一笑:「若是你連這山在哪裡都找不到,你一定找不到摩合羅的。你母親只是說,以你的血可以開啟機關,這就是為何只有你能夠找到摩合羅的原因。」

    「以我的血?」

    「不錯,以夜叉與雪狼混合之血。」

    流火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絹畫上,這樣普通的一座山,看起來難免讓人覺得熟悉。母親在這畫上還留下什麼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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