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春節過後,伴隨著豐沙線的完工,我們全家又隨鐵Z局,搬到了山西省。財大氣粗的鐵Z局局機關也遷到了山西省會太原市新建路口和鄔城路一帶,修建了一座九層高的辦公大樓,在太原市裡算是最高建築。當時的太原市交通地圖上,還把鐵Z局局機關辦公大樓作為風景名勝介紹。鐵Z局大樓內部設施在那個時代來說是最先進的,連會議室的牆壁上都裝著防竊聽設備。當山西省革委會裡的派性頭頭們密謀革命大計時,往往不在省革委會大樓裡,而總是神秘兮兮地跑到鐵Z局機關大樓裡那間帶著防竊聽設備的會議室。
父親所在的鐵Z局三處則搬到了太原市南邊一百公里的太谷縣。我們家在這裡結束了流動生活,開始定居下來。父親在三處機械廠當吊車司機,我小的時候,經常跟著他到吊車上玩。父親沒事時總是哼那時流行的樣板戲《海港》中的一句:「大吊車,真厲害,輕輕一抓就起來……」
文革以前,太谷縣是個保持非常完好的古城,完全可以和現在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平遙古城相媲美:四四方方的城牆、整齊劃一的棋盤式街道、高大巍峨的鐘樓。城內還有幾個大寺廟,現在保留下來的只有一個無邊寺。無邊寺內有一座七層高塔,通體潔白,這座白塔以後成了太谷縣的標誌。原來寺裡還有大量石雕佛像,可惜「破四舊」時全部被砸爛了,我小的時候去無邊寺裡玩時,還見到幾尊無頭斷肢的佛像,殘缺的肢體是那場「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最好的見證。
到了文革期間,太谷縣革委會認為如果把城磚拿來蓋房子,城牆就會「變廢為寶」,於是乎全城開展了大規模的拆城牆運動,轉眼間這座美麗的古城不見了,變成了一座當今我們隨處可見的、沒有任何特色的灰色縣城。後來平遙城漸漸地聞名於世,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也成了當地的一大財源。對此,太谷縣的人們又是羨慕,又無可奈何。
太谷這個地方是國民政府財政部長孔祥熙的老家,也是中國錢莊的發源地,大名鼎鼎的「晉商」的老家就在這裡,當地人解放前大都家底殷實。八十年代初期,我母親的一位工友從家裡地下挖出了祖上留下的整整一翁金條,按當時的幣值就值好幾百萬,頓時全縣轟動。八十年代對私有財產還沒有什麼保護概念,這一翁金子引得當地公安局來干涉,把那位工友抓進看守所並沒收了金條。關了幾天因為實在找不出合適的罪名,又把他給放了。後來,對私有財產保護的政策來了,上面命令縣公安局把金子還給人家。那堆金條在公安局那幫人手裡過了過,又物歸原主。這位工友家裡成分是地主,土改時埋金條的房子被分掉了,他們家的人就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直到改革開放落實政策,房子重新收回來以後才公開。
太谷縣民風比較淳樸,居民生性平和。「文化大革命」動亂雖然也波及到這裡,但實在是掀不起太大的波浪來。聽當地人講,文革期間最大的一次武鬥發生在火車站,對立的兩派「紅色造反總司令部」和「紅色造反總指揮部」遊行時相遇,先是比賽背誦《毛主席語錄》,接著就是辯論,最後動起手來,皮帶、磚頭、棍棒上場,傷了幾個,但一個沒死。不過,後來太谷中學的幾個高中生不知道從哪裡搞來幾隻衝鋒鎗,打了起來,死了兩個人,兇手也被判了死緩。
鐵Z局三處剛到太谷時,處機關就設在離火車站不遠的南河街一處大地主的房子裡。這個地主的家實在是太大了,亭台樓閣,應有盡有。三處處機關幾百號人連住帶辦公都放進去,居然也綽綽有餘。那家的一處院子裡還有古時防盜用的蒙天網,鐵絲編的,把院子嚴嚴實實地罩起來。後來,還在那家院子裡發現一個埋在地下的大缸,打開一看,裡面竟裝著一個女人和胎兒的屍骨,大家估計是這家的小姐犯了家規,被秘密活埋了。
太谷縣有一所大學,是原國民政府財政部長孔祥熙修建的,原來名叫「銘賢學校」,以紀念在「義和團」時代死難的外國傳教士。當時叫山西農學院,現在改稱山西農業大學。剛到太谷時,太谷火車站那裡總是有一個精神病人,每天在念叨著等「北京來的火車」和「中央文革」。後來一打聽,此人原是農學院的老師,文革初期他從毛澤東的《炮打司令部》裡嗅出了風頭,於是搞政治投機,最早喊出「打倒劉少奇」的口號。可當時劉少奇雖然黨內地位下降,但還並沒有被徹底打倒,還作為黨和國家領導人站在天安門上。這個不走運的傢伙投機的時機不對,被打成反革命,整瘋了。此後很多年,他都風雨無阻地天天守候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等待著永遠都不會來的「中央文革」的大員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