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自幼便是在崑崙仙境長大的。
她是西王母座下的女仙之一,不諳世事,只知道修道而已。
女仙的生命是無限長的,時間永遠是最多餘的東西。她精通岐黃之術,專伺藥理。同修的女仙中,董雙成,許飛瓊都是至交好友。修煉的閒暇,女孩們也會嘻笑打鬧,如同任何一個平凡的人間女子。
除此外,便是洛水女神宓兒,她亦是王母記名弟子,雖然長居洛水,每年都必會參拜王母數次。兩人並非經常見面,卻比任何人都更加相得。
鳳凰悠然在天空飛翔,麒麟亦是仙境的神獸。這仙境是與外界完全隔絕的,高高在上,遠離塵囂。那時亦未覺得有寂寞的情緒,只因情根還未開吧!
宓兒是與她不同的,宓兒久居在人世,更通人情事故。每次來,都說一些人間的新鮮事,大多是聞所未聞,想亦不曾想過的。
宓兒說,人與仙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她答,人只有百年的壽命,轉瞬就過去了。
宓兒搖頭,這不是最根本的區別。
她答,人不通仙法,肉骨凡胎。
宓兒亦說,這也不是最本質的區別。
她答,人有慾望,不似仙人這般無慾無求。
宓兒道,這回差不多了。但最根本的區別是人有感情,而仙沒有。
感情?
她不是經苦修而得道的人仙,她是生而便有仙骨的,雖然仙階更加高尚,卻反而不似人仙那般了然七情六慾。
感情就是喜怒哀樂?
感情也是當你愛上一個人時,便會牽腸掛肚,連神仙也不想再做了。宓兒這樣告訴她。
神仙也不想做,難道去做凡人嗎?可是卻又有那麼多的凡人,一心想要成仙。
時日就這樣慢慢地過去,如同平靜無波的水流。她亦不知人間何世,只偶然聽麻姑仙子說滄海已經三成桑田。
忽然有一日,天空中出現了十個太陽。十日齊出,連崑崙仙境都似乎比平時要炎熱一些。
女仙們說,太陽的家鄉是在東海的扶桑樹上,扶桑上有十日十二月。只是太陽本該輪流值勤,十日齊出,只怕人間便要遭殃了。
她不過是個天真的女孩,以為無非是氣溫升高一些。其實天氣熱一些也好,到了冬天,不是有許多人因為無家可歸,凍餓而死嗎?如果每日都是夏天,那就不會有人被凍死了。
她卻不知道人間正在逐漸乾旱,餓孚遍地。
她仍然搗藥如故,卻不知她的命運亦因為十日齊出而改變了。
這一日,王母忽然詔見。
王母待座下女仙都甚寬厚,如同自己的女兒一般。
她蹦蹦跳跳地去見王母,卻見到王母的神色頗為憂慮。
身為女仙之首,還有什麼能讓王母感到憂心的呢?
她便問:「娘娘,您在擔憂些什麼?」
王母道:「玉蟾,你可聽說十日齊出之事?」
她道:「是啊,連仙境都比平時炎熱了。」
王母喟然歎息:「只怕人間已歷浩劫。」
她道:「娘娘不是說過,禍福天定,若是人間經此浩劫,必然也是前數使然。」
王母道:「雖然如此,但修仙之人,慈悲為懷,見到人間經歷浩劫,又怎麼可以坐視不管?」
她便笑道:「王母只要規勸十日,令他們按時作息,便可以解去人間的浩劫了。」
王母道:「可惜的是,十日性子暴烈,從不服人管束。扶桑樹母獨居海外,也不與人來往,我對他們亦是無可奈何。」
她道:「那怎麼辦?」
王母伸出手,手中便多了一把金光閃閃的巨弓,「玉蟾,你可願意為我分憂?」
玉蟾忙道:「當然願意,娘娘有什麼指示,只管吩咐。」
王母道:「這一把是射日之弓,以此弓所發之箭,可上達天空,射下烈日。只是,這件事情,我卻不能做。」
玉蟾道:「為何?」
王母道:「若是我公然射日,只怕會引起仙界之戰,禍延下界,比十日齊出,還要更加可怕。」
玉蟾問:「那該如何是好?」
王母道:「我要你帶著這把弓,到人間去找一位可以使用它的英雄。由他射下九日,便可解人間乾旱酷暑之憂。只是,有一件事卻是很難為你。」
玉蟾問:「什麼事?」
王母道:「你只要離開了崑崙仙境,便不可再以仙境仙子的身份出現,以後就算你遇到什麼困難,我也不能幫助你。」
她想了想才明白,王母不願公然與扶桑樹母反目,以免引起仙界之戰,所以她亦要隱藏身份,避免射日後,扶桑樹母會以此為借口,向崑崙仙境滋事。
她道:「我明白了,我願意帶著這把弓到人間去找能夠拉開它的人。」
王母歎道:「玉蟾,我知道這件事情很難為你,你再考慮一下。你悟性極高,是女仙之中仙法最高的人,所以我才會想到派你去做這件事。但如果你不想去,我也不會勉強你。」
她卻想也不想地回答:「我願意前去,只要能替娘娘分憂,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做。」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做神仙也並非無慾無求,原來神仙之間,也有著人情事故和委屈求全。
她便背著射日弓離開了仙境。
弓很大,背在背後異常沉重。而且她身形纖細,背著那麼大的一把弓,無論怎麼看都是一件很奇怪滑稽的事情。
她亦不知應該去哪裡找那個人,便漫無目地的亂走。
一路行來,見許多河流都乾旱了,大地如同烏龜的後背一樣裂開一條條縫隙。路上時而見到餓死的人們,再也沒有冬天,春天和秋天,人間是永恆的夏天。
忽然有一日,前面出現一條大河,河中水流潺潺,河釁也尚有人耕做生息。
問了附近的人們,知道這裡便是洛水,再前面不遠,是更大的黃河。
河洛於此交集,因為兩條河水流充足的原因,河邊的人們還能依此而生。
她想到許久沒有見到洛水女神宓兒了,想必她也因為十日齊出的事情,無暇到崑崙仙境參謁。
站在洛水之釁大叫了三聲:「宓兒,宓兒,你在哪裡?我來看你了。」
過了半晌,才見到宓兒氣喘吁吁地從水中跑了出來,一見玉蟾又驚又喜:「你怎麼離開崑崙仙境了?」
又見到她身上背著的弓,奇道:「好大的弓,你背著它做什麼?」
她將前事略說了一下,道:「怎麼叫了你半天你才出來?」
宓兒道:「都是那個死馮夷,一天到晚和我做對,弄得我每天顯靈,疲於奔命。」
她奇道:「馮夷不是黃河水伯嗎?為何要與你做對?」
宓兒道:「你不曉得,人類說他比我更加靈驗,每年獻給他的祭祀比給我的多得多。我嚥不下這口氣,為了要比他更靈驗,只好不停地顯靈,幫助人們做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
她歎了口氣:「那些人類也真是麻煩,什麼事情都來求我,連丟了幾隻雞這種無聊的事情也會到洛神廟來求我。我實在被他們煩死了,但為了比馮夷更加靈驗,只好有求必應。」
玉蟾笑道:「你也好奇怪,人類的獻祭無非就是一些豬頭豬尾巴的,你看著都噁心,還要爭來做什麼?」
宓兒翻翻眼睛:「雖然我不吃,但河裡的小魚小蝦們還是要吃的吧!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輸這個面子,我洛水女神怎麼可以輸給他呢?」
玉蟾好奇地道:「為什麼不可以輸給他?他的河本來就比你大,仙階也比你高,你輸給他是理所當然的。」
宓兒道:「說了你也不懂,總之我就是不想輸給他。」
宓兒氣鼓鼓地說,想了想還覺得不解氣:「你沒見過他那副自以為是的德行,整天鼻孔朝著天,連正眼也不看人家一下。很了不起嗎?不過就是一個水神罷了。」
玉蟾笑道:「你動了嗔念了,娘娘說過,嗔念不可以動的。」
宓兒道:「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他就生氣。」
玉蟾笑道:「那你不見他不就是了?」
宓兒道:「怎麼可以不見?住得那麼近,每天都見到。」
玉蟾全不明白宓兒的心思,一看見他就生氣,若是不見他偏又時時想著他。宓兒是人間散仙,本就可以婚姻,與清淨修行的崑崙女仙是不同的。
兩個女孩在河邊嘻嘻哈哈地說笑了一會兒,宓兒道:「你背著這麼大的一口弓,不累嗎?」
玉蟾道:「我也想快一點找到可以拉開弓的人,讓我可以早日覆命。可是路上遇到的人都拉不開這把弓,王母說過這弓不是輕易能拉開的,除非是真正的勇士。」
宓兒便拿過弓,想要拉一拉試試,但她居然也拉不開這把弓,她皺眉道:「連我都拉不開,人間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玉蟾歎了口氣:「是啊,我也試過,一樣拉不開。可是娘娘說人間有許多奇人異士,一定有人能夠拉得開的。」
兩人對著那把弓發了會愁,忽見水波輕漾,一個少年從水中躍了出來。
那少年笑道:「宓兒,你今天又幫人去找了幾隻雞啊?」
宓兒撅起嘴:「死馮夷,你沒事又跑到洛水來幹什麼?」
馮夷此時也見到了玉蟾,眼睛一下子便亮了,連忙深施一禮道:「在下黃河水神馮夷,不知仙子在此,請恕唐突之罪。」
玉蟾也忙斂衽為禮:「小仙玉蟾,不敢當此大禮。」她因為慎遵王母之旨,不能輕易將崑崙女仙的身份外洩。
那馮夷偏又不怎麼識趣,追著玉蟾問,姐姐是哪裡得道的?師承哪位仙人?身上背著這把弓一見便知是異寶,只是女子使用卻似乎太過剛猛了。姐姐要到哪裡去啊?是否要在此盤旋幾日?
他如此熱情,宓兒的臉便沉了下來,拉著玉蟾道:「我們走吧!莫要理他。」
兩人到附近的大城閒逛,見到有精壯的男人,便央那人拉弓試一試。對方見不過是兩個嬌美可愛的女孩子,自然會應充,可惜的是,卻是無人能夠拉開此弓。
那馮夷寸步不離地跟著兩人,不停地找話來和玉蟾說。玉蟾生性溫柔,亦是有問必答,只是隱去了自己的身份。
但宓兒卻和馮夷針鋒相對,兩人說不上兩三句,就會爭吵起來。
便這樣吵吵鬧鬧地,走遍了附近的市集,也沒有人能夠拉開那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