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裡一片漆黑。
微冷的輕風一刻不停地從林隙葉間吹過,帶起刷刷細響,其間有秋蟲鳴叫、有貓頭鷹夜啼、有小獸低吼……種種聲響聲聲入耳,讓人沒來由得總覺得不安。
遠近黑叢叢的林木間一片模糊,彷彿眼前蒙上了一層細沙,所有東西都是朦朧的,這裡並非深山老林,樹林相對稀疏,淡淡星月光彩在枝葉的狹隙間透下來,彷彿是舞廳裡的碎光燈,微微點綴在黑暗的上方,但卻連近在咫尺的葉片都沒法子照亮。
平城多山,多水。市內就有一山一江,江自市中過,將整個城市攔腰切為兩半,江北風格沉肅,而江南明秀活潑,若是登上北山頂峰眺望全市,便可見一條玉帶也似的大江自以灰色為主調的城市中央彎蜒而過,半抱江南,別有一翻風味。
顧東自小在平城長大,老家又在平城遠郊的鄉下,可他卻屬於那種典型的一身懶肉的人物,從來就沒有往高山上上過,也從來就沒有在山林裡渡過夜,反是回到北宋之後,大半時間全在山林裡鑽來鑽去,也算彌補了原先人生的一大缺憾。
但此時在這二十一世紀的山林中卻又別有一翻滋味。
同樣是山林,宋時密林夜間壓根就沒有安靜的時候,百蟲齊鳴千鳥夜啼走獸咆哮,宛如一個不知疲倦的交響樂隊不停奏響一般,整夜的不著消停,而在這時山林裡的那點響動和宋時比起來,可以稱得上是會場與鬧市的區別了。
沉重的腳步聲、粗急的喘息聲在耳邊響著,反倒成了最清楚的動靜。
顧東就跑在隊伍的正中央,剛剛根本沒來得及休息,所以現在所有的戰士都已經近乎到達了體力的極限,要不是強烈的危機感緊緊壓迫,只怕所有人都會立刻攤倒在地上。
但顧東的情況卻要好得多,剛剛他很神奇的從嚴重體力透支的情況中快速恢復過來,即使是滅了七個牛頭妖也沒有花費多大的力氣,所以現在神完氣足,雖然背上趴著個大活人,跑起來卻也是腳步輕鬆快捷。
「喂,剛才那牛頭妖是怎麼出來的?」顧東回想起剛剛的情景,總覺得有些不太對頭,如果洛雨是一看到那牛頭妖出現就大叫的話,那傢伙根本就不可能有時間解開褲帶才對。
「剛才啊……」洛雨有些不好意思的遲疑了一下,這才道,「其實那個牛頭妖出來的時候,我蹲在樹叢下面,他並沒有看到我,我原想就那麼躲著到他離開,可是……當時有什麼東西突然跳到了我的……那個……上,我忍不住就叫了起來……」
「……?!」顧東無語地翻了翻白眼,有些時候,事實真的是很超出人的想像啊。
洛雨輕聲問:「你的右手沒事兒嗎?」
「沒事兒。」顧東騰出右手很得意地揮了揮了,「很健康。」
這怎麼可能?洛雨感到相當的不可思議,正面同牛頭妖的拳頭相接,他居然一點事兒沒有,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難道他是個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就現在來看,真正能像他這樣與牛頭妖這種強力戰士正面衝突而毫髮無傷的,只有戰神兵團或戰神派的人才有可能。
不過這傢伙怎麼看都不像有那種大本事的人,剛剛跑過來那一道,他還累得半死呢。對啊,說起來,這事兒也還真是奇了怪了,這位體力恢復的也太快了吧,只不過在地上趴了不到半分鐘就又生龍活虎的,簡直是離譜。
洛雨一時覺得身下這個男人真是充滿了迷團,絕不是一個簡單的瘋子那麼簡單。她忍不住回手摸了摸背包,裡面有小護士給她的那些顧東寫的稿子,她一直沒有騰出時間來細看,或許從這裡面可以瞭解到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跑在最前面的劉德隆突地停住腳步,半蹲下身子,略一擺手,所有的戰士都在同一時停步臥倒,剎時間半點聲響都沒有了。因為喘息聲太響太急,他們不得不捂著自己的口鼻,強行抵制呼吸,壓下聲響,一時間人人都被憋得臉通紅。
微風中隱隱傳來淒厲的哭喊慘叫聲,還有偶爾一兩聲物事倒塌的巨響。
顧東順著聲音往前張望,但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忍不住往前挪蹭,直蹭到劉德隆身旁才停下,把脖子伸得老長,前方密林想是已經到了盡頭,隱隱火光自林間透射進來,將黑暗的密林映成了鮮血凝固後的慘淡黑紅顏色。
「什麼事情?」顧東看著這種景象,心裡隱隱覺得不妙,但搞不太清楚狀況,便忍不住問劉德隆。
劉德隆臉色鐵青,一把摀住他的嘴巴,沒有回答,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仔細地向前觀察了片刻,這才轉過身急急揮了揮手,所有的士兵都立刻起身,順著原路往回退去。
顧東莫名其妙,跟著往回走,幾次想開口詢問,卻見人人都臉色鐵青,似乎很不爽的樣子,一時也不敢開口,悶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了,回頭問洛雨:「倒底什麼事情?」
洛雨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咬著牙說:「是妖軍在屠村。牛頭妖潛入戰線後方的襲擾部隊總是這麼幹,一是保密行蹤,二是對我們產生威懾感。」
「什麼?」顧東失聲叫了出來,駭然停下腳步,「那你們也不管,就這麼逃了?」
「小點聲,你想把牛頭妖招來嗎?」劉德隆惡狠狠地瞪著顧東,「我們只有這幾個人,救不了那村子,難道上去送死嗎?別忘了我們還有任務,如果不及時趕到平城,那等著我們的幾百人都會死!不想死就快走。」
「我呸!」顧東狠狠地啐了一口,「怕死就不要找借口,去平城求援也用不了這麼多人,都是膽小鬼,沒膽當什麼兵?」
劉德隆猛得揪住他的衣領,咬著牙低喝道:「扯蛋!你要想回去送死,沒人攔著你,不過不要害大家都活不成。」那模樣簡直就好像恨不得要咬這瘋子一口。他不是氣惱,而是很大程度上因為被說中痛處,惱羞成怒了。
生命誠可貴,誰人不怕死?
「顧東,我們幫不了那個村子。」洛雨輕聲勸道,「敢進行屠村,牛頭妖的數量至少得在一百以上,我們只這十幾個人,即使去了也只送死。「
對於洛雨的好言相勸,顧東充耳不聞,狠狠瞪著劉德隆,腦海中晃然閃過陽壽屠城的慘狀,只覺得熱血一陣陣地往上湧,咬了咬牙,將背上的洛雨放下來,道:「回去就回去,他媽的,老子死也像個爺們,你們摸摸自己的褲襠,還都他媽的有卵子沒有!」他要不是惱急了,可是絕不會說這種粗口,尤其是還當著女士,這個是絕對自損形象的舉動。
放完狠話,顧東從洛雨手裡搶過她幫他背著的穿甲火箭炮,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去,片刻工夫就消失在黑暗中。
留下的士兵一個個面面相覷,臉色比剛剛更加難看了,顧東臨走前的那句「有卵子沒有」的粗話,對他們的震動極大,一時間竟沒有人提出盡快離開這裡。
「我……我們回去幫他吧。」洛雨咬了咬嘴唇,提出了這個極不理智的建議。
劉德隆看了看洛雨,握了握拳頭,忽地低喝道:「馮勇,許廣林。」
個戰士微向前一步,低聲答應。
「你們兩個護送洛少校去平城求援,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
「班長!」兩人臉色不豫,齊齊叫了一聲。
「這是命令!」劉德隆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轉過來對洛雨道,「洛少校,我就送你到這裡了。這裡已經接近平城市郊,只要進入市區範圍,應該就不會再有事情。一切小心,求援的事情就拜託你了。」雖然這麼說,但他心底裡真的很不樂觀,此地已經接近平城市郊,這些牛頭妖就敢如此囂張大膽地進行屠村,簡直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平城守軍在幹些什麼?難道都死光了不成?
洛雨也知道自己留在這裡只能是給他們添麻煩,此時也不是兒女情長拉拉扯扯顧做姿態的時候,便不多話,點了點頭,道:「我到了平城之後,會立刻找人來支援你們。劉班長……請多關照一下顧東,畢竟他不是軍人。」
「知道了。」劉德隆微一點頭,揮手道:「有卵子的都跟我來。」說完,領頭追著顧東離去的方向跑去,其它士兵全都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馮勇和許廣林兩人臉如土色,你眼瞅我眼,好一會兒其中一個才略帶著哭腔低罵道:「老子也有卵子啊。」在他們看來,劉德隆這點人這樣衝回去,無疑就是去送死,他們根本救不了那個村子,這種行為只是為了求個心安罷了,當然了,也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是個有種的男人,他們不可能連個精神病都不如。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胞被敵人殺害是軍人的一大恥辱。
當兵的不能保家衛國拯救同胞,那麼要來何用……就和被殺的同胞死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