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五卷 月中之城 第二節
    孔雀東飛,古寒無衣。為君作妻,中心惻悲。夜夜織作,不得下機。三日載匹,尚言吾遲。

    流火已經有一百年沒有寫過字了,再拿起筆的時候,難免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他在一張紙上寫出這首詩。他也曾讀過詩書,只是因為他覺得他必須得成為一個博學多知的人。這首詩他很小就已經讀過了,只是一首普通的怨婦詩,詩中藏著什麼秘密呢?

    紫羽和阿絲黛圍在他們身側,每個人都盯著這首詩冥思苦想,可是她們兩個一個是妖,一個自小頑劣,根本就不喜歡讀書,更加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無雙道:「這首詩說來說去,不是衣服就是布,只怕和衣服有關。」

    此時他們四人身在禪房之中,那誦經的老僧慢吞吞地走了進來,送上幾杯茶水。

    他走路極慢,一路走,一路還嘮嘮叨叨地說個不休。

    此時眾人都凝神不語,只聽那老僧道:「孔雀可是了不得的,你們不知道孔雀大明王菩薩嗎?那可是佛母,聽說就算是菩薩身上的一件衣服,落入人間,也是無上的寶物。」

    流火神色微動,這老僧是何人?居然一語就道破了玄機。

    他見那老僧蹣跚而行,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個老者。

    他便笑道:「大師請等一下。」一手向著他的肩頭按去。

    他這一按已經帶著靈力,那老僧卻似耳朵不大靈光,全未聽見他說什麼,仍然向外行去。流火這一按便按在他的肩頭,他的手一搭到老僧肩上,覺出老僧身上全無反抗的力道。他立刻便也收回靈力,以免誤傷老僧。

    卻見那老僧仍然慢吞吞地走著,似全不知自己已經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

    流火一直看著他走出禪房,心道,若是身有靈力之人,自然會生出反彈之力。剛才他身上全無力道,難道他真地只是一個普通僧人,或者他實在過於高深,能將自身的靈力完全隱藏起來。

    紫羽已經看出他有心試那老僧,奇道:「你幹什麼?難道你懷疑他?」

    流火道:「他剛才已經解開了這首詩的秘密。」

    紫羽道:「什麼秘密?」

    流火道:「他剛才說孔雀大明王菩薩,我已經想到這件寶物指的就是佛母聖衣。」

    「佛母聖衣?那是什麼東西?」無雙道。

    紫羽道:「佛母聖衣,是海外三山的寶物,據說是以孔雀大明王菩薩成道時所脫落的孔雀羽毛製成,穿此衣者,可以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海外三山就是傳說中的蓬萊,方丈和瀛洲嗎?」

    「就是這三山,從長江離開陸地後,一直向著東方漂流,七日七夜後,便可到達這三山,但至今還沒有人確實到達過三山。」

    阿絲黛:「若是要七天七夜才能到達三山,往返便要十四天的時間,而公主只有十天的壽命。」

    流火道:「倒也不必去海外三山,其實佛母聖衣早已經流落到了中土。」

    紫羽精神一振道:「在什麼地方?」

    流火道:「一百年前,我曾經遇到了一個姓劉的陰陽師。他說他師承海外三山的仙人,仙人將佛母聖衣送給了他。」

    紫羽忙道:「那這個姓劉的人在什麼地方?」

    流火道:「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與他只是偶然相遇,他提到他是廬江府人士,如果他家一直沒有遷徙,應該還在廬江。」

    紫羽道:「那還等什麼?」

    流火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和阿絲黛照顧無雙,我怕我離開後,又生變故。」

    紫羽有些擔憂地道:「可是你的靈力。」

    流火微微一笑:「你也不相信我嗎?」

    紫羽輕歎:「若是一百年前,自然沒事,只是你現在的靈力時有時無。」

    流火淡然一笑:「我要找的只是人類,就算他們是陰陽師,也不過是人類罷了。」

    他看了無雙一眼,似想說些什麼,但終於只是說:「一切小心。」

    無雙微微一笑:「你又不是一直在我身邊,你經常莫名其妙就失蹤,我還不是一直好好的。」

    流火一笑,轉身出寺。

    他亦不騎馬,但行動已經快愈疾風,傍晚時分便已經到達廬江。

    進城打聽姓劉的陰陽師,立刻便得到答案,說是城西劉家,百年來都是本府最著名的陰陽師。如今劉家的公子已經改做它行,但小姐還時而會替人捉妖。

    他便尋著指引到了城西。

    只見一座很是寬廣的宅院,雕樑畫棟,建得頗為精緻。他心道是應該登門拜訪,還是偷偷溜進去?對方既然是陰陽師,應該也不是泛泛之輩,而以佛母聖衣這樣的寶物,自然會秘密收藏,只怕不易找到。

    他正猶豫不決,忽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從劉府之中走了出來。那少女長得甚是美麗,難得的是眉宇間還帶著一股英氣。

    府前站著的奴僕道:「小姐,這麼晚了還出去啊?」

    少女嗯了一聲,也不作答。想必這位小姐就是眾人口中所說的替人捉妖的劉氏小姐。

    那少女出了府門,便向著城門的方向行去。

    流火遠遠地跟在少女身後,心道到了無人處將少女擒住,再逼她父母交出佛母聖衣。

    這自然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像這樣的寶物,沒有人會借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雖然流火是打算用完後便歸還的,但對方一定不會相信。

    卻見那少女走得甚快,一路出了城,到了一個小小的湖邊。

    雖然已經是深秋,湖邊仍然楊柳低垂,幾隻水鳥在湖面上悠閒地游泳。一個青衣少年,手中持著一隻竹笛,正在吹奏一首鳳求凰。

    那少女見到少年,便聶手聶腳地走上前去,忽然伸出手從背後摀住少年的眼睛,故意變聲道:「你猜猜我是誰。」

    少年笑道:「你定是羅敷姑娘。」

    少女嗔道:「當然不是。」

    少年似乎有意捉弄她,又道:「那是秦家的小姐。」

    少女氣道:「也不是。」

    少年道:「那一定是白家的小姐。」

    少女氣道:「原來你認識那麼多的姑娘。」

    她放開手,那少年轉過身抱住她道:「當然是蘭芝小姐了。」

    劉蘭芝推開他道:「你快說,你到底認識多少姑娘。」

    少年道:「除了你誰也不認識。」

    劉蘭芝撅起嘴:「一會兒又是羅敷姑娘,一會又是秦家小姐,又是白家小姐,誰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少年笑道:「什麼都可以是假的,只有我對你的一片心意可鑒日月,絕不會假。」

    這兩人顯然是一對情侶,約在黃昏之後相見。

    流火躲在樹後,心裡歎了口氣,還真夠肉麻的。

    卻聽兩個少年嘻嘻哈哈地笑了一會兒,又說了一會兒情話。那少年名為焦仲卿,是城中的一名府吏。

    劉蘭芝忽然歎口氣道:「李家派人來提親了,看哥哥的意思,似乎想答應,我雖然對母親說一時不可應充,但拖得一時也拖不得一世。」

    焦仲卿道:「可是我母親卻怎麼也不答應到你家去提親,她總是太在意你曾是陰陽師這件事。說女孩家就應該相夫教子,替人家捉過鬼,身上都帶著陰氣。」

    劉蘭芝道:「其實你母親說的那些條件,我都能做到。織布做飯,我哪一樣不會?為什麼她就是不能接受我呢?」

    焦仲卿道:「我知道,可是我自小喪父,是母親將我養大,我又豈可完全不顧她的感受。」

    劉蘭芝歎道:「那我們怎麼辦?難道我就嫁給李家嗎?」

    焦仲卿道:「當然不可以,我們都發過誓,除了對方,絕不會再行嫁娶。」

    兩人喋喋不休說了半天,也沒個好辦法。月亮已經爬上了枝頭,劉蘭芝道:「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焦仲卿道:「我送你回去。」

    劉蘭芝搖頭道:「我想靜一靜。」

    焦仲卿知她並非常人,也不擔心,先行回城。

    待焦仲卿走後,劉蘭芝忽地向著流火的方向道:「你跟了我那麼久,到底想幹什麼?」

    流火心道,這個劉蘭芝果然有一些道行。

    他從樹後轉了出來,拱手施了一禮:「我只是想向小姐府上借一樣東西。」

    劉蘭芝微微冷笑道:「看來你又是一個覬覦佛母聖衣的人。」

    流火道:「我只是借,用過了就會還的。」

    劉蘭芝淡然道:「你說我會相信嗎?」

    流火搖了搖頭。

    劉蘭芝道:「那就不必再多話了,而且你又是一個妖怪。你快走吧,若非我早已經決定不再做陰陽師,今天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流火笑道:「多謝小姐手下留情,可是拿不到佛母聖衣我是不會離開的。」

    劉蘭芝雙眉微揚,「好,佛母聖衣就在我的身上,你若想拿,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她右掌一揚,一掌向著流火當胸辟來,掌風霍霍,居然功力頗深。

    流火讚道:「不錯。」身子微側躲過這一掌。

    劉蘭芝似已經知道流火會有這一招,左手輕揚,發出兩枚靈符,封住流火退路。

    流火伸出手將靈符夾在手中,那符一入他的手,立刻自動燃燒起來,須臾化成灰燼。

    劉蘭芝神色微變道:「你到底是何人?」

    流火笑道:「我和你的先祖曾有一面之緣,我叫流火,不知你是否聽過我的名字。」

    劉蘭芝恍然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著名的妖怪啊!」

    流火苦笑,這算是恭維還是嘲諷?

    劉蘭芝眼珠一轉,道:「既然你是流火,我自然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你也休想那麼容易就拿到佛母聖衣。」

    流火道:「要如何我才能拿到佛母聖衣?」

    劉蘭芝道:「佛母聖衣本來是我的陪嫁之物,只是,我卻無法嫁給我喜歡的人。」

    流火苦笑道:「難道你要我幫你想辦法嫁給剛才那個少年?」

    劉蘭芝道:「你還挺聰明的。若是你能使我如願,我自然會將佛母聖衣相借。」

    流火皺眉道:「這種事情,我如何幫得了你?你只須讓你母親去提親就是了。」

    劉蘭芝道:「哪有女方向男方提親的?而且,就算母親願意去提親,他母親也一定不會同意。」

    流火默然,他已經自劉焦的對話中知道焦母極在意劉蘭芝曾為陰陽師這件事,看來正如劉蘭芝所言,就算劉母願意去提親,焦母也一定不會應允。

    他歎了口氣道:「好吧!讓我想想辦法,若是你可以如願,就要將佛母聖衣相借。」

    劉蘭芝喜道:「那是自然。」

    流火並不確知他為何答應幫助劉蘭芝,他當然可以強搶佛母聖衣,然而他卻全沒有想到要這樣做。也許是劉蘭芝想要爭取自己所愛的精神感動了他,使他不免想到了瓔珞。

    連普通的人類都為了愛情而如此努力,身為半神的瓔珞,卻那麼輕易就放棄了。

    或者瓔珞真地從未曾愛過他。

    忽見妖氣從面前一閃而過,流火伸出手,抓住正在奔逃的小狐狸。

    那狐狸道行並不高,被流火抓住,連忙哭著求情。

    流火道:「看樣子,你也有一百多年的壽命了吧?」

    狐狸連連點頭:「雖然修行了百年,但怎麼及得上您老人家。」雖然道行不高,但馬屁的功夫已經學會了。

    流火笑道:「那個焦家的老太太為何如此討厭劉蘭芝?」

    狐狸連忙說:「焦家的老太太最是迷信,自從她的先夫死後,更加把自己的兒子當成心肝寶貝,如何能容忍有個女人把她的兒子搶走。」

    「就算如此,她兒子總是要娶妻。」

    狐狸道:「雖然要娶妻,但焦老太太寧可兒子娶個不喜歡的,反而不會威脅到她自己的地位。」

    流火道:「你倒挺明白人情事故。」

    狐狸忙道:「小妖是自做聰明,胡亂猜測。」

    流火道:「若是你想讓我放了你,就得幫我一個忙。」

    狐狸道:「您是上仙,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了。」

    流火道:「你必然見過焦老太太的先夫,我要你今天晚上便假冒成她先夫的鬼魂與她見面。」

    狐狸喜道:「裝神弄鬼,擾亂視聽,小妖最拿手了。但不知小妖應該說些什麼?」

    流火道:「很簡單,罵她一頓,叫她明天立刻派人到劉家去提親。」

    狐狸果然搖身一變,變化成一個中年男子的模樣,施施然地進到焦家宅中。只聽得焦老夫人一聲驚呼,險些昏了過去。

    流火站在窗外旁觀。

    那小狐狸煞有介事,將焦老夫人教訓了一通,又叫她明日便去提親。焦老夫人唯唯諾諾,一直點頭稱是。

    待一切說完,小狐狸轉了個身,化成輕煙一縷,自己已經遁去,焦老夫人猶自叩頭不止。

    果然次日一早,焦老夫人便將焦仲卿叫了來,命他準備了禮品,親自到劉家去提親。

    劉蘭芝的母親早就知道女兒的心意,立刻便答應了,兩家開始商議結婚的事宜。

    流火躍入劉家的後院,見劉蘭芝坐在窗下,也不知想什麼,滿面都是笑意。他咳嗽了一聲,劉蘭芝才驚醒過來,見是流火,笑道:「你還真有本事,你是怎麼讓她答應的。」

    流火道:「現在已經如了你的心意,你又何必管我用的什麼辦法。快把佛母聖衣借給我,我急著要用。」

    劉蘭芝道:「那你何時會歸還?」

    流火道:「用完了自然會還。」

    劉蘭芝果然很是守約,便從衣櫃裡拿出一件純是用綠孔雀羽毛做成的大襖,「這便是佛母聖衣了,在我劉家多年,有許多妖怪想要得到,幸好有先祖庇佑,一直得保無事。你用過了以後,要速速歸還!」

    流火接過聖衣,道:「雖然我這次幫你,讓你可以與你的心上人成親。但焦母並非真地喜歡你,以後你的生活可能會很辛苦。」

    劉蘭芝道:「只要能和仲卿在一起,再辛苦,我也願意。」

    流火淡然一笑:「那就祝你們白頭偕老了。」

    他心裡卻還是覺得不妥,他本不該干涉人間界的事情,現在雖然只是用了一點點小伎倆便撮合成了劉蘭芝與焦仲卿的婚事,但世事前定,一切未必無因,若是他們本來無緣,強行在一起,只怕其事不祥。

    他忽然想到自己,一百年,自己曾是如此執著於瓔珞之間的親事,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若不是自己太過於執著,以後的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那樣,難道真是自己的任性害死了她?

    他用力甩了甩頭,不,我沒有錯。我曾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保護她。是她背叛了我,錯的人應該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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