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外 第一部 第二十六章 冠蓋京華(四)
    那馬三搶到我面前,斜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翻,然後呸地往地上吐了口濃痰,喝道:「小子,知道你馬家爺爺是什麼人的不?」

    既然這種小人潑皮打算先動口再動手,那我這君子自然不能跟他一樣的程序,一來是以免墜了身份,再說了張道臨可是叮囑過我不能跟這裡的人隨便說話,生怕我不一個小時再洩漏了後世的歷史發展。所以,我也不說話,看他站的位置恰好適中,掄起拳頭對準他的鼻樑砰的就是一拳。

    馬三啊的慘叫了一聲,仰面朝天摔了個結結實實,再往臉上瞧去,只見鼻樑塌了一半,鮮血長流不止。他捂著鼻子叫喚兩聲,爬起來先逃得遠一些,才指著我跳腳大叫:「小子,你敢打我,上啊,把他給我打死。」

    那幾個潑皮無賴棄了那地上蜷著的人,轉身就奔我過來,打算給我來個群毆。

    千軍萬馬我都闖過來了,難道還怕幾個地痞子不成?當下閃身上前,一頓拳腳下去,不過片刻工夫便將這般手慢腳慢的二流子打成了一群豬頭。

    幾人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那馬三始終不敢上前,溜得也是最快,臨走時照例叉腰喝道:「小子,有種你別跑。」說完便一溜煙跑的沒了影子。

    圍觀的人群響起一片哄聲,聽起來惡人被打跑的高興意味遠少於沒有熱鬧可看的少興意味。

    那地上的挨打者搖搖晃晃站起來,我這才看清他的樣子。

    這人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大窟窿小眼一個連著一個,但仍能看出這是一種與古代裝束截然不同的服裝,分上下兩件,上半身瞧起來好像是夾克,下半身則是條長褲,腳上踏著軍制長靴,這衣服本來的顏色肯定不是灰色,只不過因為不知多久沒洗過而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從穿著的潦倒模樣來看,這應該是個流浪漢。但他倒沒有像其它流浪漢那樣蓄著骯髒的長髮,而是剃了個大光頭,頭臉上滿是泥灰,眼神再好的人也不可能透過那層層厚泥看出他的長相倒底什麼樣子。

    流浪漢從地上爬起來,瞧了我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

    他的眼睛竟是出奇的明亮,而且那眼神竟給我一種強烈的熟悉感覺,還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激動在裡面。

    可這是不可能的,在這時的東京除了張道臨,我怎麼可能有熟人?

    我忍不住搖了搖頭,正想上前去搭話,不想那人低頭從懷裡掏出個小酒瓶來,沙啞著嗓子歎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好在沒有打碎。」說罷仰頭喝了一口酒,隨即歪歪斜斜的轉身離去,邊走邊吟道:「去年戰,桑乾源。今年戰,蔥河道。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萬里長征戰,三軍盡衰老。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

    這道李白的《戰城南》基本上可以說是婦孺皆知,只是此時的北宋昇平已久,在東京首府街頭念頭這種詩,未免有些情景格格不入的感覺。但我剛剛經歷了西南邊陲的慘烈大戰,又經數番非人苦戰以及陽壽屠城之變,此時聽來真是別有一翻感觸。

    擋住那人去路的行人紛紛退讓,臉上現出厭惡之色,估計是害怕被這泥猴給蹭上一身髒。

    那人看起來神經真是大條的可以,大約是一點也沒有發覺周圍行人的異樣,依舊大搖大擺地向前緩步行去,念頌的聲音漸趨高昂:「……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鳥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我怔怔望著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流浪漢越去越遠,只覺得他的背景說不出的淒涼孤獨,與在繁華的東京街市全不相干,一時間莫明地悲從中來,眼底酸澀,不期然間兩顆溫熱的液珠自眼角泌出,順著臉頰緩緩劃落,留下一趟冰冷的軌跡。

    「乃知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當流浪漢吟出這最後一句時,恰好走到街角,他仰首再喝一口酒,將酒瓶揚手擲於地上,大笑三聲,驀得腳下生出一團白雲,一個人便駕著白雲騰空而起,眨眼工夫便飛得無影無蹤,唯有那似哭般的長笑聲仍自高空中遠遠傳來,迴響不絕。

    「神仙吶,是神仙。」

    「天啊,真是神仙!」

    「天神顯靈啊……」

    街上行人看到這一幕,莫不驚得駭然失色,紛紛跪拜高呼。

    忽見一青衫書生人猛然站起,一個箭步衝到那摔碎的酒瓶跟前,伸手就去揀那一地的碎片。

    旁邊一條虯髯大漢一躍而起,飛起一腳將那人踢得好像皮球般直滾出去,然後也去搶那碎片。

    「那是神仙的酒瓶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還在發呆的眾人立時全都醒悟過來,大呼小叫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那大漢雖然膀大腰圓甚是凶悍,卻也抵不住這等合力,呼都沒呼一聲便被壓在了人流之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街上剛剛目睹那一幕的行人都好似瘋了一般不停擠擁而上,你推我搡連喊帶罵,去搶那些破酒瓶碴子。

    酒樓掌櫃的連連跺腳,悔得直嘬牙花子,「唉,我怎麼就讓神仙給走了呢。」連連嘟囔兩句之後,忽地一拍腦門,轉身進屋,不一會兒工夫,兩個小夥計抬著個寫好的紙牌置於門口,上書「醉仙樓,神仙置酒之地」。

    我心中說不出的震驚,站在街上,呆呆注視著這些瘋了般的行人,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時只覺得心神俱疲,再沒有逛街觀古的興致,怏怏然返回客棧。

    那倒底會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給我這種強烈的熟悉感?

    他又為什麼會用我創出來的那一招騰雲飛行法?

    一個又一個疑問在我心底裡翻騰不休,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份憋悶勁真是快要讓我發瘋了。

    傍晚時分,張道臨回來了,第一句話就是,「準備一下,我們今晚動身,返回西南。」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神色顯得說不出的沉重。

    很明顯,他的事情辦得並不順利,不過我自己也心中有事,再加上我清楚知道就算是問了,他也不會回答,所以我並沒有詢問任何事情。

    回家的時間就要到了。

    當我結束東京一日游的時候,心裡確實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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