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上山,江南雖然不像中原已經開始飄雪,但到底是冬天,山間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一直到了山頂,才見一個小小的亭子,孤零零的立在那裡,風一吹過,亭子頂上的茅草就如同不勝寒意一般瑟瑟發抖。
只見那老者與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站在亭中,那老者正問:「陸兄弟為何沒來?」
年輕人回答道:「我家主人還有一些家事未了,先著小人來通知先生一聲,他隨後就到。」
那老者忽然回頭,見到幽姬與啖鬼上了山。老者的臉便一下子沉了下來,怒道:「看來賈太傅是真地不願意放過我了。」
幽姬與啖鬼一怔,心道難道老者以為我們是那個什麼賈太傅的人?
那老者臉一沉下來,便立刻雙掌一伸,向著兩人擊出一掌,他這一掌含恨而發,掌力可愈千斤。
幽姬笑道:「你為什麼打人?我們可不知道賈太傅是什麼人。」
她衣袖輕拂,老者排山倒海般的掌風就被她輕輕巧巧地拂了回去,反而向著老者捲去。
啖鬼一驚,忙道:「先生小心。」
急躍過去,輕輕一托老者,帶著他跳出掌力範圍。只聽得喀地一聲,那一掌正打在小亭子的一根柱子上。
這亭子本就建得單薄,這根柱子一斷,立刻發出喀喀響聲。
眾人連忙離開亭子,才一走出去,就聽得轟然巨響,那小亭立刻便倒了。
幽姬搖頭歎氣:「這是何苦來呢?好好的一個亭子。」
老者臉上陰晴不定,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一直跟著我不放。」
幽姬笑道:「誰跟著你了,難道不能正好遇上嗎?」
老者道:「兩天遇到三次,這不是太巧了嗎?」
幽姬作了個鬼臉,「偏偏就這麼巧,不可以嗎?」
啖鬼笑道:「先生不要理她,我們絕不是什麼賈太傅的人,先生不要誤會。」
老者半信半疑,「難道你們不是賈太傅派來殺我的人嗎?」
啖鬼道:「不是,我們只是遊客,真是偶然遇到先生的。」
他們三人對答,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個年輕人。那年輕人聽老者稱啖鬼與幽姬是賈太傅的人,臉上本來現出喜色,現在又聽到啖鬼澄清身份,並非如此,他的臉色便陰沉下來。此時他站在老者身後,身子正好被老者擋住。他悄悄從衣袖中拿出一把短劍,忽然一劍向著老者腰間刺去。
老者只顧著和啖鬼與幽姬說話,而且又是極相信這個年輕人,萬萬沒料到他會暗算自己,這一劍立刻深深地刺入老者腰間。
老者怒吼一聲,一掌劈出,那年輕人被老者打得飛了出去,一直落在亭子的廢墟上,半天才爬起來,已經是口角溢血,顯然受了重任。
老者怒道:「你,你為什麼暗算我?」
年輕人道:「自然是為了我家主人。」
老者道:「我不信,陸兄弟是絕不會暗算我的。」
年輕人道:「我家主人當然不會暗算你,可是如果我能夠拿著你的頭回去,就可以救我家主人一命了。」
老者一怔:「你說什麼?」
年輕人滿面悲容,「我家主人早就被皇上關了起來,現在生死未卜,如果我能夠把你的頭拿回去,也許還可以救他。」
老者又驚又怒,一張嘴噴出一口鮮血,道:「陸雲,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他此時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勢,只是記得肝膽相照的朋友。
幽姬歎道:「老人家,你別這麼激動,還是先處理一下傷勢吧!」
老者雖然心裡焦急,但到底年事已高,這一劍刺得極深,他只覺得頭暈眼花,似乎便要一頭載倒。
他勉強坐了下來,用腰帶緊緊地勒住傷口,以阻止血流。
他歎道:「我那陸兄弟到底如何了?我們本來相約一起歸隱田園,想不到竟然會給他招來大禍。」
幽姬道:「老人家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老者歎道:「我就是那個羊祜。」
幽姬一怔:「羊祜,不是已經死了嗎?」
老者苦笑:「那只是遮眼法,我是借假死之名離開長安。」
幽姬奇道:「為什麼要假死?」
老者正想答話,才一張嘴,卻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又吐出一口鮮血。啖鬼搖了搖頭:「這還不明白嗎?一定是羊先生和陸先生成了莫逆之交,但兩位先生偏偏又處於敵對的地位。羊先生想與陸先生一起歸隱,卻又怕禍及家人,只好用假死這個方法。」
羊祜點了點頭:「公子真是聰明,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關節。」
幽姬道:「想不到那些人說得是真的,兩位先生居然真是好朋友。」
羊祜道:「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幽姬道:「他們不知道什麼?」
羊祜喟然歎息:「他們只知道我們惺惺相惜,卻不知我們兩人都視對方為生平唯一的知己。」
他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悲,「我們兩人除了上戰場打仗之外,一生之中,最愛的便是杯中之物。陸兄弟更是此道高手,他採集江南九種花上的露水所釀製的百花蜜酒,實在是這天下絕不可多得的異寶。我與陸兄弟從敵人到相識相知,以至於成了生平知己,也不知是否是造化弄人,這一段友情,卻又被世人所不容。」
幽姬道:「做朋友是你們的事情,又關別人什麼事?」
羊祜搖頭笑道:「這位姑娘看來是全不通人情事故,我與陸老弟都是手握重兵的邊關重將,成了好友,豈非有裡通外國之嫌。試問兩國的皇上及當朝大臣又怎麼能夠放心?就算我現在已經卸了兵權,但朝中的機密卻仍然知道很多,他們又怎麼能容我與外邦人一起歸隱?」
幽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羊祜又道:「幾個月前,陸老弟忽然托人送信給我,說是吳主有意北伐,被他一力勸阻了,其實我與陸老弟這些年一直心有默契,勉力維持著兩國的太平,戰事一起,無非是荼毒生靈,這百姓們又怎麼會願意打仗呢?陸老弟信中說,吳主暴戾無常,只怕他這一次凶多吉少。我便托人帶信給陸老弟,其實我自己的處境又何嘗不是。我與陸老弟相約歸隱,不問世事,終老山林,只釀酒吟詩而已,這本是我們一直夢想的生活。」
幽姬道:「於是先生就想出了假死的計策?」
羊祜道:「皇上是萬萬不會讓我退隱,除了這個方法,我實在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但可惜的是,當朝的賈太傅,他心機沉重,雖然這個法子是瞞過了皇上,卻無法瞞過賈太傅。我自假死之後,安排了家人,一路南行,他便派了許多殺手來殺我。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像我這樣的一個人,若是一心賣國,晉國豈非危矣?」
幽姬怔了怔:「你難道一點也不恨賈太傅嗎?」
羊祜笑道:「正所謂各為其主,若我是賈太傅,說不定也會這樣做。」
幽姬點頭道:「那這個陸雲又是何人?」
他們在這裡對話,那陸雲便遠遠地盯著他們,卻也不離開。
羊祜道:「這位陸雲,是我陸兄弟的遠房侄子,平時都賴他為我們傳信。」
幽姬抬頭問陸云:「那你為什麼又要暗算羊先生呢?」
陸雲道:「若非主人與他相交,現在又怎麼會被關入大牢,生死未卜?幾個月前,主人雖然勸阻了皇上出兵,但皇上卻已經對主人心存猜忌,不僅收回了主人的兵權,還將主人招回京城,囚禁在京城大牢之中。這幾個月,沒有人能夠見到主人一面,也不知是生是死。主人之禍都是因他而起,若是我能夠殺了他,也許就可以救主人一命。」
幽姬想了想道:「也有道理。」
羊祜道:「若殺了老夫,真能救陸兄弟,你就來取老夫人頭吧!」
幽姬笑道:「但你那陸兄弟說不定早就死了,若是他現在殺了你,不僅沒有救成你的陸兄弟,只是讓你白白送命罷了。」
羊祜長歎道:「若是陸兄弟已死,我一人獨活於世上,也沒有什麼意思,倒不如追隨陸兄弟於地上,再飲酒唱和,不負我們兄弟之情。」
一直默然不語的啖鬼忽然道:「若是你陸兄弟沒死,你卻為了他而死,想必他也一定不願獨活,到時你豈非害死了他。」
羊祜一怔,道:「正是如此,但現在又當如何是好?」
啖鬼笑笑不語。
幽姬看了他一眼,笑道:「很簡單啊,我們到吳國的京城去,把你的陸兄弟救出來,然後你們一起歸隱山林。或者如果發現你的陸兄弟已經死了,你到時再死也不遲啊。」
陸雲喜道:「你們真地願意幫我救主人?」
幽姬道:「你主人死沒死還未可知,但至少要先知道他的生死如何。」
羊祜卻仍然滿面憂色:「我們勢單力孤,如何能夠在吳國的京城救人呢?」
幽姬笑道:「不用怕,我會幫你的。」她看了啖鬼一眼,「就算我不夠厲害,他也一定會幫你的,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啖鬼笑道:「是你要幫,可不是我,別把我也拖進去。」
幽姬道:「你不幫就別插手,到時候我大開殺戒,你可別怪我。」
啖鬼皺眉道:「若是你要殺人,我可是不允許的。」
幽姬道:「我可不敢保證,到時候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你若是不想我殺人,就幫我把陸先生救出來。」
啖鬼默然,八部眾中向有嚴令禁止干涉人間界的事,若是幫了這個老者,豈非違反了八部眾的族規。
卻見幽姬一雙妙目幽幽地望著自己,羊祜亦是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他便萬萬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只得道:「先到了健康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