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卷 乾闥婆城 第九節
    流火與破邪終於又一次見面了。當他們相對之時,連他們之間的霧也似乎驟然散去了。

    兩人默然對峙,是兄弟,也是仇敵。正因為是兄弟,反而更多了仇怨。

    目光卻比以前少了許多鋒芒,已經一百年的時光了,再固執的人,也該覺得疲倦了。

    但破邪卻終於還是無法放開心結,不僅是因為瓔珞,也是因為啖鬼和從未曾歡笑過的母親。這都是啖鬼的錯,他相信流火的母親也一定從來沒有開心過。

    如果不愛,為什麼還要在一起,還要生下他呢?

    一個早死的人,輕易地推卸掉了責任,他不再理人間的是非,不必再煞費苦心的造做,使身邊的女人相信他是愛她的。甚至不必再思考愛或者不愛的問題,因為他死了,所以他將這一切留給了活著的人。

    艱難的並非是死去的人,而是那些不得不活著的人們。

    他對流火的恨早已經消失了,剩下的不過是同病相憐而已。但他卻還是要證明,證明給別人看,也給自己看,他是比流火強的。他可憐的自尊與自卑一直交纏在一起,為了使自己相信他並不曾自卑,他必須得證明自己的尊嚴。

    他伸出手,雪亮的劍光使眾人的眼睛都是一花,「這把劍,名叫淚痕,我是為了你而煉的。」

    「好劍!」

    「是好劍!我用盡了心思煉出這把劍,只是為了證明,有一天,我可以擊敗你。如同百年前你斬斷我的劍一樣。」

    流火望向破邪,面前的是他的弟弟,與他血脈相連,可是兩個人卻從來不願承認對方是自己的兄弟。「你為何不用碎風劍?那才是你的劍。」

    破邪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那是他留給你的劍,與我無關。」

    這句話使流火對破邪的心境產生了一絲同情,他到底是他的弟弟。他道:「用這把劍就可以斬斷我的劍嗎?」

    破邪自信地微笑,「無論是什麼劍,湛廬劍也好,碎風劍也好,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擊敗你。」

    流火知道,如果不與他一戰,他的心結永遠也解不開,雖然在這個時候,這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他也知道以破邪固執的脾氣,如果不與他一戰,他是一定不會罷休的。

    他微微一笑,「好吧!我們今天再比一次,無論輸贏,這都是最後一戰。」

    破邪點頭道:「不錯,無論輸贏,這都是你我之間的最後一戰。」

    無雙忍不住道:「為何一定要現在決鬥?我們身處險境,你們還要自相殘殺,這不正好遂了乾闥婆王的心意嗎?」

    破邪道:「就算是死在這裡,今日之戰也不可避免。」

    無雙道:「只有你們兩人靈力最強,若是你們兩敗俱傷,我們這麼一大堆人也要陪葬。八部眾不是把人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嗎?你們只顧著一時的義氣,連我們這些人的生死也不顧了嗎?」

    破邪默然不語,只是望著流火。

    流火歎道:「你不必白費唇舌了,無論是誰出現,都無法阻止這一戰。」

    無雙一怔,還不死心,正想再說。忽然之間,眾人聽到一縷飄渺的歌聲。

    秋風吹雲兮何蕭蕭,花飛殘紅兮柳綿凋。

    偶懷良人兮立中宵,去意徊徨兮路迢迢。

    愁思不絕兮長寂寥,中心慘淡兮對月遙。

    生死無常兮誰可料,譬如朝露兮魂黯銷。

    歌聲若斷若續,如同一縷游絲,纏繞在眾人的周圍,似乎伸出手便可以抓住,但又似輕輕一觸就會消散不見。

    很美妙的歌聲,歌者的聲音清泠泠的,如同冰晶,讓聽的人不由地心痛。

    流火的臉色慘變,不止是他,破邪與紫羽亦是神色慘變,連無雙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她張開嘴,遲疑著說:「這聲音聽起來很熟悉。」

    紫羽喃喃自語道:「是瓔珞!瓔珞的聲音。」

    無雙不由地後退了一步,「瓔珞?!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連持善與拓跋紹都可以死後復活,為什麼瓔珞不可以?也許她只是不願意看到瓔珞,因為她深切地知道,如果瓔珞一出現,一切都會改變。

    本來鎮定如山的兄弟兩人,都變得失魂落魄。歌聲已經消失了,破邪立刻向著歌聲傳來的方向追去。他才一抬腿,就見一個白影從自己身邊一掠而過,是流火,他想必比他還要心急。

    歌聲是從北方傳來的,那個方向亦是香氣最濃的地方。

    霧卻慢慢地散了。

    不遠的地方,是一座美麗的花園,園中開滿著一種白色的花朵。花是一團團的,遠看花團錦簇,鬱鬱蔥蔥,生機無限。近看,卻是一朵朵開得辛苦。花並不大,也極易吹殘,卻香得出人意料。被風輕輕地一吹,就落了滿地,像是雪。

    雖然是殘冬早春的天氣,花卻還是艱難地綻放著。這花給人一種感覺,一年四季,無論寒暑,它都是開放著的,苦苦地維繫著那一縷馨香。

    在花園之中,一個身著淡藍長衫的人,伏手而立,似在賞花,卻滿腹心事,面帶憂戚。花間早已經備了美酒佳餚,他似一個慇勤的主人,正在等候著客人的到來。

    主人雖雅,客人們卻過於急燥。才一走入花園,就把主人刻意經營的淡然寂靜的氣氛破壞紿盡。幸而主人並沒有發怒,只是抬起頭,向著眾人微微一笑。

    連無雙見了他,也不由暗歎,這尋香,真地只能用神仙中人四個字來形容。

    他也許不及夜叉族男子那般俊美,不及提婆族男子那般高貴,但他身上那種飄然物外的氣質,卻是誰也學不來的。而他身畔若隱若現的霧氣,更加使他變得神秘莫測,難知其究竟。

    「你們都來了!」尋香先開口,語氣也如同一個正在等待賓客的主人。

    「她在哪裡?!」流火與破邪一起開口質問尋香,問出的話是一樣的,真不愧是兄弟。

    無雙的心不由黯然,剛才還說無論誰出現都不能阻止他們的一戰,只不過是聽見的一首歌,就立刻把信誓旦旦說過的話都忘記了。

    她忽然想到紫羽,偷眼看了她一下,見她的神色更加淒苦,想必她的心裡一定更加難過。雖然無雙不知破邪與紫羽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之間的感情,就算是再隱瞞,也會在一個眼神一句話語之間流露出來,何況紫羽根本就全沒有掩飾她看著破邪時深情的目光。

    尋香微微一笑:「你們是來找人的?」

    「不錯,剛才唱歌的人,她在哪裡?」破邪道。

    尋香微笑道:「諸位遠道而來,何不飲一杯水酒?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他氣定神閒,不慌不忙,只因他知道發問的人比他要心急得多。其實他又何嘗不急?設計圈套的人,一直苦苦經營,為的就是等待獵物落入圈套的那一刻。

    不過他卻仍然可以好整為暇,因為在這一次交鋒中,他已經佔盡上風。那些人,為了無聊的感情,輕易便失去了控制,這樣的人,也可以與他並稱是八部眾嗎?

    對方越是急,他越是享受,享受將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感覺,這感覺如飲甘露,讓人沉溺於其中無法自拔。

    「我們不是來喝酒的,你把我們誘來此處,到底有何居心?」破邪歷聲道。

    尋香笑笑,「許久沒有與八部眾的族人共聚了,我這城中,現在有乾闥婆、夜叉、迦樓羅、緊那羅、阿修羅、甚至是那迦族的宗主。百年來,首次有這麼多的宗主歡聚一堂,你們不覺得欣慰嗎?」

    流火冷冷淡淡地道:「剛才唱歌的人真地是瓔珞嗎?」他只關心這一件事,他的神情語氣無一處不在表示著,什麼八部眾,什麼宗主,他全不在乎,他只關心瓔珞。

    尋香微笑道:「你們兩人都那麼急於見瓔珞,你們可曾想過,就算見到了她,又能如何?已經一百年的時間過去了,世人已過了數代,而你們也都已經改變,與百年前不同,見到了她,又該如何面對她?」

    流火道:「這不勞你費心,我只要你把她交出來。」

    「交出來?」尋香仰天長笑了一聲:「你以為是我藏匿了她嗎?」

    流火逼視著他:「難道不是嗎?」

    尋香笑道:「這樣的罪過,我可不敢承擔。既然你們這樣想見她,她又怎麼會不出來呢?我只怕你們見了她以後,會更為難。」

    花瓣上凝結了許多露水,淡淡地閃著銀光。

    花園之中的空氣忽然變得清冷起來,雖然是冷的,卻並非刺骨的寒冷,而是如同剛才的聲音一樣,帶著莫名的清氣。

    一個白衣的人影悄然在花間出現,人影由淡轉濃,越來越近。

    每個人都大睜著雙眼,迫不及待,卻又憂心忡忡地盯著這個人影。雖然一直在懷疑著瓔珞失蹤的原因,偶然也會想到,她是否真地復活了,但事到臨頭的時候,卻又讓人不由地躊躇退縮。想又不敢想的事情,真地發生了,心裡便不由地愁苦,這一切難道會是真的嗎?

    如雪般的衣袂,清麗的雙眸,雖然與無雙長著同樣的容貌,卻有著全不相同的氣質。她無論何時出現,都如同遠山上的冰雪,冷漠而孤高,遺世而獨立,卻因此少了生氣。她的胸前掛著一個小小的摩合羅,淡淡地閃著微光,也如同她這個人一樣,如夢如幻,難測研究。

    無雙張口結舌,雖然在夢中見過許多次瓔珞,可是她絕想不到有一天,她居然真地站在她的面前。就這樣出現在她的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很想咬一下自己的手指,不過她知道她絕不是在做夢,無需去做這種白癡的舉動。但瓔珞真地復活了,何以她沒有死,瓔珞卻也可以復活呢?

    她看見流火與破邪的目光,兩人俱是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瓔珞,眼中有萬般情緒,是憂傷是喜悅是迷茫還是不捨,如此錯綜複雜,理也理不出一個頭緒。

    她亦看見紫羽的目光,她絕望地注視著破邪,彷彿瓔珞的出現,又一次將她推入了無窮無盡的深淵。

    花園之中一下子靜如墳塋,認識瓔珞或者不認識瓔珞的人,神情各異,心思各異,卻沒有一個人先開口。

    尋香冷眼旁觀,瓔珞不過才出現,就已經驚得大家失魂落魄,接下去的遊戲豈非更加好玩?

    他衣袖輕甩,手中多了一隻摩合羅,「夜叉少主,這本是夜叉族所掌管的寶物,現在也該物歸原主了。」

    破邪一愣,他萬萬沒想到尋香居然主動將摩合羅交了出來,他疑惑地望向尋香:「你要把摩合羅還給我?」

    尋香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除非夜叉族少主另有他人。」

    破邪哼了一聲,接過摩合羅,「夜叉族少主當然是我,怎麼可能另有他人?」

    尋香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與瓔珞之間的婚事已經擱置了百年,今天終於可以完婚了。」

    婚事?!

    出人意料的事情,一個接著一個,瓔珞才一出現,尋香居然就說出這樣的話。破邪不由望向瓔珞,見她靜靜地站著,神色木然,不見悲喜。

    他吱唔著道:「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瓔珞是如何能夠復活的?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

    尋香卻寸步不讓,「你不想與瓔珞完婚嗎?還是你已經另有新歡?」

    破邪忙道:「並非如此,」他悄悄看了紫羽一眼,要怎麼說呢?

    尋香微笑道:「你還記得百年前,你為何要與瓔珞成親嗎?就算你另有新歡,你也不能推辭這件親事。」

    破邪呆了呆,母親在臨終以前曾經千萬叮囑他,去找那迦族人,問他們如何才能除去摩合羅的戾氣。這是啖鬼死以前交待母親的事情,對於母親來說,成為啖鬼死後,她活著的唯一支柱。

    「你沒有忘記吧?」

    破邪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我沒有忘記。我怎麼會忘記呢?」

    第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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